仙魔(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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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是不可怕的。作为联盟执行者,死亡的代价无非是被踢出小世界,扣除一些积分,履历上多出失败的一笔。在清除数据后,如果选择再次挑战,依然可以重新进入初始化的原世界,继续完成相应的任务。
这一切的前提,都在于执行者的辅助系统能够将执行者的意识锚点与联盟节点相互连接,达到支配传送的精准控制。
而弗禾目前面临的困境,则是——他与系统彻底失联了。
断联所容许的最大时限已经过去,超过了锚点绑定的最佳时间,便意味着他不仅得不到一丁点剧情线索,且一旦发生意外脱出小世界,在现实苏醒过来的几率将微乎其微。
据弗禾所知,全联盟这么多年来执行者的损失率低得近乎没有。得是惨成什么样,才能落到现在这个境地。
储眉的判断不会有错,如果没人在背后搞他,他是一万个不相信。
系统虽然笨了点迟钝了点,但愿别被他连累了进厂格式化,把攒了这么久的私房钱都清除掉后,恐怕有得哭。
魔窟里黑咕隆咚,鬼气森森,弗禾如今只有原身的记忆可以利用,盘膝聚气,运转心法,勉勉强强将内腑中缠绕的魔息聚拢成一个小团,压制在了丹田里。
他不是原主,没有那么多深刻的仇恨郁结,因此能对那些惑人入障的声音做到充耳不闻。静心凝神了几个小周天之后,短时间内是没有自爆的风险了。
底下的凡人他一个都不会碰,也不会白白便宜外面虎视眈眈的大小魔头。
活人精魂的用处海了去了,能吃也能用。吃了涨修为、解馋欲,各种魔器魔丹也都有的是抽取活魂的毒辣手段。更何况打眼瞧去,美少年们一水儿全是五行根骨不错的好苗子。
祝弗禾在魔窟里摸爬滚打了六十多年,实力只是中等偏上,机缘巧合成了十方魔君中最懒散的稚姚魔君的左护法。可即便有了这么个似乎挺看得过去的身份,也就只远远见过魔帝两面。
魔修大本营的内部高层看似松散,实则坚不可破。十方魔君性情各异,个个实力深不可测,却都一致地尊尚着天地间唯一的魔帝。
祝弗禾占着护法一职,实力虽是不济,好歹是矮子里面拔出的将军,多的是想巴结他的小魔小怪。而想将他拉下马的,那就更多了。优胜劣汰的规则从古至今熏陶着一代又一代成势的魔门,在强者为尊的修真界,这里的杀戮最是残酷。
因此,弗禾如果想在这么多魔修的眼皮子底下救人,绝不会是一件易事。
想了想,他一抬手指,往旁边的小少年眉心处送去一抹清正之气,慑魂一般的目光上下审视,轻灵的话语从唇瓣中缓缓吐出:“你们从哪里来?”
小少年苍白的面庞上一双清澈的眼睛平静而呆滞,痛苦之色一闪而过,一字一字回答道:“泸水镇,鸽平巷,来了好多魔修,穆爷爷的阵法被破,死了好多人。”
“阵法?你们是受仙修庇佑的平民?”弗禾念头飞转,“哪一家?”
小少年的眼眶溢出泪水,凄凄惶惶,“是……是扈趾门。”
闻言,弗禾皱起眉头。
为着这个名号。
扈趾门的确属于仙道一派,虽则在仙魔大战以前,这很不入流的小门户甚至鲜有人知。也不晓得是气运昌盛还是厚积薄发,它不但几近完好地躲过了大战的波及,还在众家败颓之际开始源源不断地招新纳才,照拂人间凡体,数百年来势力盘根交踞,直逼当今留存在世的一流仙门。
照理说同是仙道之人,本该惺惺相惜,但原主就是不喜欢这个扈趾门。
弗禾大致能够理解。风源宗宗主祝莫添,也就是原主亲爹,在仙魔战中受群魔力攻,元气大伤,而后闭关数百年未出,至今生死难料。同代师兄姐弟死的死,废的废,风源宗仙府神宗之名从此一落千丈,再无法跻身四大仙门之一。
新旧交替,何其不甘。
这个扈趾门办事倒算地道,不求修界鼎盛名利,不惜代价救助凡人,大到二流仙府,小到平民城乡,都能瞧见这群蓝袍修士在里头掺一手。
“他们有多少人?”弗禾不禁追问。
要是人多,打上门来也不是不可能。
魔窟地广万里,他现在所处的地方比较偏僻,只有寥寥几支队伍,若是被仙修寻迹找来,保不齐会有一些热血沸腾的除魔卫道者上赶着替□□道。
弱小,无助,好怕怕。
“穆爷爷,冬叔叔,柳大哥……”小少年哭得非常汹涌,一个个名字报出来,最后道,“都死了。”
弗禾默了,挠了下脸。
看来这波留驻在乡镇的仙修并不厉害,已经以身殉道了。
他双指交错弹搓,打出一个响指,小少年便软软倒下,仿佛一瞬间被抽干了所有生气,变成了死尸一具。不过只是形似而已。
修士中了欢喜烛的确很难解,但搁在凡人身上,却要简单一些。弗禾把自己这边的问题解决好,稍微用点珍贵的烛香,就能使得这些人处于一种真伪难辨的假死状态。
做卧底也有压箱活儿,总不可能跟着一群魔头各处滥杀无辜。这种名叫“失魂”的烛香便是其中一种掩人耳目的方式。
长袖一甩,纱幔零乱散落,众人衣不蔽体,弗禾将悬挂于洞口的金铃晃得“叮铃”作响,石门应声而开,两个长得惨不忍睹的小魔卑躬屈膝地走了进来,脸上的表情谄媚又猥琐,豆子大的眼睛在洞府中胡乱转圈,齐声说:
“娘娘,粗鄙凡人脏污臭烂,便由小的们来为您清扫干净吧!”
弗禾纳罕地抬起眼,差点被这声喊得浑身长毛。
能说出“脏污臭烂”,想必平时不照镜子。
不用去看小怪们挂了满脸的垂涎,他也知道这批人落他们手里绝对留不下全尸。
略一思索,弗禾牵起唇角,朝小魔的方向稍稍勾了勾手。
他俩约摸是双胞兄弟,连牙花子翘出来的角度都是一样的,一见弗禾召集,立马争先恐后地冲刺过来,对着他毕恭毕敬,顶礼膜拜,唯恐落下一点现成的好处。
妖魔有妖魔的行事作风,弗禾的眼瞳渐变成幽蓝,微倾身体,故意诱使其中一个小魔木呆呆地仰起身体,举着巴掌“哗”地往他兄弟脸上狠狠抽了一记。
被打的那个十分不明所以,懵然地斜趴在地,捂着高高肿起的一边脸,泫然欲泣地望向弗禾,“娘娘?”
下一刻,打人的刚刚有一点清醒的预兆,就同样挨了一记来自对方的伤害。
反观弗禾,瞧着这一幕,竟是花枝乱颤地笑起来,繁复的钗环摇晃抖落,肩头耸动,如狂似癫。
两个小魔一头雾水,胆战心惊,只得跟着他一块儿笑。双胞魔相互角斗,满脸疙瘩褶皱,争比谁是笑起来最滑稽可乐的那一个。
熟料眨眼的工夫,弗禾就又变了一张脸,眼角锋锐凌厉,像是淬了一剂绝顶的毒,磨肉化骨,能把人身上的皮生生刮下一层来。
“哼!”
不过是鼻子里的一声气音,两个小魔便吓得魂不附体,又惊又恐地垂下圆扁脑袋,恨不得一溜烟钻进地缝里。
弗禾本质上确实热爱作威作福的戏路,眼一眯,声一提,喜怒无常的反派形象简直活灵活现:“私自外出屠戮,就拿这些蠢俗的凡体来搪塞我,修士呢,都被你们吃掉了?”
此言一出,小魔浑身抖如筛糠,脑子转得快的连忙大呼冤枉:“娘娘啊,屠镇的可不是我们兄弟二人!那几个修士将死未死,魂魄修为勉强入眼,却不精纯,为着不拿来您跟前碍眼,早让独眼魔那几个混账吞嚼了,一丁点都没剩啊!”
皱皮小魔似乎真的没能从其他魔修手里讨到一点好,实力是硬伤,对于没做过的事,必要委屈无辜地声泪俱下,喋喋控诉他人的贪婪行径。
“我二人勤勤恳恳,忠忠诚诚,若有好物,必是先给娘娘献上。只那几个贪得无厌、目无尊长的,才会暗自私吞。不过是见着了个气血旺盛的青壮修士就全走不动道了,谁都要抢一口,有几个还打得头破血流,瞒着没让您知道!”
弗禾被他们叨叨得头疼,一抬手,止住狗咬狗。
“过往之事我可以既往不咎。”
两个小魔立时喜上眉梢:“多谢娘娘!”
弗禾站起身,衣裙粲然的裙摆长曳到地,掀起一阵能熏醉人的香风,“把这些尸体都给我扔到后崖去。”
他拈起悬壁上的一朵紫蓝花藤,又轻俏俏地笑了起来,“别嘴馋啊,里头被我下了一点好东西,吃了要坏肚子的。”
皱皮魔瞟向地上“人尸”的目光果然带上了畏惧,齐齐艰涩地滚动喉咙,口中连忙应“是”。
拖车满载,再盖上一层黑布,车辙印一直向魔窟背后蔓延。
弗禾对这俩货的靠谱程度放不下一整颗心,化成一股灰色的烟飘然尾随。
还好,皱皮魔好歹是这片区域里有点脸面的角色,另几个身份实力强横的也都不在,一路无阻,半个时辰就来到了目的地。
拖车倾倒,弗禾利用枝繁叶茂的黑树屏障,在距离崖底一大半的地方放出一层绵密的丝网,稳稳托住了掉落而下的十来具“尸体”。
一个未少,一个未伤。看来皱皮魔足够惜命。
他悄无声息地带着他们潜入人迹罕至、连魔修都懒得来开辟的湖潭,先解“失魂”,再解“欢喜烛”。
多的弗禾也办不到,被发现了谁都活不了,只能在先前那名少年的手边留下一张简易的地图,以及一瓶辟谷丹药。运气好的话,他们走出黑树林就可以看到一片汪洋,开船渡的老人如果还在,将能助其重新回到人间城镇。
弗禾在心中默念:没办法,我自身都难保,只能帮到这里了。
原主意外发现这条蹊径,倒是解了他目前的难题。
但愿有用。
空谷寒潭,道路处处窄细阴冷,返转的路上,弗禾忽然顿住脚步,偏头盯住黑暗一角,轻道:“何方鼠辈,鬼鬼祟祟。”
话一出口就觉得台词不太对,身为魔修,哪有脸说别人是宵小?
实力卡成那个鸟样,真要把人喊出来,打不过怎么办?
冒失了。
弗禾暗道后悔,恐怕要完。
黝黑的风无声无息地吹来,宛如一道缥缈的雾气。他眯起眼睛,不声不响地退后半步,以绝对的防御姿态迎对来人。
雾气散尽,幽冷更甚,阴寒透骨。弗禾将一层魔气笼罩于体外,凝神打量兀然出现在面前的玄衣男子。
似魔似仙,一时竟难以判断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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