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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饭是两个馒头和一塑料碗炖菜,很迎合东北人的生活习俗。馒头很白,很筋道,炖菜上面浮着一层肥瘦相间的肉沫,味道不错。虽然比不了家常饭,但营养勉强还跟得上。
黑涛和另外两个靠行李垛的人合伙吃饭,也叫合“槽子“。他们订了两个炒菜,还有两份副食,在看守所里,可以说极其丰盛了。
阿宁扫视了一眼其他犯人,大家都面对面地坐在铺沿上,饭菜都摆放在身侧,或单吃或两个人合伙,也有几个人订了炒菜,饭菜质量不比黑涛这个“一把手”差多少。只不过黑涛的“槽子”设在铺头最里侧,是个形式上的领导位置而已。
阿宁由衷地感叹一声,现在的监管环境和前几年相比有了质的飞跃,从这一点上,可以突出体现我们国家的进步。
“快过来吃饭啊!寻思啥呢?”
黑涛一边用餐纸为阿宁擦拭白色塑料勺子,一边亲近地催促。
“我想喝口稀的。”
阿宁冲黑涛说完,向另外两位等他一起吃饭的人礼节性地点了一下头。
黑涛左右瞅了瞅,微笑着说:“稀的?哎呀,稀的除了饮料、牛奶,就剩菜汤了,呵呵……兄弟你不是想尝尝咱们这儿的菜汤吧?”
阿宁踌躇了一下,小声说:“我真吃不下,喝点奶得了。”
“小崽子,去拿两盒鲜奶。”
黑涛轻拍了一下紧挨着“槽子”的一个年轻小伙子的肩膀,示意他到墙角堆放食品的地方给阿宁拿鲜奶。
小伙子年纪不大,白白净净。他不但给阿宁拿来了两个盒装的鲜奶,还顺手拿来了两瓶百事可乐。
接过鲜奶时,阿宁说了句“谢谢”。
小伙子腼腆一笑,转身回到自己的用餐位置。
阿宁靠着行李垛,双手抓着浅蓝色的奶盒,他翻过来调过去地欣赏着奶盒上的图案,上面画的是温馨的一家三口,可爱的孩子甜笑着抚*黑白花奶牛的鼻子,夫妻俩都很阳光,他们幸福的笑着……
阿宁的手指扣在东西的包装上,他的动作很慢,在他眼里,那位幸福微笑的妻子换成了施慧的面容。
这时,他才下意识地觉得,自己没心思吃饭,而想喝奶,最重要的原因,奶是施慧送来的。
午餐过后,几个年纪小的犯人十分勤快地打扫“饭场”。然后又有四个手脚麻利的年轻人拆开行李垛,将被褥一套一套铺开,在电视关上以后,黑涛站在过道里一摆手:“睡觉!”
电视机一关,整个楼层都显得特别安静,连走廊中间值勤管教翻书的声音都听得清清楚楚。
阿宁的铺位挨着黑涛,崭新的深绿色军用被褥也是施慧送来的,阿宁将被角放在口鼻下深嗅……好似这条崭新的被子是施慧盖过的,残留着她的体香……
突然,阿宁被音乐声惊醒,还是那首脍炙人口的《最炫民族风》。
二十四小时内,他只在今天凌晨睡了三四个小时。本来陷入深深的思念,不想身子一挨铺板,竟然困意袭来,无声无息地睡着了。
音乐声就是起床令,阿宁睁着充满红血丝的眼睛往墙上靠了靠身子,收起伸直的双腿,给叠行李的几个人让路。
不一会儿,行李垛又叠成了四棱四角的长方形,又罩上了雪白的床单。黑涛知道阿宁太需要睡眠了,他做了个让阿宁将坐垫移过来靠行李垛的手势,阿宁的嘴角露出会意的微笑,随即收拢笑容,靠了上去。
电视连续剧的声音和其他人提审时的铁门声都没有惊扰阿宁的酣睡。同时,干燥的口舌也带来了干燥的梦,他梦见自己掉在一个被焚烧过的岩石坑里,坑深数丈,施慧和几个面容不清的人在坑顶焦急地大喊。他已经被滚烫的岩石灼伤了皮肤,甚至都闻到了焦糊味儿。他仰天长啸,喊得竟然是“水……”
就在他看到岩石坑上面的施慧不知是从杨琳琳还是金婵的手里接过一桶清水泼向自己时,肩膀被人推动,传来黑涛的声音:“兄弟,兄弟,魇着啦是咋的?快拿水来!”
阿宁猛地一惊,睁开干涩的眼睛,感觉喉咙冒烟,肚子里也像被火烤过一样干燥。就在年轻小伙递给他一瓶未开封的矿泉水时,他有意地伸手在身旁一划拉,真就摸到了中午年轻人递给他的百事可乐,他向年轻人摆了一下手,急切地拧开可乐,咕咚咕咚一通狂灌。
只剩下一个瓶底时,他缓过一口气,侧脸看了一眼身旁的黑涛,自嘲地讪笑一下说:“刚刚我说梦话了是咋的?”
“可不是吗,吵吵要水。唉!谁刚进来都上火,看来兄弟你的火不小哇!”
“唉!”阿宁叹息了一声,又一口气喝干了可乐瓶里残留的瓶底儿,然后捏扁了可乐瓶,仰头又叹息了一声。
一看电视屏幕上的时间,已经下午三点了,愁苦压在心底的人是无法真正平静的。他努力回忆刚刚梦境中施慧的样子,还有那些面容模糊却很熟悉的人,她们似乎是杨琳琳、韩小姐、萌萌,还有贤蓉、云娜……
果然,第二天上午,律师又来会见了。在大背头王千胜开口之前,安律师就面带鼓励微笑说:“张宁,施小姐、阿敏和您母亲、姐姐都在外面。还来了几位您的朋友,是小韩、萌萌和小童。明天北京的方检察官也要来看您的,虽说见不到面,但她仍要来,看看是否帮得上忙。呵呵……”
阿宁心中好像倒了五味瓶,苦着脸望向安律师。安律师又别有深意地说:“噢!施小姐说还有几位朋友要过来看您,只是目前不太方便,呵呵……”
阿宁当然知道那几位不太方便的朋友是谁,无非是石头和金婵。他急忙皱眉摇了摇头:“安律师,告诉施小姐,让她转告我那几位朋友,不要来看我,现在谁来也看不到我的。再者,我的问题不是他们可以解决的,让他们各自过好自己的生活,目前来说,他们平安快乐才是我最需要的。”
阿宁说完,安律师也记录完了。他沉稳地点着头说:“您说的我全记下了,放心,我会办好的!”
“谢谢安律师。”阿宁眼含谢意点点头。
“我阅卷了,你现在的口供对你还是很有利的,接下来我要去检察院做工作,请检方尽早根据犯罪证据不足对你做出不予批捕的决定。本来我们不用那么急着来见你的,是你的家属特意让我们过来看看你。”
王千胜还是那么的傲慢,说话期间捋了好几次油光铮亮的大背头。
“谢谢王律师,接下来我该怎么做?”阿宁特别谦恭地欠了欠身。
“你们这个案子目前的影响面很大,涉及到多位官员。正好又赶上我们国家大力反腐,上级部门对这样的案子特别重视。一句话,事不可怕,人可怕。你的办案人我接触过了,他的态度很强硬,估计是上级领导施加压力的缘故。他们大老远的把你抓回来,肯定不能轻易善罢甘休。应该认为你是本案的突破口吧!为了办成铁案,不排除你的办案人从中大做文章啊!你能做的,只有谨慎应对每次审讯而已。”
王千胜说完,执拗地用手指梳理着本来已经十分乖顺的鬓角。
阿宁轻皱剑眉,慎重地点了点头,声音不大,却很坚定:“好,我知道了!”
王千胜又在整理面前的卷宗,做出了结束会见的举动。
安律师先礼貌地看了一眼王千胜,见他面无表情,于是赶紧说:“张宁,千言万语一句话,也是施小姐让我着重传达给您的一句话,别灰心,别上火,一切有她在!”
说完,安律师抓紧时间递给阿宁一张纸,小声说:“您可以写几个字,要快,监控看到以为是在签名。”
“嗯!”阿宁快速接过白纸,急忙将铁栏上系着弹力绳的圆珠笔攥到了手中。
这时,王千胜已经站起身,撸起衣袖看了看手表。
握着笔,万语千言都如开闸的洪水般往心头挤,一时真不知写什么合适。这时,安律师也示意阿宁动作要快,阿宁急急地在白纸上写下了三个大字:我爱你!
写完后,他瞄了一眼面露不耐烦的王千胜,又瞅了瞅这三个字,觉得这三个字里面已经把一切都包含了,以自己和施慧的心有灵犀,这三个字足够了。
“好!很好,这样就好。我们随时可以过来,放心吧!”安律师已经看到了阿宁写的三个字,示意阿宁将白纸递出来。
阿宁恋恋不舍地递出白纸,他的内心突然升起一股温热。一会儿,这张保留着自己气息的白纸就会到达施慧手中。他似乎都觉得,施慧应该会在接过它时将手指按在自己手指刚刚离开的位置……
温热归温热,现实仍是如坚冰一般寒冷。现在,只有打开牢门将阿宁释放,除此之外,谁也带不来好消息。阿宁暮气沉沉地回到监舍,所有人投来的眼光都是同情,还有感同身受。
今天收到的东西更多,辅警和杂工推来了整整一平板车饮料、小食品、矿泉水……
在物品清单上,阿宁看到了韩小姐和萌萌的名字,亲人和施慧的更不必说。
辅警在发完东西后,带着几分尊重、几分羡慕的口气对阿宁说:“所里有规定,生活费最多只能存一万元,否则你今天至少收到十万元。”
阿宁苦涩一笑,没有作声。
苦难一直都是不速之客,不知不觉中,它就会在下一秒来临。坐在铺上之后,阿宁失聪般望着电视机里的图像,他什么都没看懂,甚至他都失去了以往进看守所时对同监犯人的好奇心。两天过去了,除了黑涛之外,任何一个犯人的案由他都不了解,包括与黑涛一起吃饭的两个“槽子”上的人。
放风时阿宁默默地走,坐铺时阿宁一声不响地靠着行李垛。他是成熟的男人,他能正确看待事物,也能理智接受事物本身带给一个人的影响。对前途,他只能缩紧心脏,默默祈祷;对往事,他只能贪婪地追忆,企图死死拽住那些美好的尾巴;对施慧,他不单单是无尽的思念,甚至,他一直在哀求。
他在向救世主哀求……
他从未有过宗教信仰,他从未信过什么神,但他现在却无比地虔诚。他向佛祖、上帝、真主、观音菩萨,甚至孙悟空、猪八戒、巴拉拉小魔仙祈祷、哀求……
他哀求众神们不要辜负一个绝代善良、绝代贤惠、绝代钟情的女子的希望,不要让她遭遇残酷无情的打击。他哀求佛祖双手合十、哀求上帝举起十字架、哀求真主诵读古兰经、哀求观音菩萨托起玉瓶、哀求孙悟空和猪八戒都举起金箍棒和铁钉耙、哀求小魔仙也伸出她的魔法棒、哀求众神们齐心协力将自己的劫难消除,回到施慧的怀抱……
别人坐在铺上看电视连续剧,而阿宁却眼神涣散地祈望着监栏缝隙里挤进来的那一抹蓝天。
逐渐,湛蓝色在阿宁的世界里蔓延开来,像神话中描写的那个无边无际的蓝剎海。湛蓝色慢慢滚动,淹没了他那张英俊的面孔,吞噬了曾经镇定执着的目光……
寝无眠、食无味。寂静是让身处绝境的人恐惧的。通过周继鄂的审视,还有王千胜律师的分析,阿宁的思想愈发沉重起来。思想是有份量的,在这个人生段落成为阶下囚,是不可思议的。然而,事实上许多不可思议的事情其实都毫无征兆地发生了。阿宁早已不对这个世界的无常感到好奇,他只知道人生永远是由无数个不可思议的事情组成。就像自己,李坤局长的出现让自己的人生九曲十八弯,但不可否认的是,由于他的帮助,自己确实跃上了一个人生的新台阶。没有那么多钱,也去不了澳门。去不了澳门,也就遇不上施慧,也就没有那么多的新奇和美好。但自己这部人生剧的剧情实在是太跌宕起伏了,如今,自己又因为李坤局长的案子而身陷囹圄,又要与无法割舍的爱人分别。阿宁的心绪慢慢败坏在晴朗的碧空里。那碧空没有一点清新,却如炉膛般酷热。
阿宁知道,自己对别人来说,时间久了不过是话题和惋惜而已,而对于施慧,却是关乎生死的坎。
监门时开时合,犯人们零星地被提审。白天的电视节目和夜晚的板铺都是没有生命的,只有沉重的心绪在蔓延……
一晃七天过去了,律师没来,办案人也没来。没有消息,也许是好消息,也许是坏消息。但阿宁心中却不敢抱有好的希望。多日以来,一股可憎的苍凉从心底泛起,冷酷地漫过身心,淹没了一切。
第八天,周继鄂来提审了。阿宁看见他的第一眼就感觉不妙,他眼镜后面那双阴毒的眼睛仍然阴毒,甚至更加阴毒。
“张宁,我们报到检察机关的提请批捕申请书被退回来了,你家找人了是咋的?”
周继鄂恨恨地说完,使劲摔了一下档案袋,那上面的“卷宗”两字,仍然醒目而粗野。
一听这话,阿宁心底的沉重松动了一下,似乎一丝细微的希望掠进了冰冷的荒原。他面无表情地低着眼睛,无所谓地说:“不知道。”
“你家准是找人了,否则就凭这些银行的转账记录,批准逮捕是肯定的。”
周继鄂一边冷笑着说话,一边打开卷宗,铺上笔录纸。
阿宁轻蔑地盯了他一眼,阴阳怪气地说:“亏你还是个执法者,说这话也不嫌丢人?检察院是谁家开的吗?有人有关系就不批捕,没人没关系就批捕?”
“好好好,咱不说这个了,言归正传。这是检察机关拟草的大纲,现在我按上面的提纲问你。”
周继鄂说完,拿出一张A4打印纸,在阿宁眼前晃了晃,上面有几行打印字。
“你参与李坤诈骗厂矿领导的案子了吗?”周继鄂打开随身携带的笔记本电脑,敲击几下之后问道。
“没有。”
“你认识轴承厂的吴运启厂长吗?”
“不认识。”
“你认识电机厂的左晓明书记吗?”
“不认识。”
“你认识重型制造厂的高方民主任吗?”
“不认识。”
接着,周继鄂又问了几个人名,阿宁都说不认识。他确实不认识,这些人肯定也不认识他,但他却知道这些人,是从李坤局长那里知道的。
“张宁,你用不用再仔细回忆一下,这些人可都是省内大厂的领导啊!你真的不认识吗?”
周继鄂停下敲击键盘的手指,郑重地问阿宁。
“不认识。”阿宁的态度很淡漠,甚至没心思和他斗嘴。
“好,既然这些被害人你都不认识,那么,李坤给你的钱你还过吗?”
“请你咬准字眼,不是给,是借!”阿宁白了周继鄂一眼。
“好,是借。李坤借给你的钱,你还过吗?”
“还过。”
“通过什么方式还的?”
“汇款,现金,都还过。”阿宁平静地面对审讯。
“不要说谎,说谎更能说明你在掩盖犯罪事实!你说还过钱,有凭证吗?”周继鄂镜片后面的眼睛闪过一丝揶揄的光。
“应该有凭证,那就得靠你们去查了。具体汇入李坤的哪个账号我记不清了,还现金都是我和李坤单独在一起的时候还的。时间、地点也记不清了。”
阿宁之所以回答得那么有底气,那么平静,因为他没有说假话,在他去澳门赌博之前,也就是刚出狱不久,李坤和他这两个聪明的男人就未雨绸缪,为了防备日后有事,李坤先把要给阿宁的上千万巨款提出来,让阿宁带去外地,然后再汇入他所提供的账户中。等阿宁回到滨城,李坤再取出现金交给阿宁。这样就有了阿宁还款的记录,万一真有一天东窗事发,也能摘出去一个人。至于阿宁所说的私下给过李坤现金,只当是衬托一下他曾还过李坤钱的事实。因为两人私下交收现金这种事,就算李坤和阿宁连时间、地点、数额都供述的一致,警方也不会信以为真。这种口供所产生的证据,份量太轻。
“张宁,我们已经从你的汇款签名中查到相关记录。但是,鉴于你和李坤之间不明确的借贷关系,我们警方无法证实你汇给李坤的钱是还款。你能做一下解释吗?”
阿宁有些微怒地斜了一眼周继鄂,冷笑着说:“哼!*加之罪,何患无辞。你们要想昧着良心违法办案,就算当着你们的面还钱,你们都不会认的。”
“呵呵,不是你想像的那样,我们警方会综合分析而得出结论的。”
周继鄂说完,又在键盘上敲击了几下,然后冲提审室门外喊:“同志,同志!”
“什么事?”提审室的铁门开了,探进来一个年轻的头颅,就是带阿宁过来的那个辅警。
“噢,我今天没带打印机,是不是传到你们那台公用打印机就行啊?”周继鄂扭身问。
“行,传过去吧!”辅警说完缩回头颅。
周继鄂又鼓捣了一会儿,然后站起身,背着手在狭窄的提审室里踱了几步,伸了个懒腰,皮笑面不笑地说:“噢,忘记通知你了,因为案情重大,涉及到多位厂矿领导、政府官员,我们已经向检察机关申请,停止你的律师会见。否则,这几天你那两位神通广大的律师说不定又来几次了,呵呵。”说完,周继鄂一脸的幸灾乐祸。
“什么?”
阿宁突然心口一紧,这两天律师没来,他就觉得不是好兆头。以施慧所动用的能量,还有王千胜那副不可一世的嘴脸,即使看守所明确规定了每月律师会见的次数,但一周没来,不免也有些失常。
阿宁狠狠盯着周继鄂那张阴险无德的脸,忿忿地说:“我抱你家孩子下井啦?你他妈这么坑我?”
周继鄂一愣:“诶,话不能这么说,你们这可是金融大案,造成了很大的社会影响。而且涉及多位政府和国营企业的领导干部,按规定必须停止你律师会见。尤其检察院对你们这件案子提出了某些倾向性的疑问,我们警方更得小心了,不及早停止你律师会见的话,你通过律师传递消息怎么办?”
周继鄂有板有眼地说完,特意装出公事公办的庄重面孔,阻击阿宁的怒指。
这个时候,阿宁是不会乱方寸的,他不想再让周继鄂在自己难受时看自己笑话。他努力拉平脸上的怒火,平静地说:“无所谓,一切听天由命,反正你是刀俎,我是鱼肉,任你宰割。”
“诶,你可别这么说话呀……”
周继鄂的话没说完,刚刚那个年轻辅警敲门递给他几张打印纸,是刚刚他传到公用打印机的审讯笔录。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将几页笔录从铁栏缝隙递与阿宁:“看看没问题就签字吧!”
阿宁本想一怒之下撕毁笔录,但转念一想,今天的笔录多多少少对自己还是有利的,是检察院对自己不予批捕的最后努力,也是施慧和家人最后的努力。想到这儿,他细致地看完笔录,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在周继鄂从监栏空隙递给他印泥时,电光石火之间,阿宁突然有了一种要将这个小人的手臂掰折的冲动。
周继鄂似乎也在阿宁瞬间闪过的眼神中读出了危险,他急忙缩回手,印泥掉在了大理石窗台上,险些落地。
“呵呵。”阿宁在嘲笑中按了手印。这时,另一个穿便装的预审员开门对周继鄂说:“完了吗?完了我用这屋。”
“马上。”周继鄂接过阿宁推出来的笔录,开始愉快地收拾他的办公用品。
回到监舍,阿宁的心情较之前更加沉重了许多,连其他监舍中熟识的人的喊话他都无心搭理。
入监这些天以来,其它监号中在押的几位熟识阿宁的江湖人物都知道他又“掉脚”了。平时赶上傍晚或中午管教活动不频繁时喊喊话、送点必要的东西以表安慰。但今天,阿宁连这样的“社交”都不想参加了。别的监号一喊,黑涛就趴到门口说阿宁睡了,或说他感冒了,过两天再联系。
对游离于法律边缘的人生来说,危机和奇迹是一对双生子,它们此消彼长,轮番出场,一刻不停地你来我往撕扯着。今天的提审把此番劫难又升级了,停止律师会见,就说明施慧和亲人们所做的努力远远不如警方“以公治公”来得给力。从检察机关提出那几条对自己有利的论据来看,施慧通过家族的能量是做出了一些效果的。但是,在体制和法制面前,尤其是在众目睽睽的法制面前,私人的力量往往只能望洋兴叹,无奈地退回火线之外。
律师见不到了,施慧和亲人们得急成什么样?阿宁的心绪焦躁不安,犹如飘摇在狂风巨浪中的一叶孤舟,时时刻刻在浪尖与浪谷之间起伏,此番坠落,注定是下一次抛起的前奏。
他痛苦而绝望,但他不敢守着伤心和疲惫坐以待毙,他得想办法“突围”。在如此现代化的监管场所越狱几乎是不可能的,他的突围是开辟一条能与外界取得联系的途径。
通过黑涛,阿宁接触上了“过度间”的包监管教。在例行公事的新人入监“聊号”过程中,阿宁将事先写好的纸条交给这个胆子很大的管教,纸条上面有家人的联系方式,又在纸条上嘱咐家人向其许以重金。结果很顺利,在这个包监管教下一次上班时,阿宁收到了施慧和亲人们联手写的“鸡毛信”。
阿宁如获至宝,“鸡毛信”上施慧告诉他,她已经把她的父亲和哥哥都拉进了营救他的阵营中。她们从北京洒下人脉,无论律师、检察院还是法院,都做了足够好的铺垫。甚至主管他案件的警方上层都找到了,只要有一点点松动,他都会全身而退。目前她和阿敏就住在他家里,把营救他当做此生必成之要务。用施慧信中的原文说:老公,你是我的氧气,没有你,我无法呼吸。
但目前这个案子正在发酵,已经在滨城的某个阶层引起轩然大波。无论哪个部门的领导,都没有人敢在这个敏感时期为这件案子的嫌疑人多说一句话,甚至,多一个不怎么反常的举动都不能。
施家的人脉是高端、大气、上档次的,但应诺帮忙的人目前能做到的只是“慎重”,尽最大能力在不超越红线的范围内去寻找阿宁无罪的证据。比如检察机关给公安机关罗列的补充侦察条目,在这个节骨眼上,“盟友”能做的只有这些了。
看完“鸡毛信”,阿宁心中的忐忑三七开,三分希望,七分绝望。
无论怎么说,他都想留下这封“鸡毛信”,因为这封信上有施慧那隽永的钢笔字,他可以用这些漂亮的蝇头小楷拼出施慧的模样。但是,现在的看守所非同以往,且不说监舍内那几个毫无死角的监控摄像头,单单管教、辅警如篦头发一样的“清监”就躲不过。无奈,阿宁只能将这封弥足珍贵的“鸡毛信”撕成碎片,悄悄冲进下水道。
也许是家人给那位包监管教的好处费远远超出了他的期望值,连续的几个班,阿宁都收到了“鸡毛信”。事态是胶着的,毫无进展。也许家人和施慧怕阿宁上火,故意隐瞒了事态恶化的那一部分。但是,阿宁的重心似乎从案情的发展大幅度转移到了施慧在信中写给自己的内容上。那娟秀的字里行间,倾诉的是无尽的爱恋和挂牵。为了保密,信纸要求缩小体积,施慧就会同时缩小字体。这样,几张纸的信件容量奇大,如烟的往事在施慧的笔下化作了一部时光穿梭机,将阿宁带回到两人邂逅的澳门再次重温了两人相遇、相知、相爱的美妙旅程。
如烟的往事也非烟,那是一张由无数欣喜快慰和锥心滴血交织成的网,每个网眼里的故事都活了起来……
不管怎么说,看守所的日子就这样过了下来,平日里的偶尔笑颜也出现在阿宁脸上。他的心像是被选择性地屏蔽了,只留下了对施慧的想念和对美好往事的追忆。随着和施慧地下党般的通信,他的心也静下来了,两人甚至在信中升华了思想,一切都富于哲理起来。都相信人生就是在这种此消彼长的涨落中度过的,解决危机的结果只能是炮制出下一次危机,人生总是前途未卜。但是,他们却无限快慰,因为苦难挫折似乎帮了大忙,两颗心在苦难中贴得更紧了,不离不弃,生死相依。
这种痛感和幸福感相融的日子一直过到了第三十七天。
这一天是周日,看守所不码铺、不反省,象棋、军棋、扑克牌成了犯人们放松的道具,围起了好几圈人。“槽子”上的三个人玩斗地主都不是阿宁的对手,黑涛背着监控镜头,偷偷交付输给阿宁的两支香烟时说:“兄弟,别忧心忡忡的啦!凭你这手气,今天喊你名字肯定不是签捕票,而是签放票。别忘了出去后给我送点好沫子来。”“沫子”就是散烟丝,便于隐藏,走私进来的香烟大多也去掉烟纸和烟嘴,只留下“沫子”藏进被子里。
阿宁微笑着点点头,实则他心中比被电击都慌张。自从知道刑事批捕的期限是三十七天,危机感和希望就交织着与他相伴相随了,躲也躲不掉,成了他不时心悸的病因。与施慧通信的主要焦点也在这三十七天是否批捕上。因为捕了就代表自己有罪,将身陷囹圄,不捕就意味着无罪释放。
虽然他在近期看上去从容而无畏,以至于因着闪光的魅力和幽默诙谐的开朗性格成了监舍里的明星人物。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不,施慧也知道,他多少次从睡梦中惊醒,冷汗浸湿了全身,却不过是周继鄂拿着一张逮捕令出现在面前。
忐忑不安地捱到了下午四点半,走廊里仍然没有出现外来人员的脚步声。阿宁抑制着涌动的心潮,又抓完了一把牌。这把牌有两个王,三个“2”,还有四个“3”。正当他要掀牌争地主时,监门外突然有人喊:“张宁,过来签字。” 赌城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