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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新葡京酒店大门,阿宁已经大汗淋漓,胸口闷得厉害,仿佛重物在肩,呼吸困难。他脱下西装顺手扔在旁边的垃圾筒上,感觉并没轻松多少,一边挪动步子一边大口地喘着气。此时,他口干舌燥,心里如同被火炉烘烤着,这种干燥不是喝几口水能够解决的,他不由自主地向海边走去,那里全是水。璀璨的华灯把前方的路照得很亮,反着光。
他已经走出几十米远了,后面好几个声音急促地喊:“老板!老板!等一等,您的衣服,等一等!”
听见喊声,他慢慢地转回身,看见后面奔过来几个警察。其中一个警察拎着他的西装来到他的面前,关切地问:“老板,这么贵重的衣服怎么会丢掉?您没有问题吧?需不需要帮忙?”
阿宁疲惫的笑了一下,无精打采地说:“不用。”转身又迈开了沉重的步伐。
拎衣服的警察追上前一步说:“老板,您的衣服?”
阿宁已经不想开口说话了,他小幅度地摆了一下手,意思是扔了吧!不要了!然后继续一步一步地向前走。
他在前面茫然地走着,警察们在后面紧紧地跟着,一直走上了跨海大桥。从新葡京到跨海大桥不过几百米的距离,但阿宁走到这里已经是筋疲力尽了。他实在走不动了,手扶桥栏蹲坐下去。他把脸从桥栏的空隙歪向海面,被灯光照得昏黄的海水很有魔力地吸引着他,腥腥的海风吹在脸上,一阵阵的舒爽。
片刻之后,他渐渐觉得空间大了起来,身上的负重感也减轻了,他知道自己不是来跳海的,就是想离大海近一些。因为这里空旷,这里安静,他只想有这样一个地方自己待一会儿。无论身体有多么虚脱,无论精神有多萎靡,自己肯定不会窝窝囊囊去死的。他更相信自己是一条顶水的鱼,已经习惯了逆流,无非是这次伤得重了一点,但没死就不算结束……
正茫然地想着,一阵忧伤的音乐声传来。阿宁一听,是那首熟悉的《布列瑟农》。他转过头,看到那个拿衣服的警察掏出西装口袋里的手机,看了一眼,大声说:“老板,您的电话,是妈妈耶!”
阿宁这才想起这首曲子是自己的手机铃声。他使劲甩了一下头,接过电话,看到雪亮的屏幕上写着“妈妈”两个字。他心里猛的一紧,瞟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这都午夜十二点了,七十多岁的老妈早该睡觉了,平时都是中午或傍晚给老妈打个平安电话,老太太这时候怎么能来电话呢?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啊?
他马上接通电话,刚说了一声“妈”,电话那头老太太急切地抢着问:“儿子,你没事吧?你还好吧?”
“好啊,妈,您怎么这个时候打电话啊?”阿宁不解地问。
“好就行,妈突然醒了,心里总感觉你那边有事儿。真没事儿吧儿子?”老太太还是不放心。
“没事,没事,我好着呢!您睡吧,我还有点儿事要忙,就不跟您多说了,别担心啊!”阿宁尽量语调平稳,他怕老太太听出不对劲儿来。
“不对!儿子,你有事儿!妈能听出来,别看妈岁数大了,但妈不糊涂!你肯定是碰上事儿了,妈的感觉灵着呢!快和妈说说,是不是缺钱了?”
听完老太太这些话,阿宁知道母子永远都是连着心的。聪慧了一辈子的老太太和自己是有心灵感应的。他忙说:“不缺!不缺!我这不是做生意呢吗,缺啥钱啊?再说,缺也不缺您那俩钱儿啊!”说完,阿宁的眼泪在眼圈直打转儿。
老太太说:“儿子,跟妈你就别撑着了!把卡号发过来,明天银行开门妈就去给你汇钱。你忘了?妈有钱,不让小玲知道。”
小玲是专门照顾老太太的小保姆,她要是知道了姐姐就会知道。
经老太太一提醒,阿宁想起自己刚出狱时,老妈曾悄悄地拿出一张银行卡,偷偷告诉他,这卡里有六十万块钱,是卖咱家老房子的钱。你现在有钱了,妈就把它当棺材本儿了。想到这,他犹豫了一下,对着话筒说:“妈,您床头的小本子上不是有我的中国银行账号吗?明天您给我汇十万块就行,我就够用了,等生意回款我再给您打回去。”
老太太高兴地说:“好!儿子,妈就说你缺钱了吗!明天上午九点前,妈就给你汇过去,呵呵……”
说完老太太挂断了电话,阿宁心里酸酸的。他一下明白了,天下的父母都会因为被孩子需要而幸福!眼泪顿时流了下来。
此刻,阿宁这颗一直坚硬的心变得无限柔软,他已经无法抑制住自己的伤感,多年不曾流过的泪,一下子全都奔涌而出。他呆望着远方,无声地抽噎着,任泪水在脸上肆意奔流。
警察们静静地看着这个沉湎于悲恸之中的男人,谁也没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警察们扶起瘫坐在地上的阿宁,帮他披上西装,问他住在哪里,阿宁说住永利,警察拦了辆车将他送回酒店。
因为澳门经常发生赌客破产后自杀的现象,所以酒店的窗子都是打不开的。甚至,有的地方还挂着“禁止在此处自尽”的条幅。警察一旦发现有自杀倾向的人,就采取尾随、跟踪、护送等保护措施。真是没有一种快乐不危险,没有一种平淡不乏味啊!
阿宁向警察道了谢后,头重脚轻地回到房间。一进屋就瘫软在床上,心里苦的直想哭,可是*哭还无泪,他扯开嗓子干嚎了两声,如同一个亡国之君一样呼天呛地。
嚎完之后,他双手抓着短发,使劲地挠着,这一千多万输没了,自己彻底钻进了死胡同,旧伤未愈,又添新痕,真是越渴越吃盐啊!从今以后,自己将面对怎么样的曲折呢?心里一点底都没有,前途太渺茫了!自己向老妈要十万块钱,确实是逼的,打耗子还得有个油纸捻呢,怎么也得先活下去,走一步算一步吧!谁叫自己太贪心把持不住呢?赢的时候收手多好,哎!从一开始不赌多好,脚上的泡都是自己走的。
他越想越憋屈,心里火烧火燎的,呼吸都发烫,想喝口水润润嗓子,可是浑身提不起来一丝的力气。满脑子都是这些解不开的揪心事,昏昏沉沉地迷糊着……
恍惚中,朋友们的笑脸瞬间化成凶神恶煞,直奔自己逼过来。他开始躲闪,可是,怎么躲也躲不开。他开始跑,拼命地跑!恶煞们在后面追,拼命地追!越追越近,越近越急!越急越迈不开腿,急得他大喊大叫。突然,扑通一声,他一下子掉进了熊熊燃烧的火坑里。他奋力地扑打,奋力地呼喊,奋力地躲闪,通红的火炭使他无处落脚,烫得他连蹦带跳。跳着跳着身上烧着了,连肚子里也着了,嘴里都喷着火……
火就这样烧着,也不知道烧了多久,他实在挺不住了,一轱辘爬起来。抓起床头柜上的矿泉水,手忙脚乱地拧开盖子,咕咚咕咚灌下肚去。不行,嗓子还在冒烟,他拉开冰箱,把里面两瓶果汁也灌进了肚子里,这才有了逃离火坑的感觉,肚子里的火才被浇灭。他没有爬回床上,直接顺着冰箱柜门滑坐在地毯上,大口大口地打着水嗝。抬眼望窗子,天都亮了。一看表,已经是上午九点了,自己睡了五个小时。这五个小时是在梦里被追杀、被焚烧的五个小时。凤凰可以浴火重生,那么,自己也在经历涅槃吗?
他坐在地毯上喘着粗气,突然,手机“嘀”的一声提示有信息进来,他从西装口袋里掏出手机,打开信息一看,是一条银行的信息回报,内容是他那张基本没钱的中国银行卡里,多了六十万元人民币。
他眼泪刷地下来了,这是老妈把自己的棺材本儿都给儿子汇来了!他泣不成声地一边咧嘴哭一边拨电话。电话接通后,他哽咽着埋怨老妈:“妈,不是告诉您我只用十万吗?您咋都汇来了呢?”眼泪想止都止不住,哭的十分难过。
“唉呀,妈要钱有啥用?儿子,你既然连十万块钱都缺了,妈还想不到你现在的情况吗?不够的话你姐那儿还有……”
老妈的话更让阿宁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家人到现在都不知道他到底在做什么生意,只知道他干的都是大事,挣的是大钱,刚出狱就豪车豪宅的。
阿宁哭得泪雨滂沱,赶紧挂了电话。坚强的男人不一定心就是石头做的,母爱深深地触动了他那根最脆弱的心弦。他突然懂得了任何人在关键时刻如果有亲人的关爱,都不会走绝路。他抽噎着编辑了一条短信,群发给了亲人和朋友。内容是自己出国几天,回来后再跟大家联系。然后关掉手机,撑着无力的身体爬回床上。痛心疾首、痛定思痛地舔舐着伤口……
两天两夜后,阿宁才打起精神走出房间。
…………
听阿宁讲完这段经历,平日里比傻姑娘都欢快的杨琳琳已经哭得一塌糊涂,她心疼地将爬满泪痕的小脸儿贴上阿宁的胸膛,喃喃地说:“你好可怜,赌博真是害死人哟,我以后也不赌喽!”说完双手紧紧搂住阿宁的腰。
阿宁的眼睛仍然呆望着天花板,心里翻腾着……
良久,他长叹了一口气,看着杨琳琳有些哭肿的美目,沉痛地说:“你以后真的别赌了,那一下子,我就彻底明白了,赌就是一条通往深渊的单行道,任何人赌下去都将万劫不复!是赌徒就战胜不了这个心魔,迟早死路一条!”说完轻柔地抚慰着杨琳琳……
杨琳琳不住地点着头,少顷,她抬起泪眼关切地问:“之后呢?昆哥的钱还没还哩?”
阿宁调整情绪,讪笑了一下说:“还个屁,没多久昆哥就彻底告别了澳门,去过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安稳日子去了。电话倒是通过几次,他绝对仗义,没向我要过钱。都是劝我早日收手,干点正经事!呵呵……”
“那你老妈的钱汇回去了没有?”杨琳琳接着问。
“没有,到现在都没有汇回去。唉!紧饥荒一刻也没给我喘气儿的机会呀!每次弄到钱,我都想先给老妈汇点儿,但是,老太太总是一句:儿子,妈用钱干啥?你平平安安的,妈妈就比有一座金山都高兴!”阿宁说完,脸上浮现出一丝被关爱的幸福,搂着杨琳琳的手臂紧了紧。
杨琳琳见阿宁的情绪有所好转,也一扫脸上的阴霾,露出了调皮的笑脸。但是,仍克制不住好奇,又问:“房子和车子赎回来没有哩?”
阿宁撇了一下嘴,自嘲地笑了一下:“赎倒是赎过,而且还不止赎了一回,赎完又押上有个屁用!赎一回押一回的利息,都赶上工薪层一年的工资了!呵呵,现在还在贷款公司押着呢!”
杨琳琳“切”了一声,翻着眼睛嘲笑阿宁。忽而好像想起来什么似的,又问:“你那特殊朋友是啥子朋友嘛?钱还了没有?”好奇的样子像个求知*永远满足不了的孩子。
阿宁定定地看着杨琳琳,有些痛苦和隐晦还是不能告诉她的。有些话真是多说无益,两个人做的事绝对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于是,他又叹了一口气说:“娘们儿家家的别啥都问,我可以告诉你,他的钱不但没还,而且这个朋友只要有钱,对我有求必应!否则,我都不一定能撑到今天。不过,他现在也不太好,紧巴巴的。”
“噢,是这个样子哟!你还保密,我不问喽!可以了吧,哼!噢,对喽,你那次输的那样惨,为啥子还赌哟?”杨琳琳好奇心没完没了。
阿宁刚缓过来的心情被这一问,又缓缓下沉,惆怅满怀地说:“唉!说出来没几个人会相信,我是输怕了不敢赌,可是呢,却又被饥荒逼的必须去赌。曾经多少次,要债的把我逼的实在没招了,大钱又弄不着,就想办法撺掇个几十万去搏一下子。反正就算是多输这几十万也坏不到哪里去!不过,自从那次以后,我绝对可以控制自己,最多就输过五十万,赢到是赢到过两三百万。而且,我拿去赌的钱都是有指望的,不打无把握之仗,从来不把鸡蛋放一个篮子里,都有回旋的余地!现在摸着弄钱的道了,就一把不赌了,真的!绝对有脸!”阿宁说完郑重其事地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脸。
杨琳琳像是被阿宁的痛苦重新感染了,收起了刚刚的调皮笑容,撅着小嘴儿幽怨地说:“看我好像蛮快乐地,其实咱们两个差不了许多!我们两个都好可怜哟!”说着眼睛又有点红了。
阿宁抱紧了她,吻着她的眼睛,哄她说:“哭个屁呀!车到山前必有路,只要别赌了,咱们就有路可走!”说完用下巴轻一下重一下地摩挲着她的脸颊……
杨琳琳温柔地说:“我再怎么惨也比你强一些,包里这些钱你先拿去应急好喽!”
阿宁感激地望着她,亲了一下她可爱的小嘴儿,然后动情地说:“这点玩意儿给我也不解渴,我不用!”杨琳琳刚要坚持,阿宁一下吻住她的唇,堵住了一切。
少顷,杨琳琳也燃烧了起来,这对同病相怜的男女紧紧地拥吻着,用身体相互慰藉着彼此。他们都赌掉了自己的人生,虽然没有达到众叛亲离的地步,但是,现在最可依赖的只有同样孤单的对方了。除了两人疯狂地肆意胡为之外,再没有其他方法能够治愈这种孤独感了。
…………
两人厮守了几天后,杨琳琳要走了,因为重庆家里有很重要的事情需要她回去处理。送别的情景很单调,两个人没有像情侣小别那样,非得来回拉扯几个回合才松手,而是两人都直直地站着,面对面,距离一拳。
杨琳琳知道自己这一走,阿宁肯定会去三井餐厅找那个日本妞儿,她心里很不舒服,尽是酸酸的不舍和担心。可是再不舍再担心,也无可奈何。她缓缓伸出手,像离家的母亲那样,一会儿轻轻捏一下阿宁的耳垂儿,一会儿抚*一下阿宁的下巴,再就是一会儿摇晃一下阿宁的手臂,最后噘着嘴生气地嘟哝:“我走喽!你更有时间去找那个小日本儿喽!到手了也别恋战,小心生出个小日本鬼子!等我忙完回来马上争夺对你的使用权!哈……哈……”这话一出口,她竟然笑了起来,一下打破了惆怅的氛围。
阿宁不说话,心里有种难言的复杂。他虽然渴望与她朝夕相伴,但更怕坠入情网会伤她更深,也不知道自己的出发点对不对,当他发现自己和杨琳琳越来越情投意合的时候,他竟然在昨天又别有用心地带杨琳琳去了一趟三井。
“别再去抢码喽!弄的我总担心!我回重庆看看有没有可能恢复元气,等你亡命天涯地时候,好去我那里跑路!哈……哈……”
阿宁深沉一笑:“有可能。”
杨琳琳亲了他一口,转身跑向安检口。
至此,这只欢乐细胞严重超标的小鸟,前后在阿宁身边“啾啾”了六天。
送走杨琳琳,阿宁坐着出租车从机场往澳门岛方向行驶。来时天空就乌云滚滚,黑幕一般压在头顶,眼看一场暴雨正在悄悄酝酿时机,现在早已是大雨倾盆了,天跟漏了似的,雨刷器气喘嘘嘘地在风挡上刮蹭,可是依然对瓢泼一样的激流无能为力。
车速不徐不疾地驶上跨海大桥,阿宁靠在后排位上,扭头望着桥外朦胧的海面,雨水不知疲倦地击打车窗,迸发出令人心慌的声音,内心的惆怅随着打在车窗上的大朵雨滴弥漫开来……
刚驶下拱桥漫坡不远,中年司机突然说:“又一个输破产的啦!”生硬的普通话听起来很滑稽。
阿宁顺着司机的目光看去,在车子左前方大约三四十米的桥栏边上,一个红色的身影伏在那儿,头发长长的垂着,雨水已经把它形成了一个小型的黑色瀑布。过往的车辆在这一段都慢了下来,也只是慢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速度。
阿宁好奇地问司机:“你咋知道她输破产了呢?”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阿宁一眼,肯定地说:“这么大的雨,不坐车子站在那里,正常吗?你看一看,还有没有第二个!”
话音未落,车子已经从红色身影后面滑过。一瞬间,阿宁觉得这个身影有点熟悉,就是不熟悉,他也不会让车子滑得太远。
“停!停车!”阿宁躬起身,伸手拍司机的肩。
司机快速地扫了左右两眼,一脚把车踩停在人行道边。
人求生的力量是庞大的,人求死的力量也是决绝的!可能是红色身影感觉到有车子在几米外停下,最后一丝对生的留恋也随着对生的恐惧而崩断,她麻利地手脚并用往桥栏外面跨。从身形上看,显然是一个年轻女子。
千钧一发,阿宁快速用手抠车门,车门纹丝未动,阿宁断喝:“开门!”
原来,澳门的出租车门都是司机用脚控制的,乘客根本抠不开,上下时司机脚踩机关才会弹开。
司机的脑子当时可能短路了,迟钝一秒钟后才一脚踩开车门。阿宁一个豹冲扑上桥栏,一看竟是一个熟人——燕子。他右手一把薅住燕子的后脖领,但已经有些迟了,燕子整个身体都荡出了桥外,下坠的惯力让她不算太廋的身体徒然增重了许多。阿宁的前胸“哐”的一下狠撞在桥栏上。但他没有松手,反而抓得更紧了,手指咯咯作响,胸口传来一阵剧痛。这一刻他只有一个选择,拼死也要把燕子拽上来,因为燕子也是自己的东北老乡。
由于阿宁的牵制,燕子的身体悬在桥栏外,随着旋力转了半个圈。可能是本能的反应,燕子“吭”了一声,双手一下抱住桥栏的横称。也多亏了红色防雨绸休闲服结实,没有在十分之一秒内就撕断,否则,现在抓在阿宁手里的应该是块不规则的红布片了。燕子一下意识到自己环抱桥栏的动作和自己的本意是矛盾的,要将胳膊滑下来。阿宁怎么会给她这个机会,他用胸膛抵住桥栏,左手一把抓住燕子的上臂,扭曲着脸大声喊:“抓住!”声音未落,突然,另一双手出现了,死死扣住燕子另一只胳膊,原来是中年司机在这一紧要关头赶到了。
两个大男人连拖带拽地把燕子捞过桥栏,堆在人行道上。自始至终,燕子没有一句喊叫,可见其寻死的念头是多么的绝决!可是,再绝决的觅死者,面对施救者的奋不顾身,也不能冷酷无情地执意妄为了吧?
燕子坐在水波粼粼的地上,披头散发,目光涣散。大雨一点也没因为人类的善行而放慢自己的节奏,三四辆刚停下的往来车辆徐徐开动了。一个要跳海的轻生者被好心人救的故事,于澳门这个每天都在吞噬生命的*望都市里,顶多就是一个变了些版本的家常话题而已。人们为此的驻足,也只是匆匆步伐的一顿!
由于胸口的疼痛,阿宁咳嗽了好几声,西装的前襟和白衬衫都被桥栏绞磨得模糊一片,雨水把刚刚透出的汗水冲得无影无踪。
司机蹿回车里了,一边擦头发和脸上的雨水一边冲车窗外的阿宁招手,意思是让阿宁把燕子一起带上车。
阿宁*息了几下,胳膊肯定是拉伤了,由肩往下都是沉沉的。心里纳闷,燕子好端端的碰上啥事儿了想不开啊?他上气不接下气地冲燕子说:“燕子,一搭眼我就看着像你,你又作啥呀?咱可不能尽整那些活不起的样儿!让人笑话!”说着拽起燕子的胳膊上了出租车。
几分钟后,车停在了永利酒店万利大堂门前。阿宁掏出一把千元面值的港币,扔在司机旁边专门装车资的小盒子里,大约有十几二十张。然后,他冲中年司机爽快地说:“师傅,您这举动在我们大陆就是活雷锋了,电视啥的都得让您出名,多谢了!别嫌钱少,喝个茶吧,下次再碰上我还得再谢您!”
司机看见那堆港币脸都笑开花了,连说:“不要紧啦!不要紧啦!谢谢您呀老板!”说完踩开车门,恭送阿宁和燕子下车。
阿宁拽着比自己还落汤鸡的燕子进了万利大堂,刚进电梯就生气地问:“死啥呀?说说咋的了,是不是成子又把钱都输了?”
在出租车上阿宁没问燕子,是觉得家丑不能外扬,必定是两个内地人面对一个澳门司机。
燕子低头不语,不敢去看阿宁,脸上没有一丝死而复生的喜悦,似乎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痛苦的人生。在车上她一直都是捂着脸默默地饮泣。
阿宁看着燕子伤心的样儿,又生气又心疼:“问你话呢!你跟我犯啥倔!”
燕子无力地“嗯”了一声,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阿宁知道燕子此刻心里非常痛苦,不忍心继续追问,觉得应该先让她先静一静。于是安慰道:“燕子,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啥事都得想开点,你以为死了就一了百了吗?那两个孩子可就没妈啦!先洗澡,暖和暖和,我给你叫点吃的,啥事儿以后再说!”
说话间俩人出了电梯,来到房间门口,阿宁打开房门轻推了一下燕子的后背,把她推进屋。
随后,阿宁打了客服电话,让服务员到房间把两人的湿衣服拿去洗,洗完再快速熨干送来,然后又点了些吃的。
看着燕子进了洗手间,阿宁拉开衣柜,拿出另一套深色的西装和内衣换上,坐在沙发上抽开了闷烟……
燕子大名叫冯燕,是离滨城不远的农村姑娘,她来澳门是为了找整日混迹在澳门又不往家拿钱的老公。
她老公叫成子,生性嗜赌,家里倾家荡产,一*股债。俩孩子,大女儿十四,小儿子十岁,一个比一个体弱。孩子又上学又治病的,再加上债主盈门,冯燕实在支撑不下去了,才在几个月前来澳门找老公。成子一天到晚也混不到啥钱,就是偶尔弄到了点钱也不够他输的。穷这个东西确实很可怕,它不但能让男人铤而走险,也能让女人放弃尊严。因为人只要尊严受了罪,其它的罪基本就可以免受了!所以,人一旦到了可以蔑视自尊的地步,那么,此人将战无不胜!基于这个理论,冯燕竟然在自己丈夫的眼皮子底下做起了站街女,她那勉强跟美搭点边的形象在澳门生意倒不惨淡,以生过两胎的功底,从不拒绝那些和中国人审美有些小差别的“鬼佬”(鬼佬就是老外)。一般中国或亚裔应召女是不做他们生意的,冯燕却来者不拒,也不知道她究竟需要的是*资还是别的什么,反正她就是这样并不惨淡地经营着。成子的绿*子戴得色彩斑斓,但从他的反应上,任谁也看不出有奇耻大辱的样子。
这并不难理解,男人要是窝窝囊囊,那么,她娶的女人也高雅不到哪去,肯定离不开庸俗。可想而知,长着庸俗脑子的女人谁要是让她填饱肚子,又能让她挣到养儿育女的钱,那么,她才不在乎谁占有她那闲着也是浪费资源的*体呢!
等燕子洗完澡穿着睡衣钻进被窝,阿宁问她到底咋回事?她抱着枕头,声泪俱下地哭成了泪人儿,抽抽噎噎地诉说着自己跳海的原因。一切都不出阿宁所料,为了这双儿女,她放弃了自己,出卖*体赚的钱舍不得吃、舍不得喝地汇到婆婆卡里。几天前,成子撒谎说飞曼谷,结果潜回老家,把钱骗出来输掉了。那可是她来澳门挣得全部血汗钱啊!这几个月弄得她一身的病,一天比一天挣得少,她还琢磨再熬几个月就够还债的了,哪成想希望一下破碎了!作为一个妻子,一个母亲,同时更是一个女人,她实在没啥希望了,才想到海里去给龙王爷当女儿……
听燕子说完,阿宁恨不得马上把成子逮过来,让他给燕子磕一百个响头。他呼地一下站起身,轻声说:“一会儿吃的送上来你先吃点暖和暖和,休息一会儿,我待会儿回来!”说完一边往出走一边掏出手机打电话……
大平一接电话,阿宁就说:“你把成子找着,带到澜桂坊1109房间,我在那里等你们!”澜桂坊酒店的房间是昨天下午公关打电话送给阿宁的,意在*诱阿宁带客人去那里帮她洗码。
大平答应一声挂断电话。
成子夫妻俩个是阿宁对待最好的扒仔,乡情嘛,谁都尊重。平常阿宁基本不怎么联系他们,都是大平把他们撤出去寻找目标。每次阿宁见到他们夫妻俩个,都是顺手有啥给点啥。所以,燕子和成子对阿宁有家长式的尊重。
骤雨已经停歇,太阳做贼般悄悄现身,而且变本加厉地火辣。到了澜桂坊,阿宁进房间把衣服脱下洗了个澡,刚穿好衣服,门铃响了,阿宁开门看见是大平和成子,他快速地跟大平说:“你等一下!”然后把成子抓头发摔了进来,大平还没说话,门砰地一声重重关上。
成子一个趔趄单腿跪地,还没回过神儿来,阿宁从后面一个勾拳把他打得撞在墙上,接着又一个窝心脚,成子马上佝偻成虾米,阿宁薅住他的头发又是狠狠的两记腮拳,这才转身打开被大平擂得直响的房门。
成子脸色青紫,捂着肚子弓着腰,不知所措地贴墙站着,呲牙咧嘴。
大平微弯着腰看了看成子的伤势,急忙说:“赶紧拿纸擦擦!”
成子这时一口气可算上来了,一脸的匪夷所思,根本不知道这位宁哥今天吃错啥药了?为啥见面就揍呢?犹疑中他抹了一下嘴角上的血,不敢看阿宁,满脸委屈地冲大平说:“平哥,我也不知咋回事啊。进门就削哇!”声音很小。
阿宁点支烟抽了一大口,瞪了成子一眼,转过脸皱着眉头对大平说:“这犊子又把燕子攒的钱输了,燕子刚才跳海幸亏让我碰上,否则别说淹呐,就是水面的高度也早拍死了!”
成子闻听,大张着嘴呆若木鸡。
大平惊讶地问:“啥时候的事儿啊?”
“我这不刚换完衣服吗,就差那么半秒,出租车司机不帮忙的话,我都够呛能把她拽上来!”
阿宁一边说一边从兜里掏出一张房卡扔给成子,沉声喝道:“滚!快去永利3805,看着点燕子!”
傻了的成子像得了特赦令,一下子活起来,捡起房卡猫腰冲出房门。
打这之后,阿宁和大平赚钱的时候尽量多带着成子。赚到钱了,还得看着他交给燕子。
他们夫妻的日子是一天比一天好过,可阿宁的压力却一天比一天大。家里的那个大窟窿就像腐烂发霉的*体,每天都需要大把大把的消炎药去维持。
………… 赌城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