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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赌城深处之逃亡那年 》
对于任何一个人来说,逃亡的日子都是既惊险又别具一格的。其实,这就是阿宁给施慧讲的亲身经历,只是考虑到朋友们阅读的完整性,才在这里单列出来献给大家,接下来我们就进入那段精彩的陈年往事。
阿宁因为被小偷锉刀和流氓警察刘小个子一伙陷害,在看守所羁押了十五天之后,与另外六个人戴着手铐,一同被押上囚车,送往江城劳教所。
江城不大,看守所和劳教所相距不远,二十分钟左右,囚车开出市区停在江边。江面有上百米宽,江城就是因这条江而得名的。劳教所在江对岸,依山而建,孤零零的几栋白楼和红色院墙非常醒目。此处山清水秀,景色怡人,可是阿宁他们心里都七上八下、忐忑不安。因为他们都不知道即将踏进的这个惩罚人的地方有多少痛苦在等着他们。
押解的警察长枪短枪拎在手里,命令车上的人依次下车,排成队低着头上了停在江边的一艘铁船。马达隆隆,五分钟后,船到了对岸,又依次排队下船。
这七个人有老有少,阿宁十九岁,但不是最年轻的,还有一个更小的孩子裹在中间。在车上的时候,阿宁就小声问过他多大,他是用口型回答阿宁的:“我十八”。
也不知道这孩子在看守所里遭了多少罪,孩子的眼神呆呆的,脸色蜡黄,剃着光头的脑皮上有几处明显的疥疮。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一股馊味儿,和阿宁干净的夹克衫、老人头裤子一比,天上地下。
另几个人全都耸拉着脑袋,一看他们那熊样阿宁就来气,都没瞅第二眼。他们都是三十到五十岁的成年人,那个孩子造得惨点儿没关系,不招人讨厌,因为他岁数小,经历的少,啥事儿都害怕。成年人进一回看守所就弄得像活不起了似的,不是懦夫是啥?这几个人在看守所都不是和阿宁一个监号的,如果在一个监号,阿宁也不会照顾他们的,因为他们天生就不具备让人高看一眼的条件。
阿宁白白净净、精神头十足地走在他们中间,一搭眼,就鹤立鸡群。
鹤立鸡群有时候并不是好事儿,在江边等着跟看守所警察交接的是劳教所的管教。那时候警服还是绿色的,成套地穿在身上,跟一片大树叶子似的。看守所的警察先打开了他们的手铐,收成一串之后,又把装卷宗的档案袋交给劳教所的管教,签了个字就上船走了。
交接完毕之后,劳教所的管教喝令一行人排队向前走,阿宁走在第三位,一路上别人都低着头,他总偷眼瞎看,看两眼低一下头,然后再看两眼,那种好奇劲儿远远超过了恐惧。
这次抬眼他是想看看劳教所的管教都是啥样的,前边的管教稍稍抬一下眼睛就看到了,是两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夹道走在路两旁,挺普通,没看出啥来。他想回头看看后边跟着的几个管教啥样,刚一扭脖子,“啪”地一声,后脖颈上挨了一巴掌。他咧嘴侧眼一看,打自己的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大个子,样子挺凶。
看阿宁侧眼瞅自己,大个子管教又给了他一巴掌,也打在后脖颈上,打完瞪着眼睛说:“哎呀?小兔崽子,还敢斜楞我,看你溜光水滑的,在看守所混的挺好呗?一会儿上楼我看你还牛掰不?”说着又照阿宁*股上踢了一脚,让他快走。
阿宁咬了两下牙,没敢吱声,还是不由自主地又扭脸看了一眼大个子管教,他想好好看看打自己的是个啥样的人,他要记住这个人,有朝一日得把这几下打回来。
哪知,这一眼又惹祸了,大个子管教抡起手中五四手枪的枪柄,照阿宁的脑袋就是一下,金属磕破头皮砸到骨头的声音很有质感,“咔”地一声轻响,阿宁的右侧头顶立马被砸出了一寸余长的小口子,鲜血“哗”地一下涌了出来。霎时,右耳根和脖子、肩膀一片殷红。阿宁用手捂了一下,张开手掌一看,全是血。他一点儿也没感觉疼,只感觉自己浑身上下的血液都往脑门儿上涌,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大不了就是一死呗!干他个狗娘养的!刚转身攥紧拳头,大个子管教一下用枪抵住他的太阳穴,呲着黄牙一脸狰狞,叫嚣地大声说:“哎呀我靠!兔崽子还想造反呐!信不信老子一枪崩了你?”
此时,连管教带犯人都不动了,几个管教向中心靠拢,犯人都被喝令抱头蹲下。冰凉的枪口杵在皮肤上,让人顿生一股冷嗖嗖的感觉。阿宁冷眼瞅着握枪的大手,粗糙的食指扣着扳机,如果这根手指用力一勾,自己的小命就交待啦!阿宁紧咬嘴唇,心中的怒火和委屈一浪高过一浪地往上蹿,动就是死,不动还憋屈得受不了,咋办?正在挣扎之际,耳畔突然传来一句话:“二愣子,你他妈又吓唬刚下火车的呢?哈哈……”声音粗重爽朗。
阿宁寻声轻动眼珠儿,从劳教所大门口走过了一个人,高高的个子,身体不算太壮,但很结实。穿着白背心,绿色警服搭在肩上,头发挺长,梳了个偏分的发型。下身穿着绿色警裤,皮带上挂着枪套,枪套里插着一把手枪。黑色枪柄的铁环上有根棕色皮绳和腰带相连,脚上穿了一双黑布鞋。
这个人的话音刚落,叫二愣子的大个子管教收起顶在阿宁头上的手枪,样子挺恭敬,嘿嘿地陪着笑脸说:“季中队下班啦?这小子挺靠蛋,刚到这儿就敢跟我装倔,一会儿再他妈收拾他!嘿嘿……”
被二愣子称为季中队的管教几步走到人群旁边,伸手捏住阿宁的下巴,左右扭动两下瞅了瞅,冲二愣子说:“靠,这小子挺精神呐!挂点架儿!人家刚来,你他妈吓唬吓唬得了,看把孩子削的,满脸是血!这小子一瞅就不是善茬儿,等他放了别把你剁巴啦!哈哈……”
二愣子嘿嘿笑着说:“一下船我就瞅这小子挺牛掰,这样的不收拾收拾,到集训队还不翻天啦!”说完又照阿宁*股踢了一脚。
阿宁绷着腿上的肌肉,一动没动。
季中队和二愣子说话时,眼睛一直不离阿宁,上下打量着说:“整回去好好规愣规愣,如果这小子真是那样的,分人时我把他要我那儿去!”说完冲阿宁说:“小子,叫啥名?犯啥事儿?”
阿宁抹了一下头上的血,梗着脖儿说:“叫张宁,滨城的,打警察进来的。”说完无所畏惧地看着季中队。
季中队豪爽地笑了一下说:“好小子!嗯,行!张宁,我记住了,到集训队别拉梭子,二愣子吓唬你呢!毙了你他也废了!别怕他!哈哈……”说完坏笑着向江边码头走去。
季中队走了,管教们押着阿宁等人继续往前走。没走几步,二愣子撇着嘴冲阿宁说:“你他妈别臭美,真分季中队手下去,你可遭罪了!那B养的最他妈狠,哪年他们中队不死几个!”说完轻蔑地瞟了阿宁一眼。
十九岁的阿宁一身犟骨头,他也轻蔑地白了二愣子一眼。
二愣子假装没看见。这不难理解,统治者也不愿招惹有个性的被统治者,除非他手中有随心所*的生杀大权。
那时的管教制度和监管设施跟现在比起来差得太远了,差了好几个年代,绝对不可同日而语。劳教所的大门连锁都不锁,门卫室坐了两个喝茶聊天的老头,毫无震慑力,反正大院里一个犯人都没有。
几个管教带着七个犯人直接就进了大门,门卫室的老头和二愣子点了一下头,没吱声。
监舍楼高四层,集训队在顶楼。从楼梯走上去,每一层的楼口都是一扇漆黑的滑动铁门,锁得严严实实。
楼里很静,鸦雀无声。一行人到了四楼之后,二愣子拍了几下大铁门,冲里面喊:“开门!”
门里有人回应:“孙干事啊,接人去啦?”随即铁门徐徐拉开,门口站着一个拎着钥匙板子的管教。
阿宁一听,哦,原来这个二愣子姓孙,是个干事,行,记住你了。但他不知道干事是个啥官儿,只知道一起接人的管教好像都听他的。
门开之后,二愣子先跨了进去,掐着腰耀武扬威地站在门边,冲阿宁他们喊:“背手低头,报数往里走!”
排在最前头的是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胡子拉茬的。他挺懂规矩,喊了一声“一”猫腰走进监门,然后转身蹲在走廊的墙边上。
开门的那个管教二话没说,抬腿踹在他后腰上,“吭”的一声把他踹得歪坐在地上,管教嘴里骂骂咧咧地问:“我靠!挺懂规矩呀!进来过是咋的?”问完用钥匙板子拔了拔中年男人的脸。
中年男人蹲正身体,脸上稍显痛苦之色,赶忙点头小声说:“进来过,进来过。”说完头压得很低。
排在第二的就是那个十八岁的孩子,他报完“二!”往里一走,二愣子一脚把他踹了个趔趄,瞪着眼珠喊:“没吃饭呐?大声点儿!再报一遍!”
小十八抻着嗓子喊:“二!”喊完学着第一个人的样子,头冲墙蹲在第二位。
阿宁背手挺胸地喊:“三!”声音洪亮,蹲在第三位。
开门的管教看了他两眼,冲二愣子说:“孙干事,这小子咋一脑瓜子血呢?”
二愣子炫耀地说:“在路上跟我装犊子,让我削的!”
从江边到大院,再到监舍楼,有三四百米远,炎炎夏日,阿宁头脸上的血晒得快干了,不干也凝固了,稍长的寸头被血痂粘成一缕一缕的。
开门的管教过去用钥匙板子拔起阿宁的脸,皱着眉头看了几眼,冲身后几米外站着的几名老犯人说:“这小子敢跟孙干事装犊子,一会儿好好规愣规愣他。”说完用钥匙板子在阿宁后背轻拍了两下。
后面的犯人都报数进来之后,大铁门轰隆隆地关上。管教们都进办公室了,剩下的内容都是管事儿的犯人指挥的。他们让阿宁等人蹲成一排,开始登记。登记的内容是家庭住址、罪名、年龄、劳教期限等。
负责登记的是一名戴着眼镜的老犯人,五十多岁,像有点学问的样子。当登到阿宁时,有两个管事儿的犯人站在旁边冷眼打量着他,又仔细看了看他的登记表。这两个管事的犯人都是一脸凶相,剪着平头的人没吱声,另一个脑袋刮得锃亮的人阴着脸冲阿宁说:“张宁,跟我来!”
阿宁看了他一眼,这个人有三十多岁,穿得很干净,一脸的威严。阿宁知道这个小子不怀好意,看来自己今天是不可能有好日子过了,但杀人不过头点地,发昏当不了死,爱他妈咋地就咋地!在这种心理的驱使下,阿宁没有点头哈腰唯唯诺诺地去迎合,而是直起腰身,昂首挺胸地跟在光头后面,浑身上下的每一块肌肉都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另一个管事犯人跟在后面,阿宁被夹在了中间。
他俩把阿宁带到走廊尽头的水房门口,向里面一摆头,阿宁毫不迟疑地跨了进去。水房还挺干净,白瓷砖砌成的水池子上方有一排水龙头,地面也铺着白瓷砖,被擦拭得又白又亮。进监门时阿宁就感觉到这里面卫生搞得不错,水泥地面泛着青光,没有一点异味儿,现在看到水房也这么透亮,他心情有了一丝舒畅。相比之下,劳教所的卫生条件可比看守所强得太多了,最起码是人活着的地方。不管怎么说,自己要在这里长待,环境好点不是坏事。他顺便望了一眼窗外的景色,旷野农田绿浪起伏,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阿宁正看着,光头阴沉着声音说:“把脑袋和脸上的血洗干净,别他妈东张西望的!”
阿宁斜了他一眼,锋芒毕露:“洗就洗呗!跟谁他妈他妈的呢?”说完拳头已经攥得很紧了。
光头冷笑了一下,轻蔑地说:“先洗吧!一会儿再说!”
阿宁无所畏惧地“哼”了一声,是死是活早晚都一样,他根本就不怕。但听光头的意思,对方似乎不会现在动手。于是,他轻松地拧开水龙头,把头伸在水流下,就着冰凉的自来水,哗哗地洗起来。凝固的血液被水稀释得淡红,涓涓地流进下水口。阿宁边洗边寻思,刚来自己的血就洒在了这里,这将是一个怎样的开始呢?
洗干净之后,阿宁脱下夹克衫,连头带脸一顿胡撸,把头脸擦了个七分干,然后把衣服往肩上一搭,相当无所谓地看着两个管事犯人。站在门口的两个人看着他洒脱的动作,脸上的表情都有很微妙的变化。但阿宁那时还太小,这么细微的内容他还看不出来。
出了水房,两人夹着阿宁来到走廊的另一头。走廊里蹲着的人已经不见了,静悄悄的。光头打开一扇内侧镶着铁栅栏的结实木门,冲阿宁一摆头。阿宁一步跨了进去,第一眼就看见和自己一起来的几个人都大弯腰倒伸着胳膊面冲墙壁撅着呢!他们的脑袋低低的顶着绿色的墙围子,有几个管事的犯人站在周围看着。阿宁扫了一眼整间屋子,这是一间四十五米长的大监舍,两边各有一排板铺。一面铺是空着的,把头的地方铺着几套平整的被褥,十分整洁。另一面铺上挤挤擦擦地码满了人,头发都剃得溜光,一个个表情严肃,身上的衣服五花八门,都是便装,背心、衬衫、T恤衫都有。那个年代,被劳动教养的人官方的名称是劳教学员,但那个时候对人权是模糊的,也都叫犯人。连统一着装都没有,抓进来时穿啥,如果在看守所没被人扒下去,到劳教所还穿啥。
阿宁简单一瞄,全监舍铺上码着的加上地下蹲着和站着的,足有上百人,却一点声音都没有。见他们三人进来,地上站着的另几个管事的犯人靠了靠边儿。光头威风凛凛地向前迈了两步,扫视了一下铺上的人群,然后回头冲阿宁义正言辞地说:“这屋里上百人集训,我娄亮从不埋没人才,俗话说是狼到哪儿都吃肉,是狗到哪儿都吃屎。我集训了十几批犯人,哪批人来,我都把机会给大家。觉得自己行的,你就蹦出来!只要你是那样的,不但在集训队遭不着罪,下大队以后,我也可以给你喊话,让你以后的改造一马平川!”说完眼神犀利地盯着阿宁。
阿宁从小到大地打架斗殴,血液里跳动的都是不安分因子,找刺激想冒险是青春期一种必然的心理状态,也是一种发泄过剩精力的方式,相当雄*。血气方刚的年龄,遇到好勇斗狠的机会,哪有不战之理?何况现在是为了尊严和名誉而战!
阿宁眼里毫无惧色,眯起眼睛平静地问:“啥意思吧?”
光头娄亮厉声厉色地说:“啥意思你不明白吗?两条路,一条是跟我单挑,把我干倒,你就是手儿!干不倒我,是龙你盘着,是虎你卧着,一切跟大排一样。另一条路,就是你麻溜滚墙角撅着去,别人啥样你啥样,差一点也不行!听明白了吗?”说完向阿宁一步步逼过来。
阿宁心里一乐,心想这个娄亮还挺仗义,没以多欺少。单挑还等啥!他“啪”地一声把搭在肩上的夹克衫摔在地上,一个箭步冲上去。
娄亮怎么也没想到这小子会这么猛,连个招呼都不打就冲上来。没来得及防备,先被阿宁一拳打在腮上,险些没栽倒。但他毕竟是常年以打斗为生的人,敢让新来的人和自己单挑,就说明他对自己的身手是绝对自信的。他反应相当灵敏,借着要栽倒的势头向前猛跨一步,躲过阿宁又补上来的一拳和一脚。反身贴近阿宁,两个人扭在一起。
阿宁的打斗经验十分丰富,身手特别敏捷,在娄亮贴上来的一刹那,他知道自己挥拳是来不及了,顺势猛地扬起一记狠狠的仰头磕在娄亮的眉心。巨大的撞击力把娄亮一下击倒在地上。但阿宁的手腕还被娄亮抓住没放,他就势一个横肘,又扫在娄亮下巴上。这下娄亮的手彻底松开了,阿宁立起身迅速抬起穿着运动鞋的脚,准备这一脚踹到娄亮的肚子上。说时迟,那时快,这一脚还没落下,后背重重地挨了一脚,他一下被踹得跃过娄亮趴在地上。
这一切都发生在短短的一瞬间,阿宁迅速起身,准备迎敌。哪知还没站稳,三四个人的拳脚分不清个数地落在他身上。阿宁急了,在挨了几记重拳的同时,他运足全身力气,猛地抡圆双拳,以死磕的蛮横迎击而上,立马抡出了一个力量圈。
这种情势下,那几个后动手的人也被如此骁勇的阿宁打得无处着力,失去了刚刚的威风。但双拳终究难敌四手,在娄亮“住手”的喊声落下时,阿宁仍渐处下风,被逼得连连后退。
以往打群架的时候,遇到被几个人围攻的情况,阿宁会抓住其中一个往死打。不管自己被打成啥样,被他抓住的倒霉蛋儿肯定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他刚想抓住其中一个往死揍,娄亮冲了上来,一脚踹倒一个管事的犯人,大声骂道:“没他妈听见我的话吗?想败坏我的名声啊?都给我滚一边去!靠你妈的!滚开!”边骂边踢打几个后动手的人。
这下阿宁得到了*息,他大声骂道:“靠你妈的!这叫单挑啊?真他妈让我看不起!”边骂边甩掉身上的背心,胸背上隆起结实的肌肉。
娄亮脸上有些发烧,冲着旁边的人怒骂道:“靠你妈的!都给我滚一边去!谁再过来帮忙,我他妈整死谁!”说完也甩掉身上的白色汗衫,露出大块的腱子肉和一条栩栩如生的披肩青龙。
此时,整个监舍的气氛都异常的凝固,空气好像不流通了一样,让人窒息。墙角撅着的几个人也忘记了辛苦,眼睛都尽量地大睁着从劈开的双腿空隙向外望。
此番打斗很精彩,管教室里的几个管教也挤头擦肩地趴在窗口观望。这个监舍和管教室是相连的,为了利于监管,管教室和监舍的间隔墙上开了一扇大窗户,玻璃窗里面是一排铁栅栏。那时的监管风气就是这么野蛮,一切问题都是用武力解决的。犯人打架,管教不但不阻止,反而饶有兴致地看热闹,这在当今肯定是个大笑话。
当时阿宁因为进屋的时间短,还没发现身后有扇平时罩着白单的玻璃窗。当娄亮脱了衣服要打第二回合的时候,他才用眼角的余光瞟见玻璃窗。他这个后悔,如果发现的早,刚才被围攻的时候,他肯定踹碎玻璃捅倒他两个了!现在两人都没有退路,一场奋战在所难免!
又是阿宁先出手,扑过去就一个腮炮削在娄亮脸上。娄亮躲闪不及险些撞在床沿上,但他却凌厉地踢出一脚,踹到了阿宁的大腿。两人拳来脚往,呼呼生风……
此时,阿宁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周身上下有使不完的劲儿,就像性*一样让人亢*。像他这种骨子里都是勇气的人,在激情没有找着渠道发泄之前,搏斗是他最理想的发泄方式。
在这场打斗中,娄亮让阿宁从心里认可他是个战士,拳来脚往的迅猛攻击,两个人的点数不相上下。阿宁越战越勇,娄亮打在他身上的拳脚他像没知觉一样,他打在娄亮身上的拳脚却让娄亮知道,这小子是个难得的猛将!
阿宁的眼睛越打越亮,娄亮被他逼得连连后退,一个不小心,被阿宁重重一拳打在头上,一下栽倒。
正常情况下,阿宁还会趁机猛打的,但是,他却停下了已经踹到娄亮胸口的脚。这时,管教室的窗户里传出好几个人的声音:“停……停下!到此为止,快上人把他俩拉开!”
原来是管教们看见娄亮吃亏,马上吹了黑哨,都变成了恪尽职守的执法者。
听到喊声,那几个在旁边观战的犯人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地按住阿宁。但他们只是把阿宁按在那面空铺上,没人动手打他。
娄亮晃了晃头,被人从水泥地上扶起来,他先冲窗户里的管教们摆摆手,意思是让他们不要参与。然后冲摁着阿宁的几个人说:“放开他,他赢了,这小子是那样的!晚上睡二铺!”
世上所有的英雄都是一个物种,他们会用嗅觉识别同类。两人虽然都是鼻青脸肿,都是嘴角、牙花子渗血,浑身酸疼。但他们眼中一点恨意都没有,好像刚才的恶斗只是揭开了隔在几十年生死兄弟面前的屏障一样,让两人的距离瞬间拉得很近。
既然人家说话算话,阿宁也还礼似的拍了拍娄亮的肩膀,两人同时咧开红白相间的嘴,笑了。
不打不成交,阿宁和这个年长他十几岁的娄亮化敌为友,两人省去了千言万语,如遇知己般惺惺相惜。这种情况下全是锦上添花的情景,那几个管事儿的犯人谈笑风生地簇拥着阿宁和娄亮去水房清洗了一番,阿宁的这番清洗,可不像先前的清洗那么寒酸了,连擦脸都是用自己的衣服,这回用的洗漱用品比他在家里用的还全,什么洗面奶、沐浴露、高档香皂都用上了。洗完之后,娄亮又找管教带领他们到一楼的医务室一番包扎,两人别处倒是没啥大伤,擦点碘酒消消毒就完了,关键是阿宁头上被二愣子用枪柄打坏的伤口得好好处理一下。半个月前被公安局警察打出的小口子刚刚愈合,就在新口子旁边。医务室的大夫是个上了年纪的老管教,他看了看阿宁头上的伤口,边包扎边说:“这他妈臭小子,跟我孙子一个鸟样,不好好管教管教,早晚惹他妈大祸!”
至此,阿宁用行动在集训队里获得了人上人的资格,受到了所有人的尊重,包括管教。
从医务室回来,同车送来的几个犯人仍高举双臂开着“飞机”,每个人头下的水泥地上都有一滩水渍,那是头上滴下的汗,双腿都在颤颤发抖。
阿宁被娄亮请到空铺尽头放好的被褥上坐下,一个管事儿的送来了水果和饮料。阿宁有些不好意思,推辞着不吃水果也不喝饮料。娄亮豪爽地塞给他一瓶可乐,友好地责怪着说:“别虚头巴脑的,这是你的待遇!兄弟,以后你就管我叫娄哥,我有啥,你就有啥。”
阿宁心里挺感激,谦虚地说:“娄哥,我刚来就这样,不好吧?会不会耽误你管事啊?”这是在看守所里的长进。
娄亮递给阿宁一支“骆驼”牌香烟,自己也叼上一支,点上火之后抽了一大口,吐出一个烟圈,眯着眼睛霸气地说:“兄弟,来改造的都不是省油的灯,没几只好鸟!坏人堆儿里更得分出大小王来,对那些狗头丧脑的玩意儿,不用太把他们当人!等你下大队之后就知道咋回事儿了。记住我一句话,可怜兔子没肉吃!”说完很用心地拍了拍阿宁的肩膀。
阿宁盲目地点着头,他虽然理解不了娄亮话里的全部含义,但是,他知道娄亮是为自己好,是教自己在今后的改造路上要强横,不能心慈面软。他扫视了一圈大铺上码得整整齐齐的人群,又看了看门口墙根撅着的那几个人,他明白这些人之所以这么遭罪,就是因为他们把尊严看得比皮肉之苦还轻,软骨头到哪儿也挺不起脊梁,自己也讨厌这些软骨头。
集训的这二十天里,阿宁睡在娄亮旁边的第二铺,享受到了“第二把交椅”的殊荣。娄亮特别喜欢阿宁,他看得出这个小兄弟不但有胆识、有魄力,而且为人正义有爱心,从不欺侮弱者,这才是真正的强者所能表现出来的魅力!所以,娄亮尽量多地教授阿宁改造经验和手段,他打心眼儿里希望阿宁的改造之路平坦顺畅。
集训队的伙食简直难以下咽,而且规矩苛刻的不得了。早上五点大排犯人就得起床,上百人的生活区不能弄出声响,因为娄亮、阿宁和另外几个住在空铺把头的管事犯人得七点才起床,谁要是弄出声响打搅了“上层社会”的睡眠,那顿揍可不是好挨的。大排犯人起床后,一个一个背手低头,大猫腰地去厕所放便。大便的犯人一排二十人,解开裤子,齐刷刷地站满便池,管事犯人命令:“蹲!”
一排人蹲下,手里马上准备好在厕所门口领到的一小块报纸。当管事犯人从一数到三十,他就会命令:“起!”
在“起”的命令发出之前,所有人必须擦完*股,也不管拉没拉完,更不管那块比巴掌还小的报纸是否够用,反正在“起”的命令发出后,整排人必须同时站起,一边排队往水房走一边系裤子,然后第二排蹲下……
洗脸的时间是一分钟,也是井然有序地一排接一排去洗。放便、洗漱之后,上百人齐整整地按大小个排好队蹲在走廊里,然后听从管事犯人的口令,背手低头从铁门报数下楼开饭。谁要是报错数,当时的几拳几脚是额外的,开饭回来最起码开两个小时“飞机”。
吃饭是最痛苦的一件事了,餐厅不大,很整洁,一排排的餐桌擦得锃亮,但是不让用。犯人们排着队从餐厅门口鸦雀无声地进来,端起案板上从厨房窗口推出来的半塑料碗滚烫的大渣粥,围着墙根一边转圈走一边手托碗底呼哧呼哧地吹气吸粥。有经验的犯人手托碗底不停地旋转,口气都吹到最靠碗边的粥上,然后不停地转动碗边,嗖嗖地吸食被吹凉的那一点儿粥。没经验的犯人从入口转到出口,光吹粥了,因为他吹的不是地方,把气都吹到碗中心了,粥的热度没达到入口的温度,就已经转到了门口。所以,从进到出基本没吃到啥。转圈时一个挨一个,衔接得很紧凑,谁也慢不下来,虽然满餐厅都是“呼呼嗖嗖”声,但是绝大部分人是不可能把粥吃完的,有的甚至一口都没吃到。先来的有经验,粥是全吃了,但腮帮上的粘膜都烫脱落了。
吃完饭回到监舍就码铺,直到中午开饭才能下铺。午饭是每人一块直掉楂的玉米面发糕,半塑料碗“撕心裂肺的汤”。为什么叫“撕心裂肺的汤”呢?因为汤里没油没盐,就是几根萝卜条或几片菜叶泡在滚烫的白开水里。但是,这样的汤也剩不下,犯人们得用它补充水分。
晚饭和午饭一样。
这样的集训期除了阿宁之外,同来的那几个人和其他大排犯人都这般的度日如年。所谓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同样的集训,阿宁和他们比起来简直是天上地下了。他每天的生活起居都跟集训队班长娄亮是一样的,吃的东西都是管教食堂的伙食,偶尔还能吃到管教从饭店买回来的饭菜。衣服有专人给洗,白天谈笑玩乐、打扑克、下棋,晚上就是喝酒或者看书,那时劳动教养是不限制现金和烟酒的。
不过,阿宁混的再好毕竟是客居在集训队,他有心照顾一下看着人就不坏的小十八,可就是不好意思向娄亮开口。但娄亮何等聪明,早就看出了阿宁对小十八的善意,于是安排小十八专门伺候阿宁,每天给他挤牙膏、叠被子、洗洗涮涮。从而小十八也就得到了宽松,白天不码铺、不挨打,吃娄亮、阿宁他们这个大“槽子”剩下的饭菜。二十天里,身上的疥疮好了,人也白胖干净了,而且在分队时还特别幸运地和阿宁一起分到了季中队所在的二大队。 赌城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