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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近深冬的时候,江南城旁的高山已经被白雪覆盖,入夜后,隐秘在笑林中的神武山庄被寒气笼罩。尹玉琀被曲回拥在怀中,二人坐在屋中的木桌前,就着桌上灯盏,看着一张薄薄的书信。
八叔站在旁边,焦急得双眼通红,眉宇间尽是不可思议,双眸中宛若失神。等书信放下,尹玉琀僵硬地低垂了头,脸埋在阴影中,双肩不住地抽动。
曲回安抚地将她搂紧,却起不了多大作用,低泣声渐渐能够让人听见。再抑制不住的时候,尹玉珂埋在曲回的怀中,放声大哭起来。
“是我们尹家对不起那个孩子,是我们的错。”她一边哭一边话语,深深的自责从看见那孩子第一眼开始便有,却是在当初温莫将那封信交给她的时候,才浓烈。
去年夏日,温莫在神武山庄前给她的那封信乃是尹玉珂亲手所书,她记得,那的确是哥哥的笔迹。当她细细读完的时候,一抹担忧,一抹愧疚,像幼苗一般滋生。
那担忧随着事情的远去而淡然,那愧疚却随着时不时的想起而越发让人不安。颜孜初的确不是尹玉珂的孩子,云青潋生前与尹玉珂从未有过暧昧,完全是尹玉珂一人自相情愿。
所以最后尹玉珂对云青潋入魔的执念害死了云青潋,害得颜孜初从出生便身重剧毒,无法活过及冠。她不敢告诉父亲尹啸天,以父亲的脾气必定承受不住一病不起。
当初空清水是用希望将尹啸天的生念勾出,这近二十年来,都是尹啸天认为是自己孙子的颜孜初,让他想要活着,活着看自己的孙子。
若是忽然告诉他,他从来没有孙子,颜孜初更不是尹玉珂的孩子。他会如此?一个年过半百的人,从前多么不可一世的人,怎能承受如此的打击?
尹玉琀在曲回的怀中哭够了才微微起身,平静了心思,冷静地思考片刻后问到旁边的八叔:“这封信,父亲没有看过吧。”
“还没有。”他不敢告诉老爷,从小厮手中接过远在颜都的九归寄来的信时,他还有些茫然,毕竟九归去了颜都这么多年,从未给他写过一封信。
可是如今……为何人就死了?小少爷那么漂亮的人,老天怎么忍心,怎么忍心让老爷再一次经历白发人送黑发人?
“不要告诉父亲,就当这封信从来没有寄来过。”尹玉珂双眸湿润红肿,信在手中又深看了一眼,而后将信凑近了灯焰,火苗将要燃起信纸时,被一旁的曲回拦下。
抓住尹玉珂的手,直视她疑惑的双眸,曲回平静地说:“岳父应该知道真相。”他的语气坚定得让尹玉珂愤怒,让父亲知道真相?知道后又妄害一人性命吗?
就在她想要反驳挣脱的时候,门被一根拄杖撞开,进来的人苍老却威严,一双凶厉的眼看着尹玉琀手中的信,而后又看去尹玉琀道:“什么真相?把信给我!”
他伸出手要尹玉琀递来,却不想让她反应快上一步,挣脱曲回将信纸凑近了烛炎上。火苗瞬间窜起,薄纸瞬间化作灰烬。
“你!”尹啸天气的说不出话来,唯有一双眼死死地盯着尹玉琀。见不孝女儿一副打死也不说的模样,袖中鸡皮鹤骨的手瞬间探出,朝着尹玉琀几处穴位点去。
惊讶于父亲忽然的出手,被定在原地的尹玉琀一动也不能动,唯有一双眼难以置信地转动。不看尹玉琀,尹啸天走到八叔身前,严肃地问:“究竟什么事?说!”
尹玉琀不怕尹啸天,可是八叔却是怕的,他跟了尹啸天几十年,从未见过尹啸天今日的阴侧又严肃。
扑通一声,八叔跪在地上,在尹啸天的一再逼问下还是道出了实情:“那封信,是九归从颜都寄来的,信上说……信上说小少爷去了……”他一说完便嚎啕大哭,哭得人怔妄。
怔妄的尹啸天身子虚晃,一旁曲回连忙搀扶,见尹啸天失神模样,连眼泪都是干的,不知如何劝慰,再看一旁被定身的尹玉琀,双颊上又是落泪成河。
曲回回头想要宽慰时,却忽然发现身上一重,原来是尹啸天因极度的惊吓悲伤而昏迷了。
子夜深寒时,尹啸天悠悠转醒,茫然地望着床顶,说的第一句话是对身旁的尹玉琀:“去帮帮那个孩子吧,是我们尹家对不住他们母子。”
“父亲……你……”敏锐的尹玉琀当即发现了尹啸天话中有话。尹啸天依旧没有回头,苍老地望着床顶又说:“就算不是尹家的孩子,我们还是亏欠了人家,应该还的,应该还的……”
痛苦地闭上眼,老目终于落下了泪。尹玉琀一闭泪眸,果然父亲是知道了,知道颜孜初不是哥哥的孩子,究竟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倒也无所谓了。
清晨,空劫刚刚从地道中出来,她习惯了每日看病医人前都先去祭拜一下父亲母亲,这样就如同他们从未离开过她一样,就像她的身旁从来都有他们温柔的陪伴。
出了屋,空劫反身将门扉轻轻阖上,空灵干净的眸中带着淡淡温和,再转身温婉的步子迈开,朝着医舍走去。
她面上的笑意淡淡,自然又舒适。寒风刮来一阵,将她散落的发丝微扬,迷了一下双眼,步子停住,刚好停在院中高大的梨树前,朦胧中竟瞧见一树的梨花奇迹般的绽放。
惊住的空劫忘了自己接下来应该做什么,恍惚中满天地都是飘落的鲜红色梨花,绝美潋滟,好似花雨从天而降,所有的周遭都变得模糊,渐渐淡去。
一片花瓣旋转飘来,空劫伸出手,那几近透明的鲜红似将落入手中时,一声呼唤将所有的离奇梦幻打碎。她恍然再看,一切如常,再无违反季节盛开的鲜红色梨花。
“谷主,这里有颜都寄来的书信。”弯弯暧昧地朝着恍如失神的空劫眨眨眼睛,“这上一封信才到多久啊,姑爷下一封信就又来了,必定是太想谷主了。日思夜想,熬不住便一封一封地给谷主写。”
看着弯弯递上前的信,空劫目中虚无,神色淡漠,她没有弯弯预期中的羞涩微笑,反而奇怪地问道:“弯弯,你刚刚看到梨花了吗?”
“什么?梨花?”奇怪地东张西望,这个刚入深冬的时候,怎么可能有梨花呢?弯弯看着周遭正常无比的景致,最后将眸奇怪地落在了空劫那更奇怪的冷漠脸上。
“梨花,鲜红色的梨花,又或者……血红色的梨花……”空劫的话音越来越低,眸色越来越深,却依旧一动不动地看着弯弯手中的信。
被谷主的神色骇住,弯弯又四周看看,依旧没有看到所谓的鲜红色或者血红色的梨花。正觉得谷主是不是中邪了的弯弯,手上一轻,见方才神色古怪的空劫此刻已经淡然地将她手中的信拿去。
“你下去吧。”空劫转过身,面对着巨大的梨树,侧对着惊讶又奇怪的弯弯。弯弯看一眼谷主的神色,觉得谷主今日必定心情不好,不敢多做打搅,一弯腰道:“是,弯弯退下了。”
将书信放在手中却依旧不开启,一直等到弯弯消失在了院子外,寂静中只有风声微弱。指腹抚摸在书信上的字上,似乎能够感受到花弄写这封信时,沉痛的心境。
书信展开,空劫一字一字地读,读到最后,泪盈于睫而不自知。最后一字入眼,一滴清泪落在纸上,倏尔晕开一片透明的湿润。
他还是没有躲过,始终没有躲过。空劫将信贴近心口,终于知道方才幻梦中的血红梨花象征着什么,象征着她在这世上最后的一个亲人的消失。
象征着她空劫从此只有一个丈夫,不再有娘家人。她以为他那么聪明必定不甘心屈服于命运,必定能够冲破命运的枷锁,长命百岁的活着。
就算他不能,温莫呢?温莫怎么能够忍受颜孜初被死神带走,怎么能够忍受上天从她的身边生生抢走她最爱的人,最在意的人。
对,温莫!如若颜孜初死了,那么温莫会如何?她身边的人又会如何?
空劫忽然惊恐地瞪直了眼,以她对温莫的了解,以温莫对颜孜初的在意程度。颜孜初的死必定会让温莫发疯的,那么发疯的温莫会如何?
她没见过,却听花弄说过。望禹民间里传了许久,说南疆骑兵夜袭望禹的时候,骑兵所到之处,尸横遍野,少有人能够抵挡。
唯有温家三小姐,御南军师,所向披靡,遇神杀神,遇佛杀佛,一身衣衫月色下辨不出是黑色还是红色,望禹的百姓将当时的温莫视为救星战神。
可唯有温家军的人知道,当时的温莫早就没有了理智,不管是什么挡在她的面前,都会引来她致命的剑光。那些倒在温莫足下的尸体,不止南疆骑兵,还有温家军。
她记得花弄与她说这一段往事时,神色淡淡的怅惋:“从小跟在温莫身旁的侍婢怜依说,她家小姐用情不多,唯有几处,却都极深,谁伤害了温莫爱的人,谁就会付出惨不忍睹的代价。
若是不幸找不到一个凶手,那么遭殃的会是所有相关的人。所幸温莫在意的人都有足够自保的能力,唯有颜孜初七殿下,因从小病弱,更让温莫在意,在意的程度甚至凌驾其余所有人。”
一反应过来的空劫连忙奔出院子,朝着医舍奔去。她太害怕了,害怕她现在的询问为时已晚,害怕温莫残忍的一面已经爆发,害怕花弄……
颜都祁王府中,几日夜都未灭过的灯盏依旧不知疲倦地燃着,穿过烛炎望去,朦胧中瞧见床榻上依着床柱坐着的人,神色呆滞,好似没有了魂魄。
她手中抱着的人,面容沉静,宛若沉睡。透白的脸色没有一丝血气,唇色却是鲜红无比,睫羽茂密修长,一根根都恰到好处地勾着人心。
温莫静静地看,微笑着勾起苍白干燥的唇,时不时将脸贴近怀中人的,闭着眼好似在与他亲密话语。 宫深战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