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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撒谎
阿南猛地抬头,迎上严钰的目光。严钰似乎丝毫不畏惧阿南眼里的寒意。她的眼神中,带着几分难以捉摸的得意与笃定。
阿南一时不明,她此时的得意与笃定是从何而来。
聆儿随着赶了进来,跪在地上,向阿南请罪:“奴婢该死,没拦住严贵嫔。”
事关许多宫闱秘密,阿南让聆儿在外头守着,内殿的门是掩着的,屋内只有阿南与刘芳仪两人。由于刘芳仪在禁足中,内廷监将文茵阁奴仆人数裁撤了一多半。现时的文茵阁冷冷清清,比冷宫好不了多少。几个小宫人半倚在回廊里倦怠地打着哈欠,就连庭院中的虫鸣都听得清清楚楚。
然而,这样的夜晚,严钰却这么“巧合”地闯了进来。
显然,她听到了阿南与刘芳仪的谈话。
“进来怎么不让人通传?”阿南冷冷道。严钰懒散地屈身向阿南行了礼,慢吞吞道:“若让人通传,岂不错过了好戏?”
“你来这里做什么?”
“皇后娘娘您又来这里做什么?”
她理直气壮地反问,嘴里火药味十足。
两个女人面对面站着。阿南慢慢地走过去,一个巴掌重重地打在严钰的脸上:“这就是你跟本宫说话的口气吗?如今圣上晋了你的位分,晋得你连尊卑之礼都忘了?”
清脆的巴掌扇在安静的深夜,格外刺耳。刘芳仪张大嘴巴,木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严钰虽然狐媚且心机,但素来在阿南面前都是恭顺的。
今晚甚是反常。
挨了打,严钰轻轻地用手摸了摸脸。
临近月圆之夜,月将圆未圆,明亮极了。月色从门外洒进来,照在她微微肿起的面颊上。她笑了笑:“利用太常寺丞的谎言夺嗣,刘存刘大人已经认了下来。纵臣妾百般求情,圣上还是将刘姐姐禁了足。皇后娘娘您顺利脱罪,且抚养了谅儿。怎么?您还不知足,漏夜前来,是还有什么话要交代给刘姐姐吗?”
聆儿已经听出了她话里的不对劲,怒道:“贵嫔娘娘这是何意?怎么反咬人一口?什么叫不知足?皇后娘娘是来查明真相的!谁在背地里有猫腻,谁心里明白!”
严钰招招手,身后的宫人拎上来一个盒子,打开,那盒子里装着上好的南珠。
严钰向刘芳仪道:“姐姐,这是圣上赏的南珠。妹妹记得你喜欢,今夜便送了来。你我姐妹相互扶持到如今,虽然你曾起过夺走谅儿的心,但妹妹并不怪你。妹妹知道你是一时糊涂罢了。妹妹感念你当初助妹妹进宫的情意。但凡妹妹有的,早早晚晚也会叫姐姐有。”
刘芳仪接过盒子,那珍珠的光泽让她木然的脸上有了生气。看来,严钰这蹄子,还是想着她的。她又回想起自她进宫以来,皇后待她的种种。她的第一次禁足,是皇后下的懿旨。她的第二次禁足,又是与皇后有关。
她心中有了主意,遂跪在阿南面前,道:“皇后娘娘,您刚才说的选择是什么?”
“揭发她。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了。”阿南指着严钰。
刘芳仪磕头道:“臣妾不知您是何意。只求您放过臣妾父女。”
阿南叹息一声。她知道这种情形下,跟刘芳仪说什么都是徒劳。刘芳仪宁肯愿意相信严钰而不相信她。严钰将人心的方寸拿捏的极准,她给了刘芳仪肥美的鱼饵,让刘芳仪看到了希望。
阿南摇摇头,转身离去。她听到身后,严钰轻声跟刘芳仪说:“妹妹一定争取让圣上早日解了姐姐的禁足。”
到了第二日晚,阿南终于明白了严钰那复杂的神情里隐藏着什么。
中秋夜。满月犹如明晃晃的镜子,镶嵌在深灰色的天幕,照着宫廷的殿宇花树。浸染了欢腾,浸染了秋思,月镜里收着人间数不尽的悲喜。
成灏在司乐楼设宴。阖宫欢庆,阿南与他一同坐在高处。华乐爬到成灏的膝头,成灏拿着一个硕大的佛手逗着她开心。聆儿抱着四皇子站在阿南的身后。
右侧为尊,坐着祥妃、宛妃、严贵嫔等人。左侧坐着宗室几位亲王、郡王。
舞姬们穿着银白色的衣衫,翩然舞动着、交叠着,就如同一片片的月光,游移着、融合着。伶人吹奏着一首华丽的宫廷乐章。
今日筵席上的菜式,御膳房亦煞费苦心。每一道都带着“月”字为名。花炊鹌子叫作闭月羞花;时令青蔬炒虾仁叫作花容月貌;鸳鸯炸肚叫作风花雪月;荔枝白腰子叫作月明风清……
突然,一个侍卫疾步走入殿内,跪在成灏面前,举着一封奏章道:“圣上,江州知府的加急快报,八百里快马赶官道送往宫中,请圣上御览——”
地方官的奏章抵达上京后,一般都是交予兰台史,整理完毕后方呈成灏批阅,鲜少有如此加急的时刻。除了天灾,便是人祸。
成灏忙命人呈上来,越看越怒。末了,“啪”地拍了把桌案。酒杯震了震,摔下了桌,琼浆般的美酒洒在地上,涓涓地流着,就像打开了豁口的小溪。
良久,成灏似乎冷静下来。他口中吐出三个字:“孔良呢——”
小舟看成灏面色不对劲,听了这话,连忙去侍卫当值处将孔良唤来。
孔良出现在成灏面前时,成灏压制的怒火似乎又升腾了,他挥挥手,示意舞姬伶人们停下来。殿内顿时安静下来。
孔良跪在地上,不明所以。
阿南心中那种不好的预感似要溢出来,惴惴不安。她看了一眼严贵嫔,虽低着头,但那稍稍弯着的嘴角透着一股难抑的喜悦。
“孔大人,孤问你,李虎和周标现在何处?”
他们二人皆是从前羽林郎的人,孔良的旧人。
阿南一霎便明白了。她猛然想起那天晚上,在御湖边,她吩咐孔良的话:“找几个人,盯着刘存,本宫怕他路上出什么意外……”
阿南口中的闭月羞花此刻已味同嚼蜡。
孔良想了想,道:“回禀圣上,他二人告假回乡探亲了……”
成灏怒到极处,反笑了笑。他与孔良多年来好的如同异姓兄弟一般,他第一次用这种眼神看孔良。
“很好——”他猛地掀翻眼前的那张桌子。“砰”的一声,在场的所有人吓得跪在地上。
成灏一挥手:“都退下!”众人慌不迭地离了司乐楼。
阿南抱着华乐欲退下,成灏道:“嬷嬷带着孩子们回宫,皇后你留下。”
阿南沉默地回到成灏身边坐下。严贵嫔走到门口,似乎还回头看了看殿内,昨晚在文茵阁时那种神色又一次浮到她的脸上。
待人散尽。殿内只余三人时,成灏开口了:“阿良,你撒谎,孤从来没想到,有一天,你会骗孤——”
他站起身来,看了看阿南,看了看跪在地上的孔良。
“江州知府的快报中写,刘存死了,死在了江州官道便的驿站里。江州知府带人搜查了案发现场,发现了羽林郎的腰牌,李虎和周标的。”
孔良以额触地,道:“圣上,事情不是您想的那样。微臣起誓,绝没有杀刘大人的心啊。刘大人跟臣无冤无仇……”
“你说呢,皇后?”成灏转过头来,看着阿南。他想起乳娘口中供出皇后那日,孔良满脸的焦灼,他笃定地告诉成灏:“微臣坚信皇后娘娘是无辜的。”
他想起乳娘和严贵嫔看皇后的眼神,是多么畏惧。
他想起今日,他看到严贵嫔脸上的伤,问她是谁打的,她摇着头,不吭声。可任凭是谁,稍想想,便知道,如今,后宫中,除了皇后,谁敢动手打她?
他想起,所有人都说,夺嗣事件中,中宫邹皇后是最大的赢家。
……
这一切都在他的脑海闪现着,交织着。
阿南跪在他身旁:“圣上,臣妾的确吩咐孔大人派人盯着刘存,臣妾是怕,有人对他动手?”
“哦?是吗?”成灏没再说下去,踱步到窗边。
阿南忽然觉得这满室的月色如此悲怆。谁会对刘存杀人灭口?说出来,倒好像自己贼喊捉贼。
孔良为甚要听中宫的吩咐,他是他孩提时的羽林郎啊。
难以琢磨昔年月,旧事新酒有谁知。 夜来南风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