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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情分
孔良想向成灏解释什么,抬起头,却看到阿南轻轻地摇头示意。
孔良兀地意识到,这个时候,他越为阿南说话,就越不利。他与阿南诚然是亲近的少年之交,但那身着龙袍的,才是阿南的夫。不仅是阿南的夫,还是他们的君上。
成灏抬头看了很久的天,那月明明是圆满的,他却越看越觉得残缺。好像一个圆圆的饼,不知什么时候,被人偷偷地撕去了一角。
良久,他又回到桌案边坐下。他看了看身旁跪着的阿南和不远处跪着的孔良,缓缓道:“起来吧。”
两人艰难地起身。
打翻的桌子、泼洒在地上的花好月圆的菜肴、裹着尘埃的花酿、殿外的更鼓、不远处的宫门外烟花在天上绽放的声音,交织出三人之间难堪的沉默。
成灏突然说起了与眼下无关的事,小时候的事。
“还记得顺康八年,孤与你们在御花园烤鹧鸪吗?那时候,阿良用树枝把鹧鸪串起来,皇后你一遍遍地往鹧鸪上洒盐巴和辣子,你们配合得那么默契,烤出来的鹧鸪好吃极了。现在,你们便是配合得这么默契来骗孤吗?”
在阿南回忆里无比温馨的“鹧鸪事件”,此时在成灏眼里却是另一种味道。
他说着说着,年轻刚毅的脸上忽然有了憋闷的委屈。他甚至都不知道这委屈从何而来。
“孤将所有的人都赶走了,才问你们。为什么?因为孤从来都把你们当成了自己人。”
成灏默默地把刚刚推翻的桌子扶了起来。酒壶仍是那酒壶,酒杯仍是那酒杯,重新斟一杯花酿入口,却带了一丝苦涩。
“阿良,你是孤最信赖的臣子,从小一处摔摔打打,一起受伤,一起流血,一块儿组建了羽林郎,那个时候,咱们常常笑言,说不定,有朝一日,羽林郎能打败母后的玄离阁。孤将最要紧的宫廷防卫交给你……孤与你,不仅是有君臣之义,还有兄弟之情。”
他叹了口气,直视着孔良:“如若是旁人,孤或许能怀疑是御林军里有人被收买,起了外心。可李虎周标二人,跟了你十几年,有多听你的话,孤明白。”
“圣上……”孔良艰涩地开了口,“李虎和周标的确是臣派去的。”
“此举是听从皇后的差遣,是吗?”
“因为夺嗣事件,刘存父女反应不一,皇后娘娘唯恐内里有隐情,便……”
“你只需告诉孤,是,还是不是?”
“是。”
成灏点点头,苦笑。仿佛刘存、刘芳仪、苗仞、夺嗣这些事,通通没有眼下这件事重要。那就是:孔良听从皇后的差遣。
“阿良,你下去吧。”
“圣上,微臣想问,江州知府是否只在驿站发现了李虎和周标二人的腰牌?他二人现在何处,是生是死?微臣有许多不解的地方。还有——”
“圣上您何等英明,焉能不知,李虎和周标素来谨慎,办事的时候,怎么会遗落腰牌?纵便是遗落了腰牌,又怎会两人一起遗落?一定是有人故意为之。微臣以为,当下,应速速找到此二人,或能寻出线索。”
孔良素来不是善口角的人。他与孔灵雁兄妹俩都是那种安静的性子。家教本如此,忽然一下子说了这许多的话,头上脸上都是汗。
成灏摆摆手:“阿良,你退下吧。孤今天很累了。这些事,明日再说。”
“是。”孔良恭敬地退下。
成灏起身,走了几步,对仍站在原地的阿南说:“走吧,同孤一起。”
“圣上要去哪儿?”
“凤鸾殿。”
阿南有些意外。这个夜晚,如此多的暗箭都在离间她与他,他竟要宿在她的寝宫。
中秋的月啊,是一年里头最好的月。成灏与阿南一前一后地走着。知道成灏今晚发了怒,小舟和一众宫人们不敢接近圣驾,只拎着灯笼,隔着一段距离,跟在身后。
秋风一至,白露团团。明月生波,萤火迎寒。今晚这般好的月色,比司乐楼的灯火还要明亮。一路走过御花园,听见青草上的秋虫鸣叫。
成灏的步子走得很沉、很重。阿南忽然觉得,那会子,收到江州知府的快报,他不一定是没有怀疑个中首尾的。只是,他满脑子想的都是孔良与中宫的联合。最好的兄弟与他的妻子,瞒着他做事。这对于他而言,何尝不是一直背叛。
他口中那句“你骗我”,或许指的不是刘存的死,而是阿南与孔良的亲近。
凤鸾殿里很安静。嬷嬷们伺候华乐公主和四皇子睡下了。
聆儿站在檐下在等阿南。她猛地看到成灏与阿南前后脚走进来,心内一喜,又注意到帝后二人面色不寻常,遂命小内侍打些热水来,又嘱守夜的几个人步子轻些。
成灏大踏步走入内殿,躺在榻上。他解下头上的皇冠,闭上眼,似乎是倦极了。聆儿将水端过来,阿南用手试了,拧了帕子递给成灏。成灏却伸手一用力,将她拉到了床榻上。
下人们都知趣地退下。聆儿将门掩上了。
他离她很近很近,近得她能感受到他的呼吸。
“你与阿良从什么时候开始亲近的?”
阿南摇摇头。
“你说啊!”他压在她心口,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
阿南轻声道:“圣上,臣妾与孔大人,不过是昔年一同在学里长大的情分。臣妾想弄清这件事。臣妾有不好的预感,可臣妾孤立无援,没有可托的人。于是,便找了孔大人……”
“昔年的情分?孤怎么不知道你与他有过什么情分?”他忽然涌上来许多的怒气,咬在阿南的颈上。
大婚五年了。他们做了五年的夫妻,夫妻帐中事一直寡淡而克制。每月的整日,他来中宫,像是完成某种约定俗成的契诺,亦像是在安抚她。
这是他第一次,在床榻之上,对她如此不冷静。
他咬得疼,阿南吸了口气。成灏再看向她时,她眼中已有了泪光。
“圣上难道还不知道吗?从很早的时候开始,臣妾所有,唯有圣上而已。”
是啊。她一个孤女,为了与他站在一处,她已然用尽了所有的力气。除了他,她还有什么呢?
不知是不是聆儿忘了关窗,风从窗户进来,吹熄了烛火。
殿内黑了。阿南看不见成灏的面孔,她有了熟悉的恐惧,血雨磅礴的恐惧。她将他搂得很紧。
在成灏看来,这恰是他从未在阿南身上看到的一种热烈,迎合他的热烈。原来,她瘦到极处的身躯,可以搂得这么用力。
这一夜,对于阿南和成灏来说,是陌生的。他们从未有过这样不冷静的床第之事。他的质问、他的指责,她的委屈、她的无助,似乎都融进了汗水里,融进了那世上男女之间最直白、最粗暴,对于他们而言,却又最名正言顺、应当应分的交欢里。
迷迷糊糊间,阿南仿佛听见成灏唤她:“南姐。”阿南应了一声。当一切平静下来,成灏似梦呓一般说了句:“你一定不会同清欢一样放手。不管孤怎样对你,你都不可以。你可以怨孤,可以恨孤,但你不能放手。”
阿南心中有痛,那痛却是绵柔的,让她左右不得,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
翌日,成灏醒来,阿南照旧给他端来了温水。
他洗漱毕,穿好了袍,戴好了冠。小舟道:“圣上,孔大人一大早便来等您了。他说,他昨儿三更收到一封要紧的飞鸽传书,想向您禀告。”
成灏走出殿外。孔良一身铠甲伫立着,见成灏出来,忙道:“圣上,微臣收到了李虎的信。他跟周标在江州遭遇袭击,对方身手了得,似是行伍中人。周标被杀,他侥幸逃脱,但身负重伤。” 夜来南风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