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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棉花
孔良点了点头,不再多问,转身离去。
风从湖面徐徐吹到阿南的脸上。余慕不知何时踱到她的身边,手中拿着的是一截白胖的藕:“南姐,您在想什么?”
阿南转头,看着弟弟那张圆圆的脸上带着关切的笑。弟弟十四了,个子快要与她持平了。他身上有一股子和阿南一样的内敛以及寻常人不易察觉的热烈。
“姐姐在想,明日给你和华乐做藕丸。”阿南道。余慕道:“南姐,明年是大比之年,臣弟想试试。”
阿南笑笑:“你年纪还小,是不是早了些,再随张先生多念几年吧。”余慕低头,想了想,道了声:“是。”
华乐倦了,趴在嬷嬷肩头睡着了。内侍们将藕送往御膳房及各宫苑。阿南一行人往凤鸾殿走着。路上,余慕轻声说:“南姐,臣弟总觉得您抚养四皇子,并非益事。”
阿南仰头,看了看天,繁星忽明忽灭。
“姐姐知道,但姐姐别无他法。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很多事情,不是姐姐能决定的。”
中宫该不该有皇子,是成灏的旨意。成灏若不想让她有,便没有。成灏若觉得她合适,她也必须有。
雷霆雨露,俱是天恩。还有一点,是阿南不愿意去直面的,她原本以为四皇子送到中宫是成灏对她越来越亲近的预兆,真相被揭开,却不过是她的自以为。
她害怕这种突兀的失望。就像一个人被困迷雾森林的人,在湿漉漉的地面生火,好不容易有了一点零星的小火苗,一场冰雨下来,彻底地碾灭了。
只有阿南心里明白,自己有多狼狈。
远远的,看见几个人从蒹葭院里出来。聆儿眼尖,忙道:“娘娘您看,那不是鸣翠馆的张采女和饶更衣吗?”
阿南一瞧,还真的是。阿南依稀记得饶更衣初进宫之时对中宫的讨好。她送给阿南一张孔府收礼的名单,她说她想帮中宫扳倒祥妃与孔家。那时候,严贵嫔的孩子还没生,她以为皇后理所应当最该忌惮的是皇长子之母。
阿南内心是信任孔良的,加之厌倦此等刚进宫就想投机取巧、挑起纷争的行为,故而,对饶更衣虽然赏赐了一些物件儿,但到底是淡淡的。
如今,严贵嫔恩宠日盛,自不乏见风使舵之人。看来,她是迫不及待地抱琵琶另上别船了。
“奴婢只道张采女想投靠蒹葭院,竟然饶更衣也起了这样的心!”聆儿愤愤道:“机灵得过头了,不是好事!还真以为严妖精会拉扯她们吗?只怕被算计的骨头都不剩!现放着文茵阁的那位,就是前例!”
阿南摇摇头,示意聆儿莫要作声。
“要不要奴婢把那姓饶的唤来中宫,敲打她一下?”
“不,你去把钱御女唤来。莫要招摇,悄悄的。”
钱御女,是同这两位一同入宫的鸣翠馆另一位妃嫔。样貌清秀,但在三人之中相比其他两人,略逊一筹,下颌有些宽,眉眼素净,书卷气甚浓。
阿南注意到,她每日本本分分来请安,从不说讨巧的话,也不与哪宫的娘娘走得近。逢着节庆,也不知送礼打点。好似后宫的一切繁华、热闹、纷争,都与她无关一般。
凤鸾殿的崖柏香静静地燃着。阿南坐在软榻上,钱御女行了礼,坐在一旁的椅子上。聆儿端来一碟糖藕,摆在她旁边的桌上。
钱御女道:“娘娘唤臣妾来,有何事吩咐?”阿南指着那碟藕,道:“内侍们捞的鲜藕,请钱妹妹来尝尝。”
“谢皇后娘娘。”钱御女再次欠了欠身致谢。阿南指着那道糖藕,道:“听内廷监的嬷嬷们说,钱妹妹是才女,常常在宫中读书。本宫想着钱妹妹必定是腹有诗书的风雅之人。这道菜,依钱妹妹看,该取个什么样的名字?”
黄澄澄的蜂蜜滴在白白的藕片上,色泽明丽鲜妍。钱御女低头道:“叫我心匪鉴,娘娘您觉得何如?”
我心匪鉴,不可以茹。阿南蓦然发现,在三人当中,不起眼的钱御女才是最聪慧的。闻弦歌而知雅意,阿南今夜唤她来,她便已经猜到了大概。她却说,她并非青铜镜。
她不想投靠任何人,也不想掺和任何是非。
阿南笑笑:“你看那黄澄澄的蜂蜜覆在那满碟的藕片之上,本宫觉得,不若叫皇恩浩荡吧。”
钱御女颔首:“娘娘说得是。”
“你进宫半年多了,似乎还没得圣上召见吧?本宫身为后宫之主,当为你思量。”
钱御女跪地道:“谢娘娘美意,臣妾恐承受不起。临行前家父交代,平安便好,不求恩宠。圣上愿意召幸臣妾,是臣妾的福气,圣上若想不起臣妾,亦是臣妾的命。臣妾在这宫中锦衣玉食,甚是满足,不作奢想。”
这是个针插不入、水泼不进的人,谨慎到极处。她一定明白,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好处。拿人手短,必得替人做事。
阿南摆摆手,示意她退下。原想拿她当把剑,可她竟是朵棉花。重拳打在棉花上,再用力都是徒劳。
罢,让她在这宫中做清净人吧。
四皇子在中宫慢慢地适应了。不哭不闹,睡得香甜。醒了的时候,眼睛东看看、西看看。
他似乎很喜欢阿南,每回阿南抱他,都甜甜地笑着。但华乐总喜欢逗他,有时扯一扯他的帽子衣物等,有时用毛笔在他脸上点一点。阿南呵斥过几回,但想着都是无伤大雅的孩童之举,便也没有过分苛责华乐。
有一次,在后宫诸人来中宫请安之时,华乐逗四皇子,被严贵嫔瞧见了,她低着头,什么话都没说。走的时候,阿南似乎看见她眼角有些湿。
严贵嫔是个心重的人。凡事入到她的眼中,总是带着刺。
晚间成灏去蒹葭院,见她面有哀色,便问是怎么回事。她摇头否认,强撑着欢笑以对。成灏便问宫人是怎么回事,严贵嫔亦不许宫人说一个字。
成灏想着,她定是在某处受了气,不仅自己不说,也不许宫人说,这息事宁人的性子倒是大度得很。
中秋的前一晚,阿南去了趟文茵阁。禁足的刘芳仪听到响动,打着赤脚从榻上起身往外跑,口中还喊着:“阿钰,阿钰——”
她以为是严贵嫔,一瞧是阿南,眼中露出许多失望来:“皇……皇后娘娘……来做甚……”
阿南笑笑:“怎么,你是在等严贵嫔吗?”
刘芳仪不作声。
“你与你父亲皆落此结局,难道你心中还没想明白吗?”
刘芳仪还是不作声。约莫,在她的眼中,她犯下此番过错,之所以仅仅是被禁足而未有别的重罚,父亲刘存之所以仍得朝廷重用,都是严钰在成灏面前求情的结果吧。
她以为她仍然像从前那样,靠那个秘密拿捏着严钰。她以为严钰仍在帮她。她还没有放弃严钰拉她一把的可能。
阿南叹口气。“如果你实话实说,本宫愿意帮你。”阿南坐在她面前,斩钉截铁地说。
“娘娘想听什么实话?”刘芳仪眼里那片大雾一样的迷惘又来了。“母子相克”的主意是她想的,但是她的确不知道为什么苗仞会说出皇后来。
阿南道:“自从禁足,文茵阁封锁了,你与你父亲很长时间没通音信了吧?”
刘芳仪低头。
阿南突然想到了。刘家父女俩之间一定出了什么岔子,那岔子必是严钰搞的鬼。或许,宗圣殿事发的前一晚,刘存突然得到了什么消息。他以为是女儿传出的消息,故而深信不疑。但事实上,刘芳仪本人是不知道的。
所以,她以为只是诬陷严钰,根本没想到会牵扯中宫。刘芳仪根本没那么大的筹谋,也没那么大的胆子。
“七月三十前一晚,你宫中可有人出去?”
刘芳仪点了个头:“文茵阁的内侍小从,母亲过世了,那一晚离宫守孝去了。”
原来如此。刘家父女被摆一道,关键点就在于这个小从!刘存进过宫,一定知道小从就是女儿宫中的人,所以信了他的话。
阿南问:“小从现在人呢?”
“这几日臣妾禁足,顾不上下人的事。”说着,她便命人去找小从。不一会儿,内廷监掌事林观命人来回话,小从两日前因偷盗被逐出宫了……
这一环环,如此缜密。怪不得,怪不得赵惟动了狠刑审苗仞,却只从他口中撬出刘存。他确实只是受刘存所托。
严钰,自始至终,都摘得干干净净。
阿南冷冷地看着刘芳仪:“你现在只有一个选择——”话还没说完,门被推开。严钰走了进来,似笑非笑地看着阿南:“皇后娘娘说的选择是什么?” 夜来南风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