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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
下药
好在,今日药王菩萨诞辰,医官署的医官们都在。几名德高望重的医官连忙上前救治倒在地上的二人。
成灏冷冷地环顾着宴席上的每一个人。他皱着的眉头仿佛被风吹过的山峰,风中有朵雨凝成的云,那雨随时从云层里霹雳而下。
发生这等大事,孔灵雁不消说,自是哀泣不绝,扑到诜皇子的身上,一声声地唤着:“我的儿,我放在心坎上的儿,你这是怎么了,菩萨,这世上有什么苦都让我受了吧,别让我儿受此灾祸——”祥妃娘娘有多疼孩子,宫里人尽皆知,举凡大事小情,恨不得都亲力亲为。诜皇子平日里养得甚是精细,比女娃娃还要娇贵几分。现时诜皇子中了毒,如剜祥妃娘娘的心一般。
一旁的二公主成锦看着哥哥中毒,母亲哭,亦跟着哭起来。
乱哄哄一片。
皇后一边命人查看着“斋宴”上的吃食有何异样,一边宽慰祥妃。宛妃一边观察自己的三皇子的情况,一边抱起二公主成锦,口中发出鸟叫声,哄着她。二公主情绪慢慢地稳住了。
华乐公主和她的小舅舅余慕坐在一处。不知为何,华乐的脸红通通的,好似做了什么心虚的事。
钱才人因为自己宫中的红桃也中毒了,吓得丧魂失魄,牙关打战,双手紧紧绞着帕子,将那帕子绞成皱巴巴的一团。
至于郭清野,她低着头,缩在角落里,看不出任何表情。
“这两人中毒的因由,是一样的吗?”成灏的声音冰冰凉凉,他的袖口似乎还带着那会子给药王上香的烟雾。那烟雾让天子的表情,难以揣摩。
医官署的一名医官在细细查看后,跪地道:“禀圣上与各位娘娘,诜皇子与红桃姑娘中毒的因由,是一样的,故而,症状也一致。”医官说着,指着桌上的两个碗,道:“这两碗莲子百合中,加了雪上一枝蒿。此药源于云贵、南川等地,在民间的别名叫作‘三转半’,可愈跌扑肿痛,但若误食,可使人中毒,轻则心律失常、呼吸困难,重则……”
他抬头看了看哭泣的祥妃,缓缓道:“重则呼吸衰竭、口唇发绀、心脏停搏……命丧黄泉。”那句“命丧黄泉”话刚落,祥妃眼前一黑,栽在地上。
她受不得如此打击。
而坐在角落里的郭清野听到这四个字,身躯一僵。她一直没有抬头,仿佛眼前的一切混乱都不存在,只是一个荒唐的梦。只需黄粱过后一睁眼,便都会消失不见。她自欺欺人地给自己做了个壳,蜷缩进壳里,便是另一个世界。
成灏看着成诜与红桃用的汤碗。那两个碗比桌上其他的碗小一些,精巧一些,碗身有黄金做的花纹。
内廷监掌事林观道:“圣上,这样的碗有五个,是奴才命司器局专门为皇子和公主们准备的。”
成灏瞧了瞧桌案上,果然,孩子们都是用这样的小碗。那,红桃是怎么回事呢?
钱才人俯身道:“圣上,今日谅儿突发腹泻,没来斋宴上。但御厨还是按例准备了谅儿的汤。孩子们的汤跟大人们的不同,加了梅花冰糖。谅儿没来,臣妾素日又不食甜,觉得这汤浪费了可惜,便随手赏给了小宫人红桃。”
“这么说来,这个小宫女喝的汤,本是谅儿的?”
“是。”钱才人应了一声,似有所感,哀哀戚戚地哭出声来。
成灏眯着眼,道:“若非谅儿突发腹泻,现时中毒的,便是诜儿和谅儿两个了。这毒中的好生巧。想害孤的皇子啊——”
他话音一转,看了看席间坐得安然无恙的三皇子成询,吩咐医官道:“看一下三皇子的汤碗。”
医官听了,忙上前测了,禀道:“回圣上,三皇子的汤碗中,无毒。”
“哦?”成灏仰头喝了口酒,“看来,上天对询儿格外眷爱了。”
阿南敏感地觉出了异样。她看了看宛妃,宛妃还在逗弄着二公主,浑然不觉。宛妃口中发出鼠叫之声,好似一群老鼠东逃西窜,活灵活现,二公主成锦哈哈大笑。
成灏沉声道:“把今日御膳房做汤的御厨、和端汤的小内侍都带过来。”转瞬,又道:“等等,莫要带来此处,宗圣殿清净之地,没得被玷污了。带去乾坤殿吧。华医官和秦医官,跟随祥妃母子去雁鸣馆,务必要尽全力医治。不拘要用什么药材,只管讲,纵是宫里没有,可命官员去民间找寻。张医官,给鸣翠馆的小宫人医治吧,她算是为四皇子挡了一灾。其余人等,去乾坤殿!”
“砰”的一声,华乐公主从椅子上掉下,摔了一跤。
成灏上前。华乐公主连忙从地上起来,红着脸道:“父……父皇,不打紧,不打紧,是儿臣不小心摔了一跤,不疼的,不疼的……”
成灏伸手摸了摸女儿的额头,道:“华乐,你并没发烧,脸为甚这么红?”其实,半个时辰前,成灏在环顾众人时,就已经发现了华乐的不对劲,在此刻,这种怀疑达到了顶峰。
“没,没什么……”华乐连忙摇头,她的眼神闪烁,躲避着,不敢和成灏对视。
她只有在淘气、闯了祸的时候,才会有这样的神情。到底是个小孩子啊,情绪是掩不住的。
“告诉父皇,你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事?”成灏的声音严肃起来。
华乐不吭声。阿南很奇怪女儿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反应。联想到刚刚发生的中毒事件。她忽然很担忧。担忧有人掐着时间上的巧合、利用孩童的纯真做一些扰乱视听的事。担忧女儿被人设计在了套中。
君看一叶舟,出没风波里。她转而又担忧起宛心,担忧起自己。
虽卦签已断,可她自幼卜卦的天分、对未知命运的预感,在这一刻告诉她,她们几人都如同置身于江海中的一叶舟上,那舟如落叶浮在水面,若隐若现。
她感觉到华乐似乎往郭清野的方向看了看。
成灏转身往前走了。阿南走到华乐身边,摸着她的脸,轻声问道:“铣儿,你告诉母后,你做了什么事?你放心,不管你做了什么,母后都不会怪你。母后只需知道,便好。”
华乐一双漆黑的大眼看着阿南。那漆黑的大眼,流下泪来,华乐的声音,轻不可闻:“母后,我一时糊涂,往斋食里下药了。”
阿南心口在一刹那成了被密集的鼓点敲打的鼓。饶是如此,她仍稳住了心神,沉住气,柔声道:“药是谁给你的?”
“是御膳房的一个小御厨,他倒并没有给儿臣,只是他自言自语,想用那药治一治他的对头,吃完那药会脸上起痤疮,破面相……这些话被儿臣恰好听见了。后来,他把那药忘在了石桌上,儿臣便拿了……”
恐怕那“恰好”,并不是真的“恰好”。那一包药,也并不是真的“忘”在了石桌上。
小御厨的话,他的药,他的遗落,都是表演,只是为了让华乐看见。所谓的“恰好”,都是“处心积虑”。
“那药究竟是何物,你都没搞清楚,就贸然下给了你弟弟们的碗中?”
“不是,母后,不是。”
华乐猛地抬起头:“儿臣不是下到了弟弟们碗中!”
“那是下给了谁?”
“狼女。”
华乐道:“儿臣就是气不过,她的狼死了,为什么都赖在儿臣的头上?她总是凶巴巴地瞪着儿臣,儿臣委屈。因为这件事,父皇都好些天没陪儿臣玩耍了。儿臣想念父皇……还有,母后,儿臣是为了您——”
华乐看着母亲:“宫中人都说父皇喜欢上了那狼女,那狼女必将得盛宠。儿臣替母后委屈,儿臣想,狼女若是面长痤疮,破了相,父皇是不是就不会喜欢她了……”
阿南心酸地抱紧女儿。怪不得华乐方才时不时地往郭清野的方向看。
孩童就是这样啊。做错了事,会表现得很心虚。这心虚恰好就是对方想要的效果。落在旁人眼中,特别是落在成灏眼中,或许公主便是因为二位皇子的中毒事件心虚了。
谁让事情如此巧合地叠加了呢。
兵法之:无中生有。声东击西。
乾坤殿。
做汤的御厨满脸茫然,一无所知。倒是那端汤的小内侍,吞吞吐吐,支吾其词。
成灏挥手,示意内廷监摆上刑具。
一排阴森森的刑具,每一个上头,都曾沾染过无数鲜血。小内侍受刑至昏死过去。用冷水泼醒,他气若游丝地说了句:“圣上,奴才卑贱之人,没念过书,什么都不知,唯记忠心二字。”说完,便拼尽全力,触柱而亡。
成灏笑了笑:“果然忠心呢。至死也不肯出卖主子。”
几个侍卫将尸体抬走。抬到门口处时,小内侍的身上忽然掉落了一块玛瑙。其中一名侍卫,忙捡了那玛瑙呈给圣上。
成灏接过。此玛瑙名为“赤琼”,产自滇西“永昌”。玛瑙上刻着四个小字:云南胡府。
云南的雪上一枝蒿,云南的赤琼,镇守云贵的胡谟将军,三皇子的无恙,华乐的脸红,华乐叫了宛妃好几年的“宛娘”……
成灏不愿意相信。但真相却呼之欲出。
他忽然想起,自战马瘟疫以来,流传在御马监的一个传闻:狼女入宫,频遭人妒。将军蒙冤,临难变节。虎女有子,可替皇父。 夜来南风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