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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雾弥漫的往事

花红花火 海飞 7275 2021-04-05 18: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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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田树才从满城香出来,手里提了两包熏肘子。自从傻姑吃过熏肘子后,天天嚷着要他上街买。一个花枝招展的女人从田树才身边擦身而过,把他手里的熏肘子撞掉在地。田树才连忙捡起,正要弹眼落睛训斥对方,却发现是冯小宝。冯小宝抱着小狗,一脸幽怨地看着他。田树才的目光越过她身后,李妈目光贼亮地盯着他们。田树才对冯小宝恭恭敬敬地弯了下腰,二少奶奶,我有事先走了,便拎着熏肘子步履稳当地朝前走。

  冯小宝把手里的小狗塞到李妈手里,说得去宁小七那里订件旗袍,让她先回去。李妈立刻忠心耿耿地表示要跟去,不能像上回那样被人半路打劫。冯小宝柳眉倒竖,杏眼圆睁,主子怎么说你就怎么做,这才是做下人的本分。

  李妈无奈地抱着小狗往回走,走到小巷转角处探头张望,冯小宝追着田树才的背影匆匆往前走。李妈眼不错珠地看着田树才进了悦来客栈,没一会儿冯小宝也进了悦来客栈。进门前冯小宝紧张地左右张望。李妈赶紧缩回脑袋,拍着胸口,觉得自己紧张得快要断气了。

  冯小宝走进她和田树才常去的房间。田树才背对着门望着窗外。冯小宝关上门,一下子扑过去抱住田树才的腰,脸贴在田树才的后背上,泪水无声地溢出眼眶。田树才试着掰开冯小宝的手,冯小宝反而把他抱得更紧。田树才泄气地松开手。冯小宝开始撕扯田树才的衣服。田树才木然地任她扯掉外衣。当田树才露出年轻结实的胸膛时,他突然表情狰狞爆发起来,一把抱起冯小宝扔到床上,像饥肠辘辘的饿狼一样重重扑向冯小宝。

  风从窗外吹进来,蚊账被床上两条缠作一团的鱼搅成了水草不住飘摇……

  田树才像翻过重重山岭一样疲惫不堪地倒在床上,冯小宝把脸偎到田树才赤裸的胸前,憧憬要与田树才私奔到远方。田树才厌烦而绝情地告诉她,他要的是出人头地,是报仇血恨,而这些她冯小宝一点也帮不到他。他们的最好结局只能是好聚好散。田树才说着推开冯小宝,捡起落在地上的衣裳,表情冷漠地一件一件穿上,一粒一粒扣上扣子。

  冯小宝含泪抱住要出门的田树才,不让他走。田树才想把冯小宝的手指掰开却发现不是那么容易,索性猛力一把推开冯小宝,拎起桌上的熏肘子,头也不回地大步跨出门。冯小宝的额头撞到椅子角,鲜血直流。冯小宝缓缓抬起手抹了把额头。她望着手上的鲜血,泪水一滴一滴落下,滴到掌心的鲜血里,很快融在一起。

  李妈看着冯小宝步履踉跄地走出悦来客栈,赶紧抱着小狗往回走。李妈并不知道,冯小宝走出客栈的一幕,被拎着鸭子从菜场出来的沈二同样收在眼里。沈二的表情像吃错了药,惊诧地看着冯小宝捂着额头走向惠民医馆。他发现冯小宝捂额头的手指缝里淌着血。

  沈二回到沈家大院,附到坐在客厅用榔头敲小核桃吃的沈万顺耳边低语。沈万顺气得将榔头扔到地上,让沈二把李妈这条老母狗喊来。李妈被沈二推推搡搡进了沈万顺房间。刚进门,一把闪亮的钢刀落下来,架在李妈的脖子上。李妈惊叫着用胳膊护住脑袋,跪倒在地,一迭声喊老爷饶命。

  很快李妈把她亲眼目睹二少奶奶和田树才走进悦来客栈,过了很久又从悦来客栈出来的事一一交待。她还说二少奶奶进去时好好的,出来时衣裳乱了,眼眶红肿了,额头多了伤口,走路步子蹒跚了。沈万顺手里的钢刀铛地落在地上,给了李妈左脸一巴掌,让她滚出去。

  李妈心惊胆战地滚出沈万顺的屋子,在黑暗的厨房里像一根木头似的杵了会,觉得身上爬着五百只蚂蚁。然后她端起洗脚水走向冯小宝的房间。李妈畏畏缩缩地在冯小宝面前放下洗脚水,然后捂着肿肿的左脸颊站在一边。

  冯小宝让李妈抬起头看自己的眼睛。李妈突然哆嗦起来,压着嗓子让她快跑,老爷知道她和田树才的事了。冯小宝对着李妈的右脸一个巴掌。李妈的右脸顿时也肿起来。现在她的脸胖了一圈,看上去红光满面十分富态。富态的李妈跪在地上,哭着说他们早知道了。冯小宝脸色发白,哆哆嗦嗦地摸出几块现大洋丢在李妈面前。李妈忙乱地从地上捡起大洋,流着泪把门掩好。李妈出门的时候,眼中含着深深的忧虑。

  冯小宝像被抽走了所有的筋骨,瘫坐在房间里发呆。她觉得四周罩上了一张无比巨大的黑网。她以为自己在暗处,其实被人一眼看到肚肠。冯小宝清楚地想起当年花红与马龙被沉笼在光棍潭的往事。冯小宝觉得这样的死法太不划算。她还有一大把没享受的好日子在后头。想到这里,冯小宝慌手慌脚地收拾细软,把首饰和大洋胡乱地塞进自己的手提包里。

  漆黑一团的沈家大院后花园,冯小宝慌慌张张地走着,高跟鞋一崴差点摔倒。冯小宝吃痛地捂着脚踝左右警惕地看看,继续一瘸一拐向大门走去,终于来到大门口,摸索着找到门栓,轻轻地往旁边移。突然间灯火通明亮如白昼,冯小宝下意识地抬起手挡眼睛。

  沈万顺阴阳怪气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二少奶奶,这大半夜的要去哪啊?

  冯小宝手中的包随着话音落地,大洋和首饰响作一堆。一块大洋滚到沈万顺的脚下,沈万顺一脚踩住,拿起来吹了一下放到耳朵边听,然后狠狠地把大洋掷到冯小宝的脸上。冯小宝惨叫一声,吃痛地捂住脸。

  沈万顺一挥手,沈二像头忠实的狗一样从他身后蹿出,迅速将冯小宝绑在树上。冯小宝奋力挣扎。接着她发现所有的挣扎都像蚂蚁被踩在脚底下一样无济于事,她放弃了努力。沈二把她绑好后,阴冷地对她笑。冯小宝深深吸了口气,用尽全身的力气对准沈二的脸狠狠啐了一口。沈二抹着脸如狼似虎地扑上去,第一次大胆而威猛地给了二少奶奶响亮的一巴掌,把往日从二少奶奶这儿受到的太多的气都发泄在这一巴掌里。

  沈万顺竟一点也没有阻拦沈二的意思。他背着手绕到冯小宝背后,声音阴恻恻的,沈家亏待你了?家门不在家你就守不住了?什么时候勾搭上那野男人的?说!

  冯小宝哼了声,理也不理沈万顺,仰脸望着堆满层层叠叠灰云的夜空,大声唱起戏,小女子我也有伤心事,你我都是苦根生。我本住在蓬莱村,千里迢迢来投亲……

  沈万顺暴跳如雷,从后面狠狠踹了冯小宝一脚,冯小宝痛得身子朝前屈了屈。沈万顺大声骂道,贱货,不要脸!婊子无情,戏子无义,真是一点也没错!我得写信给家门!

  沈万顺恨恨地扬长而去。沈二连忙跟随而去,回过头还对冯小宝狞笑。

  这天晚上,沈家后院一直回荡着冯小宝鬼哭狼嚎的黄梅调……又谁知亲朋故旧无踪影,天涯沦落叹飘零。只要大哥不嫌弃,我愿与你配成婚……

  花红拎着菜篮子,在菜市场挑像猫鱼一样的小带鱼的时候,有人挤到她身边,轻轻撞了一下她的菜篮子。花红回头一看,是沈家的李妈。花红诧异地发现李妈像忽然苍老了许多,额头前的头发像辛浦河边的芦苇一样花花白白,脸颊骨也像只过冬番薯般瘪塌塌的。花红跟着她走到堆着烂菜叶、鱼肚肠的菜场角落。李妈红着眼眶悄声告诉她,二少奶奶冯小宝突然失踪了,好几天都不见人影,失踪得非常蹊跷。

  花红皱着眉头说,这事应该跟你们沈老爷说啊。李妈喉咙里像塞进一团棉絮,吞吞吐吐了好一会,终于还是把沈万顺用刀逼着她说出来的事再说了一遍。李妈对花红说,她梦见过二少奶奶穿了一身白衣裳,披头散发满脸血污地在后花园里哭。李妈说完匆匆忙忙就走了。

  花红随后又买了一只鸡,从菜场出来后直接到了唐守成驻地。她刚走到门口,陈结巴带着几个人匆匆往外走。陈结巴很会看眼色地把花红叫成嫂子。他说,嫂……嫂子来看,看……姑爷吗。花红从陈结巴结巴而费劲的言语得知,因为唐守成自己经常外出,怕女儿再出事,考虑再三把警卫排的调遣权放给田树才。这个时候田树才带着警卫排在训练。花红让他给田树才捎个信,训练完回家一趟。陈结巴连连点头,殷勤地把花红送了好一段路。

  花红回到酒坊,边干活边不时朝院门外张望。灌酒的时候好几次把酒水灌出酒坛子外。二胖和牛奇怪地问她怎么了。花红叹着气说冯小宝莫名其妙失踪了。二胖撇撇嘴,说那个妖精女人值得大少奶奶担什么心。花红说到底算有点亲戚的名分吧。花红其实更担心田树才搅进了这趟浑水。

  黄昏时候田树才终于跨进院门,他直奔酒坊,脸上闪着惊喜的神情,嫂子你找我。

  花红把田树才拉到边上,她刚要开口,田树才一把捂住她的嘴。然后田树才从怀里掏出一条雪白的珍珠项链。这时候太阳西斜,快要消失的一抹淡金色照在珠子上,珠子泛着温和晶亮的光泽。田树才带着温柔的笑,把项链往花红脖子上套。花红头一歪,田树才的手落了个空。花红焦虑地说这时候你还有心思玩这个,田树才委屈而诧异。

  花红把冯小宝失踪的事告诉他,要他想办法找到冯小宝。田树才不以为然,这么大个人,又不是三岁小孩,多半是外出听戏啊什么的。花红逼视田树才,一个偷情的女人会遭到什么下场?你忘了那一年你们把我和马龙沉笼光棍潭的事?

  田树才耷拉下眼皮,这是他面对花红无法逃避的一道隐痛。只要花红无法忘却这一场屈辱,只要他田树才还记得这一幕丢脸的事,这个痛处就像一道结结实实的墙砌在他和花红之间,让他无法更进一步触摸到心爱的女人。也正是因为这个事,使得陈三炮突然成为花红心目中为她赴汤蹈火、舍生忘死的英雄,而他田树才却沦落成将花红推向光棍潭的不折不扣的杀手。田树才羞惭得无地自容。花红语气强硬地说这事与你脱不了干系,明天务必去沈家问问,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田树才带着警卫排气势汹汹地闯进沈家,一脚踹开大厅的门,沈万顺正襟危坐在太师椅上,穿着一身簇新的紫红色马褂,微笑着看着田树才。田树才倒吃了一惊。

  沈万顺温和地说,我知道你会来的。奸夫淫妇,不打自招了吧。

  田树才举起枪大步走向沈万顺,顶住沈万顺的脑袋,告诉你新账老账一起算了。沈万顺一脸不屑地提醒田树才,今天敢打我一个窟窿,沈家门改天就能把你打成筛子信不信。田树才突然出手,一把揪下沈万顺的一绺胡子。沈万顺疼得呲牙咧嘴,捂着流血的下巴,仇恨地瞪视田树才。田树才随后一巴掌将沈万顺从太师椅打落在地。沈万顺指着田树才的手抖个不停,愤怒地提醒田树才自己是他妹妹的公公。

  田树才笑着说,我把这层关系给忘了,好像你要当爷爷了是吧。不过我怕你这辈子是看不见你孙子了。田树才慢慢地把脚伸过去,踩在沈万顺的脚板上,脚尖用劲碾下去。沈万顺一声惨叫,抱住脚浑身抽筋似的颤栗。

  桃红搀着端着大肚子的田明媚匆匆赶来,田明媚愤怒地推开田树才。田树才让田明媚最好别管这事,也不要忘了大哥和娘是谁害死了。田明媚哭道,可我怀了他们老沈家的种。

  田树才甩开田明媚的拉扯,揪住沈万顺的胡子,逼问他把冯小宝弄哪儿去了。当着田明媚的面,沈万顺像宁死不屈的英雄似的转过脸。田树才把他的脸拨过来,沈万顺再转到另一边。田树才扬起手又要打下去,田明媚一下子死死抱住他的手,哀恳地望着田树才。田树才胀红了脸,瞪着通红的眼睛冲沈万顺嘶吼,你是不是弄死了我的女人?说!

  花红抱着一个瓦罐匆匆进门,听见这话大吼,田树才,你能不能给田家和沈家都留点脸面?冯小宝是沈家门的女人,你的女人是唐灵儿!

  这个时候,沈二手中举着一封信匆匆进来。沈二望着两边的警卫排一惊,面带怯意地扬了扬手里的信。田树才上前,一把扯过了沈二手中的信。扯开信封,一眼就看到了休妻书三个字。

  田树才迅速看下去:沈冯氏小宝不守妇道,自即日起休其出门,逐出沈家。从此冯小宝与沈家两不相干,可自行改嫁。但一日之夫妻之情,一生之恩怨牵绊,且小宝为人正直善良,此前本人多有照顾不周之处,甚为有愧。所以沈家上下人等,不许为难小宝,并支大洋一千块作为陪嫁,唯愿小宝今后与田树才相濡以沫,余生珍重。沈家门。

  田树才手中的信纸飘落,整个人痴呆了一般。在与冯小宝偷情的日子里,田树才不止一回想象过被沈家门得知后的情形。他想沈家门也许会暴跳如雷,也许会绑着他和冯小宝游街示众,甚至会找人卸了他的胳膊大腿。田树才怎么也想不到沈家门会让冯小宝和心上人“相濡以沫,余生珍重”。田树才痴呆了一会,垂着胳膊,直着眼睛,步子僵硬地走出沈家客厅。走到院门口,对着陈结巴有气无力地一挥手。一行人很快离去。

  沈万顺捡起信纸一看,气得浑身发抖,大骂沈家门丢祖宗的脸面。花红把瓦罐里的乌骨鸡汤递给桃红,让她扶田明媚回房休息。

  花红经过后花园的石子路时,忽然觉得这条路跟以往走过时有点不一样。但不一样在哪里,一时也看不出。花红把田明媚扶进房间,陪着她说了会话,叮嘱她一些养胎的事,就告别出来。花红在后花园绕了一圈又一圈,在石子路上来来回回地走。当她走到石子路通向水池边的一个拐角时,猛然发现这里多了一棵树。花红清清楚楚记得,这个拐角原本有一块大石头,她和田明媚在大石头上坐过。现在大石头不见了,多了一棵长满茂盛树叶的大樟树,树下的泥土很新鲜,没有长任何青草。树叶在地面上洒满大片树荫。花红十分清楚樟花盛开的时候并不是种树的季节,这棵树种得很不是时候。

  沈万顺像突然从地底下冒出来,在背后阴冷地说,花掌柜打算留下吃饭吗?

  花红指着樟树平静地说,沈大善人没女儿,不会在根下埋十八坛元红酒吧?

  沈万顺花白的胡子结着血痂,看起来阴森而恐怖。他的嘴巴一动一动,一句句话仿佛从血痂里挤出来。接着沈万顺把杀掉冯小宝埋在樟树下的事说了出来,语气轻松得像死了一只猫然后吊在树上一样。

  花红看着树根。那下面埋着一个曾经莺歌燕舞、百媚千娇的女子,她有一个活色生香的身体,有一腔热乎乎的爱,有一颗同任何女子一样鲜活跳动的心。只是因为她嫁错了人,又爱错了人。命运给了她最严厉的死亡惩罚。一阵风刮过,樟花像雪花一样纷纷扬扬落下。泪水从花红眼里像樟花一样飘落。

  沈万顺却欢快地笑起来,田有粮生的都是孽种,陈三炮和田树才就没一个好东西,这两混账王八蛋最好能自相残杀!

  花红惊奇地看着沈万顺,沈大善人你气糊涂了吧。

  沈万顺忽然大笑起来,边笑边对花红勾勾手指头。花红疑惑地走近他,沈万顺神情诡秘地在她耳边低语。花红的眼睛越瞪越大,仿佛沈万顺告诉她的是一桩惊天大秘密…… 花红花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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