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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浦镇大街上,一个白白胖胖、红袄绿裤的傻姑娘在街上漫无目的地瞎走。她走到橘子摊前,趁着摊主忙生意,抓起一个橘子连着橘皮就咬,咬了两口扔掉。她走到炒货店门口,一把抓起炒豆就往外走。店主跑出来拉着她要钱。傻姑费劲地掏口袋,店主充满期待地看着她。傻姑终于掏出一样东西,笑容满面地放在店主手里。店主摊开手一看,是几粒干巴巴硬邦邦的羊屎。傻姑格格笑着跑开。店主摇摇头说,不知打哪儿跑来的傻姑娘,碰到无赖可就麻烦喽。
几个顽童从傻姑手里抢走炒豆,往她身上扔石子,嘴里喊着“傻姑傻姑,红袄绿裤。傻姑傻姑,傻傻乎乎”。傻姑冲几个顽童傻笑,也抓起石子掷向顽童。掷中了傻姑笑着直拍手,好玩好玩,小石子打大头,小石子打大头!
辛浦镇上的光棍王五等几个无赖看出姑娘有点傻,赶跑了顽童,相互挤挤眼凑过来。王五捏住傻姑的下巴,傻姑吓得连连往后躲。王五啧啧赞叹,这傻归傻,皮肤还水嫩嫩的,便撅着嘴凑过去要亲。傻姑使劲地拍他的手。
花红拎着菜篮走过,顺手抄起旁边菜摊上的土豆掷出去。土豆重重打在王五的后脑勺上。王五疼得直叫唤,回头见是花红,恼羞成怒地捋胳膊挽袖子朝她冲去。花红脚一勾,将菜摊旁的扫帚勾到手,扫帚柄一调头在手中一抖对准王五,王五,试试扫帚柄硬还是你的脑袋瓜硬。王五慌忙捂住脸,边逃边回头,好男不跟女斗,好男不跟女斗。
花红帮傻姑擦去脸上的灰,把她带回田记唐宋酒坊。花红把饭菜放在桌上招呼她快吃饭。傻姑把凳子当马“驾驾驾”地拖骑过来,见是青菜米饭嘟起嘴,没肉,不吃!
花红瞪大眼,你说什么?傻姑用筷子敲打着碗边,吃肉,吃肉!
花红笑着摸傻姑的头,这傻姑还挑食,姐这就去给你买肉。花红解下腰间的围裙向外走。出门前让二胖把门关上,别让傻姑又跑丢了。二胖跑进屋,看着骑在凳上玩的傻姑直摇头,碰到我们大少奶奶算你好运气啦。
这个时候,汪伪团长唐守成在驻地为找不到随军的傻女儿而急得吹胡子瞪眼,把警卫兵一个个骂得像只蔫头蔫脑的瘟鸭。对唐守成来说,四十岁才生下的女儿是他的宝贝疙瘩。他坚持认为女儿比任何姑娘都可爱,他的手下也就没理由认为团长女儿是个傻子。警卫排排长陈结巴跑进来,结结巴巴地说跑了好几条街还是找不到小姐。唐守成用手枪对准陈结巴的脑门,责令他就是把辛浦镇翻个底朝天也得把小姐找到,不然提脑袋来见。陈结巴抹着满头大汗又跑出去,连一个猪圈一个草篷一个水缸也不放过。
辛浦镇大街小巷一时间人仰马翻,鸡飞狗跳。
田树才包着两支红蜡烛进来的时候,发现一个红袄绿裤的人背对着自己站在房间,猛看上去像是演马戏的跑错门。屋里一片狼藉,衣服鞋帽乱七八糟扔了一地。田树才恼了,你是谁?怎么跑到我房间来?这些都是你扔的?
傻姑转回过脸,傻笑着学舌,你是谁?怎么跑到我房间来啦?这些都是你扔的?
田树才见傻姑胸前挂着田老爷的遗像,连忙摘下挂好,又动手收拾屋里乱七八糟的东西。傻姑跑过去又要摘遗像。田树才恼怒地推了她一把。傻姑坐倒在地,抽着鼻子就哭。
田树才气急败坏地喊田福。田福端着饭菜和酒进来,告诉他这傻姑是大少奶奶从王五几个混蛋手里捡来的。傻姑要吃肉,大少奶奶上街给她买去了。田树才摇摇头,给自己倒了一碗酒。傻姑跑过来抢过酒碗,像喝白开水一样咕噜咕噜喝完,扯起袖子擦擦嘴,把碗又伸到田树才面前。田树才忽然觉得这傻姑挺好玩,就满满斟了一碗。傻姑又大口大口喝下,酒水从她的嘴角淌下来,胸前湿了一大片,艳红艳红。
傻姑咧嘴傻笑,指着田树才喊,好喝,大!
田树才一脸纳闷,什么大?
傻姑忽然把酒碗一扔,跌跌撞撞倒向田树才的床,头一歪鼾声顿起。田树才无奈地摇头。
花红捧着一荷叶包猪头肉进屋,发现田树才的房间点着两支大红蜡烛。田树才居然穿着当年替大哥迎亲的长袍马褂,正襟危坐在桌前。花红进去,诧异地问他怎么打扮成这样子。田树才把她拉到田树根的遗像前,目光中燃烧着跳跃的红光,花红,嫁给我吧。
花红甩开他的手,胡说什么,我是你嫂子。
田树才抬头看墙上田树根的遗像,我大哥已经不在了。兄死叔续嫂,咱辛浦镇一向有这百年老规矩。大哥,你说是不是?
这时傻姑揉着眼醒来,咧着嘴跑过来,抓起一片肉沾了沾酱油就吃起来。吧唧吧唧,声音很响,满嘴流油,像一头小猪啃食。田树才嫌恶地瞪了傻姑一眼。
田树才扳过花红的肩头,花红,日本人来了,以后我们的日子会一天比一天难捱,什么时候死也不知道。这辈子你要是不嫁给我,我死不瞑目。花红求你答应我吧。田树才扑通跪在花红面前,仰脸恳切地望着她。
花红看着燃烧的红蜡烛,眼前渐渐幻化出酒井一刀劈下老人的头颅,血像喷柱一样射出来,小媳妇像流水一样涌出来的血和肠子。一大片血腥的红光向她涌来。花红闭上眼睛,颤着声说把红蜡烛灭了,这颜色弄痛了我的眼睛。
傻姑连忙抹抹油乎乎的嘴,呼地一下子吹灭红蜡烛,跪在田树才的旁边,嘴里嘟囔着过家家过家家,一拜天地二拜高堂。田树才怒吼,你给我滚开!
傻姑委屈咧开嘴哭。花红拉起傻姑向门外走,傻姑回过头得意洋洋地冲田树才做鬼脸。田树才追过去拉花红的手。花红挣扎不开,用力挣脱,手掌顺势打着田树才的脸。清脆的一声响,花红和田树才同时愣住。
花红一脸歉疚,树才我不是故意的,咱们今生只能是这姐弟的情分了……
田树才沮丧地挥挥手让她走。花红拉着傻姑出门。田树才抓起桌子上的花雕坛子,倒着猛喝一气,把刚换上的长袍马褂弄得湿淋淋。然后他抱着酒坛,浑身酒气地滚到床上,嘴里醉意朦胧地喃喃着花红花红。也许只有在梦中,他才有跟花红拜堂成亲的可能。
在花红面前,田树才似乎活得无比惨淡。他曾经是花红的新郎,可那是替大哥迎亲;他更近水楼台接近花红,可马龙是花红唯一的初恋情人;他掏心掏肺爱着花红,可陈三炮比他更能为花红赴汤蹈火,死不足惜。而他还存一念私心,要留一口气杀死陈三炮,扳倒沈万顺,重振田家基业。那三个男人,一个死了,一个不知音讯,一个占山为王,似乎都不足以成为他田树才的对手。可是没有对手的田树才,依然找不到任何胜利或成功的迹象。
睡得很沉很沉的田树才,翻了个身,紧紧抱着花雕坛子,在梦中发出了像野兽中枪后郁痛的哭泣。
花红一大早起来,给睡得呼呼鼾响的傻姑掖了掖被子,然后在院子里忙着洗衣。突然间院门被猛然踢开,本来就不结实的门就落下来,跌成几块木板。唐守成跳下马,怒气冲冲地进入院子,大喊灵儿灵儿。花红张着沾水的手,又惊讶又憎恨。
陈结巴押着王五进来,王五一指花红,说就是她带走了你们大小姐。枪口立刻对准花红。几个士兵冲进屋子搜查。睡得迷迷糊糊的田树才被吵嚷声惊醒,匆匆披上衣服,半裸着上身晃晃荡荡地出来。田树才看到满院全副武装的士兵,想退回屋拿枪已来不及了,只得硬着头皮紧张地观望动静。一个士兵用枪托猛拍田树才的屁股,命令他跟花红站到边上。田树才捂着疼痛的屁股走到花红旁边。田树才觉得自己像只蚱蜢一样渺小无力。
傻姑在花红的床上酣睡,不时发出胡乱的梦呓。唐守成大步进去,一眼看到酣睡的傻姑,顿时放宽心,脸上露出恶狼面对狼崽子的慈爱表情。唐守成爱怜地轻拍傻姑的脸,灵儿你可让大好找啊。你丢了,大咋对得起你死去的娘啊。大就你这么个宝贝闺女啊。
傻姑醒来,看到唐守成甜甜地笑,喊了声大。唐守成问有没有人欺负你。傻姑嗯嗯点头。唐守成恼火地拔出枪,让灵儿穿上衣服,拉着她往外走。傻姑一进院子,指着田树才嚷嚷。唐守成举枪顶住田树才的脑袋,怒吼是不是你欺负了我闺女。
傻姑指着田树才焦急地嚷,大,大。
田树才的额头喷出一点点汗珠,脸色发白,你千万别胡说八道,我什么时候打你了?
花红急得直跺脚,傻姑,你这么乱说会害死人的。
唐守成威严地扫视田树才,见田树才面无人色的样子,突然放下枪插进腰里,拍了拍田树才的肩膀,兄弟,我闺女说你对他不错。田树才和花红一头雾水。唐守成哈哈大笑,告诉他们北方老家管爹叫大。哪个男的对她好,闺女都管人家叫大。花红和田树才舒了口气。
傻姑翻出他爹的枪,突然对准一旁的王五,脸上流露憎恨的表情。唐守成过去朝王五狠狠踹了脚。王五跪倒在地,拼命朝唐守成磕头。很快王五的裤裆处湿了一大片。唐守成摇摇头,对准王五的脚开了一枪。王五脚上立即冒了一个血洞,他抱着脚痛苦地呻吟。唐守成大喝滚蛋,王五像只瘸腿蛤蟆,拖着淌血的脚,慌不择路地朝院门外一瘸一拐跑去,边跑边回头,唯恐唐守成从后面补上一枪。唐守成晃了下枪,王五惨叫一声,撒开腿拼命跑。
唐守成拥着灵儿往外走,把倒在门口的一块破门板一脚踢到边上,忽然回头吩咐陈结巴赏他们十块大洋。陈结巴掏出大洋塞给花红。花红推开钱,说带傻姑回来的时候也不是为了赏钱,钱用得完,良心用不完。花红说罢用充满深意的目光看唐守成。
唐守成把灵儿扶上马,自己也上去,勒着马缰打量花红,想不到你这女人还挺仗义。老子给你放一句话,只要我唐守成在这辛浦镇,凡事只要你开口,就没有老子摆不平的事。
唐守成扬长而去。士兵们迈着整齐的步伐,跟在唐守成的马后,踩着无比响亮的皮靴声浩浩荡荡而去,身后扬起一串烟尘。田树才盯着队伍直到消失,眼中流露无比羡慕。他还不停地咽着口水,喃喃地骂真他娘的威风,比沈家门十个人八条枪的鸡毛杂牌军强多了。
田树才咽了一会口水,忽然目光落在远处某个点上,目光呆滞凝重,好像那儿有什么东西牢牢吸引了他。好一会,田树才像死鱼一样的眼珠才转了几圈。他的嘴角浮上了一丝阴冷而狡黠的微笑。
田树才提着两个溢出油水的纸包出现在唐守成驻地门口是在三天之后,他向院子里探头探脑,一眼看见傻姑在里面踢毽子,嘴里反反复复数着一、三、二,一、三、二……两名站岗的士兵偷偷瞅傻姑,想笑不敢笑。士兵见田树才贼头贼脑的模样,举起枪柄威胁着赶他走。田树才拎着东西跳起脚往院子里喊,大小姐,是我,是我啊。
傻姑停下来,呆愣愣地看了会田树才,飞奔过来,拉着田树才的手往院子里面走,大,大!过家家。田树才得意洋洋地横了两名士兵一眼,大摇大摆地进去。
唐守成从里面出来,两手按在腰间的武装带上,警惕地打量田树才。田树才提起手里的东西殷勤地笑,唐团长好,这是辛浦的特色小吃,满城香猪肘子,蟹肉包子。我看上次大小姐爱吃,特意给她送过来。田树才拿出一个冒着热气的包子,目光流露疼爱,递给傻姑。
傻姑大口咬着,竖起大拇指眉开眼笑,喉咙底发出含糊不清的唔唔声。唐守成心花怒放,招呼田树才进来坐,喊陈结巴上茶。田树才的目光接触到靠墙壁的皮鞭、刺刀、马鞍以及军衣军帽,心头的底气不由浅了几分。
唐守成看田树才像读书人,问他在哪做事。田树才面带羞惭地告诉唐守成,确实在省城读了两年大学,奈何家道中落,世道又乱,现赋闲在家。
傻姑吃完了一个包子,又拿起一个,边吃边害羞地瞟着田树才。唐守成一眼把女儿的表情收在眼底,难得傻闺女对一个人这么有好感。唐守成带着几分真实的沮丧告诉田树才,老婆死得早,女儿小时候一场高烧落下这么个傻病。不然也不会带在身边,南征北战枪林弹雨中行走。唉……当大的总不能守着闺女一辈子,想找个老实可靠的人照顾她后半生。
田树才的心无法控制地怦跳起来。有一瞬,他觉得唐守成一眼看穿了他的心思。田树才迅速把自己进入唐守成驻地的场景在脑子里过了遍,觉得自己的举止言行一点也没有刻意谋划的痕迹,从认识傻姑到坐在唐守成面前的这一刻,完全是水到渠成一路过来。
田树才跟着叹了口气,用又客套又赞美的口吻说,其实大小姐天真活泼,无忧无虑,这个乱世里能这么天天高兴,难得啊。唐团长风风光光,大小姐又出落得这么福相,有人能当这个乘龙快婿还真是福气啊。
唐守成一下子放下手里的茶杯,眼睛发亮地上下打量田树才,你要不要这个福气?
田树才一副又吃惊又疑惑又不好意思的样子,喃喃地这这这。唐守成一拍桌子,老子顶烦你们读书人麦芽糖一样粘粘乎乎的脾气,要就要,不要就不要!
田树才搓着手委婉地说这种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得跟家里人商量商量。傻姑用水汪汪的眼白多于眼黑的眼睛,害羞而又大胆地望着田树才,抓起一只包子又叭唧叭唧吃起来。田树才听着这小猪啃食一般的声音,在心里给了自己一记重重的哀叹。
唐守成当机立断要招田树才入赘照顾傻姑后半生。以后老子脚一蹬,这全部家当就是你这女婿半子的啦。老子做事就喜欢痛快。唐守成把田树才送出门的时候半威胁半恳求地告诉他。田树才艰难地点点头。他从进门到出门提吊着悬悬乎乎找不到落脚点的心,终于落了下来。但是落下的力道似乎太猛了点,让田树才五脏六腑都觉得吃痛。
田树才捂着胸口,生了病似的步履蹒跚地经过辛浦镇的牲口市场,有人牵着一头羊从里面出来,羊抵着犄角,用憎恨的目光瞪着新东家,摆出誓死不从的英勇模样。田树才觉得自己也像这头羊一样给卖了,只是他比羊还不如,卖他的是他自己,他亲自送上门、亲手数着钱、堆着无比殷勤不知羞耻的笑,把自己卖了。
花红在院子里刷洗酒坛,一个个酒坛子张着嘴仰望天空。花红擦擦汗数酒坛子。坛子里还没装酒,她眼前已经展开了酒花四溢醇香醉人的画面。一朵微笑像花一样开在花红嘴角。
这时田树才推开门进来,花红便招呼他帮着把酒坛子搬到里面去。田树才像木头人似的,脖子都不转过去看一眼,四肢僵硬表情冷淡,迈着沉重的脚步走进自己的房间。花红诧异不已,怎么也不明白田树才出了一趟门,就变成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田树才把自己像件破旧不堪的衣裳一样随便扔在床上。他瞪着空洞的眼,盯着床顶蚊账上一个条纹布补丁发呆。有回半夜他被蚊子咬醒,起来拍着巴掌捉蚊子。花红听见后找了块条纹布,撑着惺忪的睡眼,跪在床铺上一针一线缝好蚊帐顶的洞。那个时候田树才跟花红坐在同一张床里,他靠她那么近,能清楚地听见花红的呼吸,看清她细嫩脸庞上的一根根绒毛,闻到她身上散发的淡淡的汗酸味儿。田树才觉得这汗酸味像极了他母亲田太太身上的气味。这种气味让他倍觉温暖而可亲。他知道自己以后永远永远闻不到这种气味了。
田树才的眼前一会儿跳出红袄绿裤,小猪一样叭唧叭唧啃食的傻姑,一会儿闪出花红一掌打在自己脸上,满脸歉疚地对他说,树才我不是故意的,咱们今生只能是这姐弟的情分了……再一闪出现了鬼魂似的冯小宝,肩头一抖,披着的衣服无声地滑落在地,双手吊住田树才的脖子,两腿试图攀上他的身体……
这个时候,一群敲锣打鼓的军乐队排着整齐的队伍走在大街上,陈结巴身后是两个端大红托盘的士兵,托盘上盖着红绸布。一群看热闹的人们跟着他们走向田记唐宋酒坊。
花红端着酒坛子正要往里屋走,见这阵势放下酒坛子,撩起围裙擦手,纳闷地说大小姐不是接回去了。陈结巴说,我们……奉……奉命来接,接,姑……姑老爷。
田树才从床上翻起身,喃喃地告诉自己该来的总归要来。田树才走到院子里,眼前一片红光耀眼。陈结巴一摆手,两个士兵掀开托盘上的红布,一个盘子里是十根金条,一个盘子里是一颗子弹。人群发出惊呼,“这么多金条!”“子弹!”“这事要不答应就是一个死啊!”
花红失声喊,什么世道,听说过强抢民女,难不成还要来拉郎配啊?
田树才眼前交替出现金光闪闪的金条,乌黑发亮的子弹。田树才沉默良久,闭上眼,拿过那盘金条递给花红。花红往后退。陈结巴一挥手,军乐队鼓乐齐鸣。
花红拖过田树才,为了报仇,你真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田树才举起一个手指,忽然咬了一口,鲜血从指头淌下。花红一把抓住田树才的手,从怀里掏出手绢疼惜地帮他包扎。田树才一脸凄凉,嫂子,你说了,我们只有姐弟的情分。这辈子不管我娶了谁,我心里只有昨天我想娶的那个女人。
眼泪一下子从花红眼里流出,树才,你不能这么糟蹋自己。
田树才举着渗血的手指仰天大笑,直到笑出了眼泪。一个士兵过来,端上一套新郎官的长袍马褂。田树才接过衣服,从容平静地说去给爹娘磕个头告别。
田树才从屋里出来时全身喜气洋洋,面色却无比惨淡黯然,不像是去娶新媳妇,倒像要押赴刑场。田树才从花红面前走过,看也不看花红一眼,望着茫然空洞的前方,耳语般留下一句话,花红,来生我田树才不会放过你的。然后田树才一甩长袍,像个被抽掉灵魂的影子似的向门外飘去。他的身后锣鼓喧天爆竹阵阵,唢呐催魂似的尖声叫喊起来。
唐守成驻地大院灯火通明,张灯结彩,几桌酒席摆在院子正中。酒井一郎带着一帮人等都来喝喜酒。田树才和穿着新娘衣服的傻姑准备给大家敬酒。傻姑傻笑着对田树才说,过家家,好玩好玩。田树才望着天真烂漫的傻姑,很想大哭一场。
唐守成带着田树才和灵儿,挨桌给鬼子兵一一斟酒。田树才每次都喝完酒,还豪爽地晾出碗底让人看。日军和皇协军一个个拍巴掌,扔空酒瓶,大喊姑爷痛快。酒井一郎喝了一碗又一碗酒,看着田树才,不时向唐守成竖起大拇指,赞美他找了个好女婿。
闹哄哄的婚宴结束后,陈结巴带着士兵收拾残局。田树才坐在地上,望着天上的月亮,向天空举了举酒碗,自言自语道,举杯望明月,对影成三人……
陈结巴费劲地架起田树才让他入洞房。傻姑傻笑着拍手,入洞房入洞房。田树才看看穿得像只火鸡似的傻姑,伸出胳膊搂住她的肩膀,入……入洞房。今朝有酒……今朝醉,春宵一刻……值千金啊。他一手搭在陈结巴肩头,一手拥着傻姑,跌跌撞撞要往洞房进去。
唐守成的声音忽然从客厅传出来,喝令田树才过去。田树才的酒清醒了一点,迈着醉步拥着傻姑进去。唐守成正襟危坐在客厅太师椅里,一手按椅把,一手按枪,田树才顿时惊出一身冷汗,酒又醒了几分,连忙放开傻姑。
唐守成对田树才说了三件事。一是灵儿虽然憨傻,可她是他唐守成的命根子,必须对她好。二是只要对灵儿好,以后这么多年喝兵血刮地皮弄来的钱都是你的。三是从今天起老老实实在家照顾灵儿,最好弄个一子半女出来,唐家也好有后。
唐守成前面说的两件事,田树才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最后一句话,把他身上残留的酒一下子全吓醒了。田树才万万想不到唐守成会来这一招,这把他所有的算盘全打乱了。田树才竭尽浑身解数,说以前当过兵,为丈人爹出力万死不辞。
唐守成站起来,倒背着手围着田树才转了一圈,把田树才的身家一五一十抖出来。说他当过兵,在保安团当过队长,妹妹是保安司令沈家门的小老婆,和铜锣寨土匪陈三炮有杀父血海深仇。田树才一惊,讪讪地说丈人爹的消息够灵通的。
唐守成冷笑,你以为老子不问青红皂白就轻易把宝贝女儿许人吗?怎么说你原来也算大户人家出身,不然老子能招你入赘?娶灵儿多半是为了找铜锣寨报仇吧。田树才垂头默认。唐守成大手一挥,老子不能让你死,你要好好照顾我女儿。老子告诉你,大东亚共荣指日可待,到时候那土匪陈三炮早被皇军的大炮轰成炮灰了。
田树才眼里闪着半惊喜半疑惑的光。唐守成把傻姑的手放到田树才的手上,语气带了一点悲怆,记住,她是你媳妇!田树才无声地捏住傻姑白白胖胖的手,感觉像捏了一大团软绵绵的面团。傻姑傻呵呵地摇着田树才的胳膊,你是不是住在我家不走了?田树才点点头。傻姑直拍手,好啊好啊,以后有人跟我玩了。
田树才躬下身,傻姑爬上田树才的背,得意地冲唐守成摆手,猪八戒背媳妇喽,猪八戒背媳妇喽。唐守成笑出了眼泪,用袖子沾着眼角的泪,慈爱地望着田树才背着傻姑进屋。唐守成坐回太师椅,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轻声说,但愿老子这步棋没有走错。 花红花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