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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秦桑住进谢蓬莱家第三日,饿得头昏眼花时终于落下了脸走近厨房,闻到了自锅盖缝隙里冒出的蒸饼香气,听到了小米粥的咕噜作响。
谢蓬莱这会儿不在家,她每日做好了饭食会给柳秦桑端进房中,可柳秦桑摔了饭菜好些回,这时在厨房找不到齐全碗盘才意识到,都被自己摔干净了。倒是谢蓬莱家中的狸花猫这几日得了口福,柳秦桑不吃的羊肉兔肉鸡肉都进了它腹中。
眼下它吃饱了窝在炉灶旁舔爪子,瞥到柳秦桑那青黄不接的脸似乎还翻了个白眼。柳秦桑只得用手去抓了只炊饼,边烫出低呼边不顾地咬下一口,丝毫没有花巷名伎的矜持典雅。
谢蓬莱自第一天就说过,“柳姑娘可以回花巷,也可以离开沙海或回老家秦州。如果念及你的孩子,尽可以在谢某这儿住下,等孩子生下后再谋后路。”
柳秦桑当时讥她,“你不怕我去京里告状?”
“悉听尊便。”谢蓬莱指了指里间屋,“李医师也住这儿,你要是身子不适,可请她老人家看脉。”她一个沙海县令,平时除了在县衙忙活,就是回来给两位客人做饭。吃罢再卷着铺盖到县衙公堂后的隔间打地铺。
“端上门的尽糟蹋,还不是偷着来吃?”李秀兰的声音从门前传来,柳秦桑吓得身子一颤,尴尬地回头看着她。
出诊了一日的李秀兰也是饿了,走过来自己也抓了块蒸饼,慢条斯理地撕成小块送进口中,“既然不想走,借住在人家这儿总要做点事吧?吃饱了自己找点活计去。谢蓬莱可不必宠着你。”这几天谢蓬莱对柳秦桑的忍让和照顾她瞧在眼里,也好奇这沙海县令究竟哪里来的好修养,饭碗都差些扣她脸上,却不见她生气。
柳秦桑却不会在谢蓬莱家找活计,她留下来也是决意要闹腾这女县令个鸡犬不宁,她不信抓不住谢蓬莱的贪赃枉法的蛛丝马迹。
抓了三日,终于拗不过饥肠辘辘。她站在锅灶前连吃了三块饼,再舀起大瓢水一气喝下去,最后用衣袖揩了嘴角。
看在眼里的李秀兰摇了摇头,“拔了毛的凤凰都是假风雅。”
谢蓬莱埋头在文书中时,衙役来报阿鹭和李素月带着个陌生女人和一个婴儿回了城。谢蓬莱由喜转惑时,阿鹭已经上门,口口声声“向谢师拜个迟年”,笑嘻嘻地跳到谢师桌上坐定,一双亮眼就盯着谢蓬莱不说话。谢蓬莱知道她摆出副乖巧姿态的话必然因为做了亏心事,想了想,“带回的女人是什么人?”
阿鹭装作咳嗽了下,“就是边境……带回的,算是寨子里的吧。”
“那就送回寨子吧。”谢蓬莱低头继续写字,笔杆子被阿鹭篡住,“我知道城内不收北夏人,但这个不同。”她语气变得严肃起来,将一路所见所闻讲述,“野利真寨子内忽生了动乱,要赶回去平事就不能带着她。我思来想去,觉得还是带回沙海吧。而且谢师,这不是唯一一个,将会是个开始。”
谢蓬莱似笑非笑,“那以后西域回鹘北夏华朝西辽受尽委屈的女子都来沙海?”
“她们有别的去处吗?”阿鹭皱眉,不满地看着向来深明大义的谢师。
“沙海不养闲人,过了十五要新修城墙、喂养战马,你为她挑个活计。”谢蓬莱想到自家院子内那个脾气大的孕妇,不觉叹了口气,“养人易,养心难。”
“非也,北夏女子养心易,我朝女子则难。”阿鹭端起谢蓬莱的茶水自顾喝了口,对上她探究的眼睛,她指着案上那摞子书,“礼乐教化久了,人陷进去难拔出。不类北夏,蛮荒已久、礼乐未大成,还有救。”
谢蓬莱内心也认同,这时她们被衙门外铲雪的声音惊动,铁锹遇到了冰冻后哑沉地撬动声一声比一声激烈。
“如果只是冰冻三尺就好了。”谢蓬莱说,末了,她对阿鹭道,“你让月娘来衙门办个身契手续,就说是铁匠铺子招的人。”
阿鹭心领神会,现在就剩下最后一个问题,“盐州的盐又加价了两成,该如何是好?”
“那就让他接着加价,加到卖不出去为止。”谢蓬莱指着锦王从洛阳寄回的书信,“西北缺盐,江南亦缺,殿下已经奏请河东路解池多加产盐调往西北,李秀兰医师亦复奏西北因缺盐而诱发的种种病疾。解盐调达前,盐州、西域,哪里价低就去哪里买。只要商家能承受,就任他们去。只一条——”
谢蓬莱正好要和阿鹭商议这件事,“茶、绸、药及粮怕是要跌,以往我建议勿断商路,是不想断了两国联系,也不想损商家活计。现如今,再难也要收了贸易。可我这心里还是怕。”
“怕商客哗然?也怕之后走私不绝?”阿鹭猜中了谢蓬莱的担忧。
“好办,明面上请殿下下令禁商。私下里请芳娘带人在商道附近活动,堵住他们,但只留下一条——”阿鹭没说完,谢蓬莱已经反映过来,“李继信?”
“不错。欲使其亡,必使其狂。他劫得多,盐州和北夏就得的少。谢师不是一直心心念着要除了这个祸患哄殿下开心嘛,就借北夏的手如何?想必我那个爹也巴不得缴了李继信的人头去卖好。”阿鹭那句“哄殿下开心”让谢蓬莱脸色一红,“非是哄殿下开心,而因此人着实我沙海心腹之患,且狂妄至极。”
“屎粪蛋子还做梦想和殿下成亲。”阿鹭笑看着谢师,“狂妄就是他的错,这口气不替殿下出了,以后还有数不尽的北夏男人打咱们华朝女子的主意。唇亡齿寒,阿鹭明白。”
谢蓬莱发现成亲后的阿鹭沉稳了许多,不禁微笑,“是这个理。”眼下她还要做很多事,囤盐、加固城防、备战,探出通往西域的新商道……甚至从身边做起,将那个糊涂女子挽回,只缺了不少空隙去思念。
坐了半天也觉得腹内饿了,谢蓬莱回夹院去寻吃的,回家前想起碗筷不全,又转去铺子买了些。捧着碗推开院门,谢蓬莱发现坐在井边清洗衣裳的柳秦桑,她一愣,“我自己洗就好。”
“我不想吃白饭。”柳秦桑冷冷道。
谢蓬莱听后眉心舒展开,“也好。”懂得自立自强,这女子的筋骨没有全然断裂。再看盆中还有李秀兰的衣物,她心头又是一动。
晚饭时她特意在“紫雀”订了席面,拉上阿鹭和月娘作陪请李秀兰同去。李秀兰一看面容端丽的李素月就心生欢喜,抓住手就问做甚的。
李素月笑答,“李医师,我本匠营出身,是打铁的。”一身骨气,从容大方。
“好极。”李秀兰连连颔首,“我这些年走遍各地,少见女铁匠。这世上不少技艺都因那道‘传男不传女’挡住了女子入门,宁可失传也无所谓。”
见她把话说到这个份上,谢蓬莱拉着阿鹭一起拜向李秀兰,“李医师一身技艺得之想必不易,阿鹭向来有心从医,也粗通药理医理,还请李医师不吝赐教。若是她有这福分拜您为师,阿鹭定不会负李医师的教诲。”
能拜大国手李秀兰为师是极为难得的机会,阿鹭在沙海多年,遇见了多是乡野郎中或军医,多半靠着自学成才。但李秀兰对她似乎淡然疏离,比起对月娘的喜欢差之甚远。
李秀兰只瞥了她一眼,“当我李秀兰是个徒儿就要收?”
谢蓬莱愣住,李秀兰却满面春风地看着李素月,“打铁是个好技艺,可技多不压身。我有意在沙海开院授课,你若是感兴趣便来听听。”
她还不忘再补一句,“我就喜欢这等料峭清爽的孩子,心性稳重,是块做事材料。”言下之意是嫌弃阿鹭不稳重。
谢蓬莱怎么也想不出为何李秀兰初见阿鹭竟有如此大的成见,好在李秀兰有意开馆,她沙海书馆的不少学生、甚至柳秦桑总算多了个去处。
饭后送走怏怏的阿鹭和月娘,谢蓬莱随同李秀兰回去休息,快到夹院时她终于忍不住,“李医师可是初见阿鹭,是对她有甚误会?”
李秀兰收回推门的手,转身看着谢蓬莱,“她娘白芷我自是认得,她爹可不是个好东西。”她挥手打断欲加解释的谢蓬莱,“我这人,最看不惯三心两意的。她即一心向医,又何故入了殿下府中为侍读?又何故随着商队外出寻盐?哦,你生怕我低看她,席间还提及她给多少人看好病,还曾随兵作战。可人呐,要的太多,就啥也落不下。
“当年她娘就是这般。”李秀兰掸了掸衣袖,“想必她这性子也是朝秦暮楚,就算懂点医道也是学艺不精,纰漏频出。我李秀兰不愿意教半桶水,宁可带懵懂无知的新学生。”她推开门,正巧看见柳秦桑弓腰吃力地搬运柴火,“喏,就是她我也乐意教。”
说完她留谢蓬莱在门前深思,过了会,她终摇了摇头笑着离开。忽然,前方的马蹄声传入耳中,谢蓬莱驻足聆听,猜测不下数十匹,气势汹然,步点焦急。
一行人转眼就到了谢蓬莱面前,为首的是个白面文官,余人都是武官模样。
谢蓬莱静静看着他们,白面文官道,“奉吏部尚书命,急招沙海县令谢蓬莱入京磨勘。”任官三年才会磨勘,可谢蓬莱在任还不到半年。她疑惑地接过文官下马递上的文书,里面也没写临时召见的原因。
“可否容下官将沙海县衙事宜安排好,至多一两日,下官自会赴京。”谢蓬莱问。
“请谢大人即刻入京,我等随扈左右。沙海县事,两府和吏部自有主张。”那文官面色深不见底,看不出喜忧,只是语气也分毫不容置喙。
谢蓬莱怔了怔, “容我收拾片刻。” 青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