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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旬的榷场贸易主以香料和茶叶。在城门口一个个核验身份勘发通关文牒的谢蓬莱看到队里的李素月,再数了遍一眼她骆驼背上的铁器数量点点头,“走吧。”
蒙着脸骑在骆驼上排在队伍尾端的是云白鹭。她一手扶着商旗,用刚刚拿着油煎环饼的手随意在旗帜上擦了擦,那个“华”字上瞬间被沾上油污。
谢蓬莱板起脸,“沾污商旗,有染国号,成何体统?”
忙着往嘴里灌酒的云白鹭喝了几大口才解瘾,“恩师啊,若说沾侮国土国号的,您得问问北境那十六州上的遍地虎狼呐?况且学生方才吃了西边石头巷刘二娘的环饼,残膏剩馥不忍浪费,是以擦了擦手。”
不欲和她讲歪理,谢蓬莱瞪她,“你该舔遍手指。”
“学生这就照做。”云白鹭刚伸手,被谢蓬莱拍下,“你 ……你好歹想想自个儿的身份。”
云白鹭笑,“记得,记得,沙海流犯。”
“是流于沙海,现被本官担保于医馆内。此次前往北夏榷场,为的是寻买馆内缺的草药。”谢蓬莱提她说出了对好的话,眼睛忽然在看到前方时直了——方姑娘被人搀着正慢慢走向城门这头。
云白鹭松开缰绳,双手捧住恩师的脸,“乖点等我回来。”
谢蓬莱白脸转红,正要斥时,云白鹭已摇摇晃晃地跟着骆驼出了城。转眼看方姑娘,见她正疑惑地和身边人说着什么。
赵宜芳对离昧说的是,“那云放江家的货色怎地如此轻浮?”
她们慢慢挪近谢蓬莱,“常闻谢师书法也是一绝,前些日子我在北境经商借了几本孤本,不知可否请谢师誊抄一遍?我想闲时临摹谢师笔法。”不待谢蓬莱说出“衙门公务”,赵宜芳已经拉住她手腕,“快点儿,现在就去抄。”
谢蓬莱在客邸内抄了半本书时,云白鹭已经随着商队越过叶羌河,往沙漠里深处走了一个多时辰。夜郎梆子又响起,这回唱的是另一曲,“画眉叶羌畔,素衣卷沙寒。弯弓射夏王,挥刃斩李郎。”
云白鹭手里的酒袋一沉,她眼疾手快连忙抓住,只可惜那漏出的几口酒水。她怅然听着梆子,随着唱出了最后两句,“收功报天子,行歌归洛阳。烛白栖云中,兰芷不可还。”
她打小儿由母亲教授骑射,也被父亲带出军营观摩近战。铁衣远车,绝欲苍茫她见得多。但不及母亲在叶羌河畔立马远眺记得深刻。她那时问母亲,“您枪法弓法都这么好,为什么不上阵杀敌?”
母亲脸色动了,她看着云白鹭,“葡萄酒,黄金台,白日登山,杀破楼兰……这些你在古诗词里读过的,可有哪一样是写女子的?”
云白鹭想了想,“没有,只有公主琵琶,帐下美人之类。”她渐渐懂了,并非母亲不再想杀阵,而是不能。
自打看清自己在父亲麾下难酬母亲之志后,云白鹭弃文废武,转攻了医术。她将母亲孤寂的背影刻进心里,边塞人将白家女儿白芷的功绩刻进梆子中,更将对成亲相夫教女后的白芷不还的遗憾也唱了进去。
白芷不可还。
云白鹭拉上被风吹乱的面巾后悄悄揩掉溢出的一滴泪珠。她沉闷地骑在骆驼上不说话时,忽然觉得有人看着自己。抬头看过去,果然见前头骑着黑马的李素月扭头。
催着骆驼迈开腿颠跑起来,云白鹭追上李素月,“你可知,为何华朝的榷场叫沙海,北夏的榷场叫蛮关?”这是人人都知道的道理,沙海虽在绿洲河流畔,但和北夏隔着一大片沙漠。而北夏边境的蛮关是指出了此关,南下便是蛮人之地。
李素月不理她,继续目视着前方平缓起伏的沙丘。不知是谁的头巾被风吹到半空中,那人策马追头巾时,梆子声也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男人们的口哨和呼叫声。
策马的也是个女子,黄沙白日下这抹红是她的。
听到那调戏的呼哨声,李素月扬鞭蹬腿,低头伏腰间就如电般冲了出去。片刻后就赶上那策马的女子,一刹间又超过她一个马位,在那红纱巾要被吹到更高时,李素月忽然站在马鞍上,素手轻巧结实地抄下了纱巾,在倒下马鞍时勾住了一侧的脚蹬后身体灵巧地弹坐起来。弹指间的俊俏身法犹如彩凤翱翔、放龙江海。
她这身手引发了商队诸人的叫好,只是没人再敢用口哨声打趣她。将纱巾递给那女子后,李素月道,“燕娘,你的货有一半和我共了骆驼,不如我们俩一路吧。”
叫“燕娘”的女子是个丝绸商家,丈夫体弱多病,靠她一人撑着小小丝绸行。她拉着缰绳看着李素月干净姣好的眉目点点头。再重新系上面巾后,云白鹭瞥见燕娘自腮至耳都沾了红粉。
她杳然一叹,再驱赶骆驼赶上这两个女子,伺机同她们搭话,“燕娘,北夏人最喜欢什么丝绸?”
“最喜蜀州的春罗,因为是当年白将军……”燕娘看了眼云白鹭面纱后的黑脸,不忍多看后转过头对李素月,“当年白将军穿得多。北夏人表面上不喜白将军,骨子里却钦佩得紧。所以她穿的春罗又名‘白罗’。”
云白鹭当然晓得这其中典故,但燕娘特意引申到自己娘身上,也是暗中嘲她虎母犬女。
一张嘴就把天儿聊死的云白鹭又追上双目炯明盯着前路的女铁匠,“月娘,此番去蛮关,你可要添置点什么?我这骆驼去时轻飘飘,回时可不能便宜了它。”来回租这骆驼得花二两银子。够云白鹭打半个月的酒。
“不必了。”李素月干脆拒绝。
“是想买他们的割骨刀,还是青貂皮?”云白鹭自来熟地和李素月继续一头热聊天,“我看青貂皮品相,一看一个准儿……”
李素月和燕娘同时沉默,显得云白鹭一个人叽叽喳喳格外聒噪。说到口干舌燥时,李素月这才侧头看着云白鹭,她眼里浮动着不忍和难解,“我不明白——”
“不明白什么?”云白鹭笑嘻嘻地看着她。
“那梆子里唱的白芷白将军,真是你亲娘吗?”李素月哼笑了声,“你丁点儿都不像你娘,像绝了你那软骨头投降的爹。”
云白鹭收起了笑,掌心勒进马绳中。她呐呐地小声道,“我……
“我长得可像我娘了。”话音被骆驼蹄陷进沙子的声音盖住,李素月与燕娘也和她拉开了几个身位,并没听见。
云白鹭拧开酒袋后昂头咕噜了几大口,末了用衣袖揩了嘴角,“就是瞧不上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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唱白芷的那段化用了李白的《出自蓟北门行》。
李素月:你一点都不像我偶像、你亲娘。
云白鹭:…… 青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