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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书窈直接把肖荔领回了自己家里，给她指了一遍各个房间：“这几天你先住这，不收你钱，之前是我疏忽了，没想到向文辉那么……”
念在向文辉和肖荔的舅甥关系上，她没把话说完。
她确实没料到，向文辉看着挺独断专行的一个人，在处理家庭问题的时候，居然也会和许多窝囊货色一样在胡搅蛮缠的亲戚中间显出优柔寡断的一面来。
肖荔眼睛还有点肿，低着头小声说：“谢谢你了。”她犹豫了一会，又讷讷解释：“我妈刚才……抱歉了。其实她人不坏，就是这几年有点更年期症状，有时候脾气上来了，说话不好听，我也不喜欢她这样，可你也知道，家人之间有时候实在讲不清道理……”
这种歪理邪说向来十分有市场，同类产品还有“他只是个八十岁的人渣所以你要尊老”“他虽然杀人放火但还是全家人的希望，社会对他要宽容”“不管有没有道理但女朋友说了就一定是对的”，试图用一种听起来还挺符合道德审美的天然属性来模糊重点甚至颠倒黑白。
薛书窈自然不吃这一套，不过她虽然对那些恨不得占尽天下便宜、一不顺心就躺地嚎哭的高贵种族腻歪得很，但肖荔这种敲上几棍子都听不着响的缓冲减震人才乐意受罪，她当然也管不着。
她便压根没搭理肖荔，自顾自从衣柜里找了几件夏装准备带走，又到桌边看了看李沅的进展，见肖荔还在前言不搭后语地辩解，她的耐心终于到了头，淡淡嗤笑了一声：“关我屁事。”
肖荔满肚子的解释一下子就被结结实实地噎了回去，她呆了半天，眼圈又红了，勉强笑了下：“是啊，跟你们有什么关系呢。”她抽泣了几声，忽然低低地说：“有时候我觉得，活着怎么这么难啊……”
李沅忍不住支楞了下耳朵，被这出家庭伦理大戏吸引了注意力，敲键盘的声音都中断了几秒钟。
在他看来，这姑娘也够倒霉的，换成任何一个年轻人被夹在自己的理想和家人的专断干涉之间，恐怕都不会好过，更何况还被几个走私贩子跟踪尾随了一个多月，没有精神崩溃已经算是挺有韧劲的了。
可他刚默默感慨到一半，就听薛书窈问：“介意么？”
她从一边的抽屉里取出了盒烟，另一手把玩着打火机，挑眉询问地看向肖荔。李沅便觉得有点不对劲——薛书窈没什么烟瘾，一般抽烟都意味着心情不太好。
果然，她点了烟叼在嘴里，半天才吸了一口，忽然说：“你知道什么才叫活得艰难么？”
她像是忽然来了谈兴，不用别人捧哏，她就掸了掸烟灰，笑道：“给你讲个故事。从前有个女孩，考上了名牌大学，家境不错，比你聪明，也比你漂亮，性格开朗，还有能力，就是那种走在人群里肯定第一眼就看见她的那种姑娘。所有人都觉得，只要不出意外的话她往后肯定前程似锦。然而可惜，谁也没想到，偏偏就出了意外。”
李沅敲键盘的声音又停了，一时分辨不出她究竟在讲谁的故事。
薛书窈仍然语气平淡：“她因为早就找到了好工作，所以快毕业那阵子挺闲的，就总被朋友拉去夜店玩，结果一不小心……或者应该说是被人很小心地算计了，在毫无觉察之下染上了毒瘾。”
肖荔猛地抽了口气，一时忘了自怜自伤。
薛书窈：“沾了毒品的人，你应该能想到，就跟一只脚踩进鬼门关里一样，她也不例外。短短几年之内，她像是死过了一回，众叛亲离，家人不认她，工作泡汤，身体也全毁了，为了凑毒资什么下三滥的事情都干过，偷窃，诈骗，卖 淫……”
肖荔下意识地捂住嘴：“然后呢？她后来……戒毒了吗？”
薛书窈笑了笑，又抽了口烟：“戒了。她喜欢上了个男人，不是什么好人，也是个混社会的，那个男的跟她的一个“客人”有仇，有次斗殴的时候她也在场，就这么认识的。要让我说，那个男人唯一的好处就在于特别厌恶毒品，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就把她给强行扔进了戒毒所。大概是爱情和残存的良知一起起了效果吧，她出来后居然真的没有复吸。”
但肖荔还没松上一口气，就听她又说：“不过好景不长，就在那个女孩——不对，应该说是女人了，那时她已经三十多了，人生最青春灿烂的十年全都荒废了个干净——总之，她终于远离了过去那些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找到了个能糊口的正经工作，觉得自己又活得像个人了，可当她鼓起了勇气，准备和那个混混表白的时候，他却突然失踪了，有人说他犯了案子跑了，也有人说他是斗殴让人打死了，反正从此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李沅搭在键盘上的手默默地攥了起来，听到最后几句，他已经知道薛书窈说的是谁了，正因为知道，所以便更加觉得难受。
薛书窈吐出烟圈，把剩下的半截香烟掐灭，平淡地结束了这个故事：“她不甘心。那个男人是她那十年地狱一样的日子里唯一的念想，她用了所有的办法，走遍了她能想到的所有地方，想要找到那个男人，不过始终一无所获。然后，她出了车祸，被人撞死了。”
肖荔已经听得彻底呆住了。
薛书窈看她一眼：“是啊，活着怎么这么难呢！但你真的有资格说这句话么？”
正巧在这时，猫叫般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薛书窈若无其事地接起电话：“你那边怎么样了？嗯，嗯嗯，我在家……咳，不是你那，是我家，把小姑娘安置在这了。李沅那边还在查呢。”说着，便瞧见李沅对她使眼色，小声说了几句话，她便改口道：“刚查到了，手机没事，笔记本被人做了手脚，嫌疑人应该是打算利用木马程序盗号然后看她的聊天记录。好在肖荔跟买家联系完就删好友了，所以按照嫌疑人安装盗号程序的时间来看，他们应该还不知道买家的信息。”
挂断电话之后，她随手把找出来的衣服塞进包里，对李沅打了个手势：“走了，李木匠。”
谁拆的椅子，就得由谁再安回去，需要保证原汁原味，一丁点都不能错。
李沅十分无奈，但也只能顶着一张被压榨的长工脸去干活。
到了傍晚的时候，被拆过一遍的摇椅已经被重新拼合了起来，每处细节都按照肖荔录制的视频认真处理过，然后被放在角落里晾木头填缝剂，准备彻底晾干之后再打一遍木蜡油，便与原样别无二致了。
叶麟这会儿也回来了，进门就冲薛书窈点了点头：“已经安排好了。二手市场暂时看不出是不是有问题，我担心打草惊蛇，这几天让姜一茜带着几个人先在附近蹲点，一旦这边嫌疑人抓捕成功，他们那边就也把人带回来，看看能不能双管齐下，再往深处查一查。”
“你们这边呢？”他左右看了看，“那个椅子还需要多久？”
薛书窈：“也就一两天，不过木蜡油可能会有味道散不掉。”
叶麟略作沉吟：“好，那就抓紧时间。李沅，你以买家的名义联系肖荔，说她翻新的时候用的木蜡油不环保，一个月了还有味道，要求退钱！”
李沅：“好嘞！”
叶麟继续道：“薛书窈，你去看着肖荔，让她先拒绝一两次，甚至可以吵一吵，别急着答应。”
“半遮半掩让嫌疑人着急呗？”薛书窈笑道，“没问题，我懂。”
说着，一边把手搭在肩上，隐晦地做了个半褪外衣的引诱动作。
叶麟脸色发青，干脆利落地开门把她推了出去。
也不知道是不是中午那个“励志故事”起了效果，薛书窈再次回到家的时候，肖荔已经不再是那副怨天尤人哭唧唧的模样了，虽然眼睛还有点肿，但整个人看起来精神了不少。
见到薛书窈，她抿唇露出了个笑容：“我刚给我舅舅打了个电话，和他说了，我这几天还是不回家了，等坏人抓住了，我还回我自己的房子，继续拍视频做直播。”
薛书窈：“哦，挺好。”
肖荔有点羞涩的样子，又小声说了句：“谢谢你了。”
薛书窈没答话，只是拍了下她的肩膀。
之前她还担心肖荔的状态无法配合他们给嫌疑人设套，现在看来情况比预想得要好上不少。她把注意事项讲了一遍之后，李沅也发来了消息，表示他那边已经准备完毕，薛书窈便最后对肖荔嘱咐道：“我们对你在网上聊天的语言风格不熟悉，所以这件事最好由你自己来，如果你觉得情绪不好，也可以再等一等，不急在现在这一会。”
肖荔双手按在笔记本上，深吸一口气：“我没事。”
说完，生怕对方不信似的，又强调道：“真的！”
薛书窈笑了笑，没再劝阻。
开机登陆之后，通讯软件上果然有一条新的好友申请。
肖荔看着那个有些熟悉的ID和头像，认出正是一个多月前买摇椅的那个人，忍不住怔了下，没想到警方的安排居然这么细致。
很快，对方发来了第一条消息。
“小姐姐你好，还记得我吧？我想问问，你翻新家具的时候用的都是什么漆呀，怎么都过了一个多月还有味道啊？不会甲醛超标吧！【瑟瑟发抖.jpg】”
紧接着就是一串莫名其妙的表情包，从卖萌到撒泼一气呵成，看得薛书窈直牙疼，完全无法想象对面发信息的是李沅这个吊儿郎当的糙汉子。
而肖荔也很入戏，就像是真的把他当成了个需要售后服务的买家似的，耐心认真地解释了起来，还发了几张自己用的木漆和木蜡油的品牌截图，信心十足地保证绝不会出现质量安全问题。
随着时间过去，像模像样的聊天记录缓缓积累起来。
钓出大鱼的第一份饵料已经准备完毕，现在就看鱼儿能坚持多久才咬钩了。 深渊密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