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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四月初还阴冷得很,仅过了一个月,天气却像是进了夏天,气温高得在这个北方县城十分难得一见,即使太阳已经落山,热浪稍退,但不透风的厨房里仍旧非常难熬。
徐峰刚靠近厨房门口就出了一脑门汗,可薛书窈却像是毫无所觉,拎着个空矿泉水瓶自然而然地走了进去,笑吟吟地打招呼:“焦阿姨,有件事还得麻烦你一下。”
焦萍本来正背对着两人整理厨具,听到这话后背似乎微微僵了一下,才转过身来,低头用围裙擦着手问:“警察同志,什么事啊?”
薛书窈晃晃手里的瓶子:“方才的绿豆汤还有剩下的没有?再帮我给瓶子里灌点呗,这天热得人都快中暑了。”
虽说是在抱怨,但语气却很轻快,焦萍便也跟着露出了点笑模样,伸手接过水瓶:“有,还有半罐子呢!现在也不开工,工人们都不怎么喝这东西,你爱喝我就给你多盛一点。”
等待的时候,薛书窈靠在墙边上打量着厨房里的情况,此地并不大,但不锈钢的炉灶和流理台乃至瓷砖地面全都打扫得极为洁净,每一处都光可鉴人,放置公用餐具的铁架上虽然没有消毒设备,但是却被仔细地盖了大幅的白纱布,想来是为了防止蚊蝇落上去。
每个细节都显示出焦萍是个认真负责的好人。
可这个好人局促紧张的举动却表明了,她确实在对警方隐瞒着什么。
薛书窈看着她忙碌的身影,忽然毫无预兆地问:“对了,张孝全的事怎么样了?既然王磊都死了,他应该……”
话不用说完,几个关键的字眼刚一出口,焦萍盛绿豆汤的动作就猝然一抖,半瓢汤水不受控制地直接泼到了地上,在雪白的瓷砖上极为显眼。
便是傻子也能看出这里面有不对劲的地方了。
薛书窈抱臂笑了笑,没有去看那瓶汤水,而是紧紧地盯住了面露慌乱的焦萍。
焦萍攥着瓶子,手指不自觉地用力,嘴角颤抖了几下,似乎想要挤出个笑来,却始终无法成功。
薛书窈稍作权衡,没有再步步紧逼,而是缓和了几分语气,好似感同身受似的叹道:“其实吧,也不能怪他恨王磊,毕竟我们也知道……不过干我们这行的,也没办法,一是得看证据,二来得就事论事,所以,唉……”
看似说得掏心挖肺,实际半点落到实处的话都没有。
然而焦萍心中存着事,只觉她每句话都暗合了自己的担忧,便不由被她言辞凿凿的架势给唬住了,只剩心底里仍然残留着最后一丝不确定,正在犹豫,就见薛书窈换了个姿势,往门外瞧了一眼,才压低声音又叹了口气:“还有那个王总,啧啧!”
如果说刚才焦萍还略微存疑的话,在听到“王总”这两个字的时候,她的表情就一下子变了,终于信了个十成十。
“可你……你们怎么知道的?”焦萍像是信不过薛书窈的眼神似的,自己也快步走到门前,谨慎地四处观望了一圈,正巧徐峰在门口莫名其妙地看过来,立刻被她狠狠瞪了一眼,“砰”地在他面前关了门。然后她才走回来,忐忑不安地抓住薛书窈的手:“姑娘,阿姨不是影响你们办案,但这……这事真的和娇娇没关系,那孩子不容易,你看能不能别牵扯到她……”
娇娇?
这是个新的人名,薛书窈提起王总不过是因为想到冯平顺刻意避开对方才向警方透露信息的举动,确信他在工人们的眼中肯定不是什么良心老板罢了,却对真实的内幕一无所知,更不清楚什么“娇娇”。她自知说多错多,便不谈细节,只含糊地叹道:“你说的这些我也明白,但这里只有咱们两个人,我不妨跟你透个底,那件事我们现在还没有完全查清楚,所以我真没办法跟你打包票说就肯定不会影响到她,唉,有时候我们也是没办法。”
她虽然心里没底,但惯会装腔作势,从动作到神情再到语调都很像那么回事,焦萍又是关心则乱,所以完全没听出有什么不对之处,顿时急得眼泪都快下来了,捶胸顿足地骂道:“那一家子杀千刀的!这都是做得什么孽哟!好好的一个女孩子,怎么就遇上了他们几个畜生不如的东西!”
这话就极具指向性了。
薛书窈蓦然想起不久前的一个细节——焦萍在和她说话之前特意关门把徐峰挡在了门外。她本以为这是因为徐峰代表着本地警方,在过去三周中可能与工地上的人产生过一些龃龉,但若不是呢?
如果这只是因为徐峰是个男人呢?
焦萍下意识地觉得那个“娇娇”所经历的事情不该被男人知道,哪怕这个男性是个警察,再加上她对于张孝全安慰的举动,还有刚刚那几句唾骂,她极力掩盖的那个秘密似乎就呼之欲出了。
如果没有猜错,娇娇应该是张孝全十分亲近的晚辈,很有可能曾经受到过工地上“那一家子”——也就是王总和差点被他认作干儿子的死者王磊的侵害。对于许多思维守旧的人来说,女孩子受到了侮辱和侵害是一件非常难以启齿的丑事,如此一来,也就不难说明为什么惠陵警方从未接到过报案,外界也对此事一无所知。
张孝全躲避警方,或许未必是因为他做了亏心事,而是因为他害怕娇娇的“丑事”被人发掘出来,让她的日子更加艰难!
薛书窈脑中飞快地思考着,假借接电话的名义出门了一趟,将张孝全的基本资料发给了李沅,让他确定一下张孝全近亲中是否有名字中带“娇”字的年轻女性,并且查清此人近况,看看是否有任何特别之处。
线索十分明显,不过一两分钟,李沅就给出了答案。
张娇就是张孝全的独女,现年20岁,本来是省内某大专的在读学生,但不知为何,三个月前春季学期开学的时候,却突然办理了休学手续。
薛书窈握着手机,沉默地看着上面刚刚刷新出来的张娇的照片。
那是张在校园中拍摄的生活照,年轻的女孩清秀而腼腆,回头展露出了个略显错愕的笑容,似乎没想到有人在拍摄自己,羞涩地抬起手挡向镜头的方向,阳光从侧面照射下来,让她从指间露出的笑脸愈发明亮。
薛书窈在心里叹了口气,转过身,准备回厨房继续套话。
但就在进门的时候,看到焦萍难过又义愤的脸,听她嘟嘟囔囔地小声骂着“那几个畜生”,有一句话突然在薛书窈脑中浮现了出来,她蓦地想起来,在提到“那一家子”之后,焦萍说的也是“他们几个”!
姑且把王总和王磊这对义父子算作一家,但如果涉事的只有他们两人的话,焦萍的用词并不应该是“几个”。
“几个”这种说法,通常是约定俗成地指代三人或者以上的情况,所以,参与了对张娇的侵害的,恐怕还有其他人!
薛书窈脚下微微一顿,在焦萍注意到她之前,悄无声息地又转回了外面,再次打字联系李沅:“这家建筑公司里有多少人是他们王总的亲戚?”
消息刚发出去,还没得到回音,可她却莫名地想起了傍晚时来送资料的那个三十出头的男人。他是王总的秘书,但同时,他也还有另一个身份,王总的小舅子,那位毫不掩饰喜爱王磊的王总夫人的亲弟弟。
如果不出意外,这才凑齐了真正的一家子。
正在此时,叶麟从工棚那边回来了,见薛书窈在厨房外的角落里独自徘徊,不由有些诧异,但并没多问,第一句话便是:“冯平顺提供了一条重要线索,在4月12日清早,工地因为暴雨和发现尸体而十分混乱,报警之后他为躲雨回到工棚,发现与他同一房间的李建已经先一步回来了,正在窗边,见他回来,似乎有些慌乱,虽然立即就声称糊窗户的塑料布边缘开胶漏雨,并且叫他一起帮忙重新贴好胶布,但冯平顺仍然觉得李建有些可疑,又想起他原本就嫉妒王磊的职位,便更加怀疑他是不是与王磊之死有关了。”
“李建……”薛书窈从自己的思绪中抽离出来,想了想,“就是那个在王磊死后被临时指派的暂代工头?”
她记得李建此人年纪不大,也就二十四五岁的样子,比死掉的王磊还小上几个月,外表虽然称不上帅气,但是看起来却很端正可靠,言谈方面也让人觉得舒服而不浮夸,属于即便明知他是在有意吹捧,也仍然无法对他生出恶感的那种人。
如果他真的如冯平顺所猜测的那样,是为了抢一个工头的位置就用那么残忍的方式杀死了王磊,那也只能说他表里两面实在太过大相径庭了。
叶麟继续说道:“冯平顺还说,他特意避开王总才告诉我这些,就是因为李建特别会巴结上面的人,刚来工地两个多月,却能越过一群老人当上了工头,哪怕是临时的,也是抬举他了,底下很多人其实并不服气,但碍于王总积威甚重,所以并不敢表现出来。”
薛书窈一愣:“刚来两三个月?”
王总为了搞他“军事化管理”和“专业团队”的噱头,和这些工人都签订了一年到三年不等的合同,因此工地里的老人们确实很多。从这一点上来说,在刚死了人、需要安抚工人的时候选择一个难以服众的新人来进行工地日常的管理,确实是一件非常不智的事情。
这其中究竟是有什么特别的原因,还是单纯地因为王总和许多小公司的老板一样喜欢任人唯亲?
想到任人唯亲,便不由又想起死了的“干儿子”和当秘书的小舅子,薛书窈将叶麟拉到远离厨房的地方,低声把自己这边得到的线索也说了。
叶麟听完,禁不住露出了一种微妙的厌恶表情,他似乎想要忍住,但沉默了足有一分钟,还是忍不住咬牙骂道:“最近是有盗墓贼挖坟把那些人从棺材里刨出来了么?要真是强奸……那是刑事犯罪,不是什么应该藏着掖着的‘家门不幸’!在那些老粽子发霉的脑子里,一个活生生的大姑娘从头到脚唯一的价值难道就在一张膜上?什么关心爱护?他们这是在纵容犯罪,是在用行动告诉受害人她脏了贱了不值钱了,是在逼着受害人没有活路!”
薛书窈看他一副炸毛的模样,既觉得有些好笑,但又更觉沉重心酸。
从认识的那一天他就是这样,总抱着一点几乎是不合时宜的执着,固执地不肯与这个充满了无奈的世界妥协,简直一点也不像是个成熟稳重的“大人”。她叹了口气,轻轻抚过他的后背,轻声道:“移风易俗,不是一蹴即就的事情,你想让张孝全这样被陈腐观念洗脑了几十年的人一夜之间就清醒过来,实在太难了。咱们现在更应该做的,是考虑怎么才能让这个案子立案,让那些犯罪的人不能再继续逍遥法外。”
叶麟冷笑:“废话,这还用说!”
他深呼吸了几次,把怒气压下去,沉声道:“张孝全既然只想着隐瞒,我就要让他瞒不下去。走,去看看能不能了解一下张娇的现状!” 深渊密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