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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飞舟是谁？
孙勋确实听清了这个名字，可在脑海中搜索了一圈也没找到相关的信息，不禁出声询问了一句，想了想，又问：“是在逃的嫌疑人？”
通常来说，若一个人改头换面隐姓埋名，只怕不是欠了债就是犯了事。
然而薛书窈却摇头否认了，语调怪异地回答：“是个‘在逃’的死人。”
孙勋：“……啥？”
但对方却跟蚌壳似的闭紧了嘴不再多说了。
叶麟接过那张表格，凝神注视着上面照片中的中年男人。
六年过去，蒋飞舟如今应该三十八岁，然而从面相上来看，却足有四十五六，早年间白皙的面皮已经被风吹日晒成了黝黑的颜色，本就偏瘦的脸型更加干瘪了几分，眼角也增添了皱纹，若不是五官还依稀残留着原本的轮廓，任何人第一眼看到这张照片，恐怕都不会将照片中黑瘦沧桑的男人与当初那个斯斯文文书卷气十足的进出口公司业务经理联系到一起。
片刻后，他把表格放回其他资料中去，看向孙勋：“我需要找到这个人，他可能是一桩大案的重要关系人。”
虽然没有直接证据，但这么说也不能算错——如果蒋飞舟真的死了，那么他和谭哲的关系，他出事的时机，这一切模棱两可的事情都还有可能是真的出于巧合，但既然他这个本该板上钉钉的死者还活得好好的，并且还惧怕被人发现似的，宁可出卖劳力做工地力工也不愿再用回真实的身份，就无疑证明了六年前那起坠江事件定然大有蹊跷。
孙勋虽然对天降的“钦差”一肚子不满，但正事上却不含糊，闻言仔细打量了一下对面两人的神情，也不知看出了什么内情来，伸手掸了下那张纸：“没问题，只要这小子还在惠陵，我给你打包票，肯定把他揪出来！”
叶麟嘴里从来说不出什么好听的，便只点了点头，薛书窈替他打了个圆场，算是勉强把僵持了一下午的气氛缓和了些许，又诚恳道：“孙队，要是不出意外，今天晚上市里可能还会派人过来，但毕竟是在惠陵地界上找人，恐怕主要还得仰仗你们，所以你也就别陪我们在工地干耗着了，早些回去休息一下吧，养足精神，晚上只怕还有的熬呢。”
就像向文辉评价的那样，薛书窈这人特别“假”，别看前一刻还软钉子噎得人气不打一处来，但现在同样是平平淡淡的语调，分辨不出哪里有明显的变化，更谈不上态度殷勤，可这番话听在耳中，却让人无端地觉得她仿佛确实在设身处地为自己考虑一般，忍不住从心底里感到妥帖舒坦。
孙勋被她关心了一番，心情舒畅了不少，连带着不久前的小芥蒂也不是那么在意了，满口答应不说，临走还指了个一起跟来的同事：“徐峰，你在这陪着，看看有没有什么事情能帮上忙。”
薛书窈看过去，发现正是下午听到“绿林军”几个字时偷笑的那个年轻警察。
送走了孙勋之后，两人暂时抛开寻人的迫切念头，将注意力重新放回手头的案子上。
除去失踪的江飞——也就是蒋飞舟，惠陵警方的嫌疑人列表上还有五人。
现场勘察表明，全封闭式工地周边除了大门及更远处有车行与人员活动痕迹以外，其他方位，尤其是靠近围绕工地的彩钢板隔离墙的位置，更是没有任何足迹或者攀爬翻越痕迹，再加上正对大门外的摄像头拍下的监控录像和门卫刘大爷的证词全都证实当夜没有外来人员进入工地，因此基本可以认定杀害王磊的凶手就在工地内部。
从这一点上来说，本地警方的判断并没有太大问题。
只不过……
薛书窈想了想，仍旧觉得其中有些漏洞：“你们是怎么排除刘宝树的作案嫌疑的？他既然独自在门卫室值班，也就是说没人能确定案发前后他的行踪，不是么？”
这话是问徐峰的。
那是个岁数和薛书窈差不了多少的年轻警察，说话十分随意，闻言目瞪口呆道：“不能吧？那刘大爷再过俩月都七十五了，这么一大把岁数干什么不好，为了三天工资大半夜杀人？这动机说出来不是搞笑嘛。”
这同样也意味着，惠陵警方恐怕并没有严谨地核查过刘宝树的证词。
但薛书窈只笑了笑，没急着与徐峰争辩。
夕阳渐渐落了下去，被炙烤了一整天的地面上热气消散，终于开始显露出了几丝属于暮春时节的清凉。
她跟着叶麟走回王磊的房间，从工人名单上圈了几个名字：“麻烦你去把这几个人叫来，我们有些事还需要和他们确认一下。”
徐峰扫了一眼那几个名字，忍不住皱眉。
那几个人并非与惠陵警方圈定的嫌疑人范围毫无重合，其中参与了逮兔子并且没有去医院的三人都在其中，但除此外还多了三个原本从未进入惠陵警方重点关注列表的人。
门卫刘宝树，做饭阿姨焦萍，王磊死后被提拔起来的临时工头李建。
徐峰迟疑了一下：“你们真觉得，这三个人……有嫌疑？”
薛书窈不置可否道：“只是想全方位了解一下情况而已。”
徐峰还要再问，却突然发现叶麟表情不大好看，像是耐心耗尽的模样，这才反应过来，连忙闭了嘴匆匆出去喊人。
但刚出门，却又被叫住了，薛书窈抽了下鼻子：“这是要开饭了？”
风中确实有饭菜的味道飘来，称不上好闻，甚至有点寡淡，寻常的大锅饭罢了。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薛书窈点点头，从叶麟口袋里掏出钱包，搜出来五十块钱现金：“这样，你去跟焦萍说一声，看看咱们三个能不能跟着工人一起吃顿饭，正好省得回县里麻烦了。”
等人走了，叶麟收回钱包白了她一眼：“慷他人之慨可够熟练的。”
薛书窈面不改色：“我穷啊，金主爸爸。”
叶麟一巴掌糊在她脑门上。
“少贫了，”他没好气道，“你真觉得刘宝树有嫌疑？”
薛书窈嗤地一笑：“怎么可能，我又不傻。死者被刺了十几刀，按尸检报告上说的，每一刀都刺得非常深，甚至部分软骨组织都被切断，而按照伤口的炎症反应来看，最开始几刀并不致命，这就意味着凶手在刚开始行凶的那段时间内需要凭借体力控制住挣扎的受害人，让他无法呼救和逃走，以刘宝树的身体状况，根本做不到这一点。”
叶麟颔首：“是。尸检报告中关于被害人尸体上伤口位置的记录与被子上被刺出的破损基本吻合，证明被害人在受伤到死亡这段时间内近似于完全没有移动过，凶手应该是个体力强壮的人。”
换言之，可能是工地里除了刘宝树以外的任何一个人。
但即便如此，也只有三十来个“候选嫌疑人”而已，比起许多大海捞针一般让人毫无头绪的复杂案件，此案几乎可以称得上清晰明朗了。
“这案子看着不复杂，”叶麟想了想，沉吟道，“惠陵警方一直没能从在场的三十来人里找出凶手，我怀疑是因为他们的思路进入了误区。”
说到这一点，薛书窈也严肃了下来：“这一下午我也发现了，惠陵极少发生命案，可能警方侦查经验不足，不过即便如此……就说孙勋这个人吧，虽然眼界未必有多高，但是在工作方面，再怎么经验不足，我觉得他也不至于连这么一个封闭场所的杀人案都办不好，现在三周过去还没有确定嫌疑人，恐怕还有别的原因。”
她的指尖在名单那几个被画了圈的人名上点了点，忽然露出了个莫名的讥讽笑容：“一起临时起意的凶杀案，凶手是教育程度不高、没有受过任何反侦察训练的工地民工，却偏偏在应对警方的时候滴水不漏，真当这是玄幻剧么？”
所以，要么惠陵县公安局全员一股脑地犯了蠢，没有任何人看出一个普通民工仓促间编造出为自己开脱的谎言，要么这就根本不是一起临时起意的杀人案，凶手在动手前早已有了充分的预谋，只不过恰好利用了案发当夜这个相对混乱并对其更加有利的犯罪时机而已，而惠陵警方先入为主的看法让他们忽略掉了这种可能，所以才会从一开始就对凶手的表现产生了错误的预判，导致迟迟无法抓住真凶。
叶麟低头看着薛书窈额外勾出的那三个人名：“如果抛开惠陵警方既有的思路，重新来看这起案件，本质上来说这就是一起内部人员出于某种原因趁夜杀害工头王磊的杀人案。我认为，逮兔子扣工资的事情，既有可能是案件诱因，但也同样可能与本案并无因果关系。”
虽然这么说像是兜兜转转又绕回了原点，但从固定的视角抽离出来，反而觉得整件事变得更加清晰起来了。
“没错。”薛书窈也同意这个观点，“下午询问工人时，大部分人都毫不掩饰对王磊的厌恶，可见扣工资一类的事件绝不是第一次发生，而这一次本该让人习以为常的事情却导致了他的被杀，中间肯定还有什么特别的因素。”
说到这里，那个让案发当天与以往的每一天区别开来的诱因便呼之欲出了。
叶麟只稍作思索，便冷笑道：“玉璧！”
滋生罪恶最好的肥料便是利益与仇恨，如果说只有仇恨的时候，杀意还能够被压抑住，那么加上了利益的刺激，足以让一个徘徊在犯罪边缘的人下定决心铤而走险。
正在这时，徐峰从外面回来了，手里还捏着几张纸币。
薛书窈看清面额，不禁有些诧异：“怎么还拿回来三十多？”
徐峰把钱放到桌上：“嗐，我跟焦阿姨说了，她本来死活不肯收钱，说反正是大锅饭，都是最便宜的青菜土豆，随便来吃就好，我好说歹说，三个人才一共收了十二块成本钱，还特意记了个帐，真是够仔细的。哦对了，加我个微 信吧，我把我那份钱给你转过去。”
“几块钱而已，”薛书窈拦住他掏手机的动作，“你这么客气，往后这几天我们都不敢再麻烦你了。”
叶麟抱臂站在一边，冷眼看着两人互相客套，忽然插了一句：“看来焦萍的嫌疑很低。”
徐峰一愣，他错过了方才那段对话，完全不知道这神来一笔似的一句结论是怎么产生的。
薛书窈却若有所思。
在徐峰的一再坚持之下，只收了每人四块钱的成本价，还将这个极低的数字认真记在了账上，这证明焦萍从来没有打算私吞他们三人支付的饭钱。以小见大，这种人，除非特殊情况，否则通常不会见财起意、因为觊觎不属于自己的利益而做出违法犯罪之事。
也就是说，如果玉璧这笔天外横财成为了刺激凶手杀人的诱因，那么那个被刺激到的人，恐怕不会是焦萍。
而剩下的……
叶麟率先迈步走出房间：“走吧，去吃饭，顺便看看谁更像嫌疑人。” 深渊密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