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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建叙述的故事是从案发当天的凌晨开始的。

　　他一直有晨读的习惯，因为六点钟不到便要开始早餐和工作，他近几个月便将起床时间提前到了四点多，并且为了避免开门的响动影响同屋其他人休息，他并没有离开工棚，只是靠近窗边，借着外面蒙蒙亮的天光开始阅读手机里下载的英语原文书。

　　但很奇怪地，那一天在不经意望向窗外的时候，他突然发现远处空荡荡的工地里有个人，距离太远看不清楚，但身高体型像是张孝全。

　　那天天气并不好，四点多就开始下雨，虽然最开始的时候雨势并不大，只是伴随着清晨雾气的绵绵细雨而已，但在这种湿冷的凌晨独自在外游荡也是件极为古怪的事情。

　　李建便疑惑地把蒙窗的塑料布揭开一角，仔细看过去，而恰好此时，远处那人也正好转身往回走，两人便面对面地看了个对脸。

　　也就是那一眼，把李建给吓慌了。

　　他没有认错，那人确实是张孝全，他也不知是做什么去了，脸色十分苍白，浑身都被雨水淋湿了，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但这还不是吓人的地方，最让人恐惧的是，他上身的衣服上沾满了血。

　　李建第一个念头是张孝全受伤了。

　　但就在他想要更清楚地看个究竟的时候，张孝全却以手遮面，急匆匆地跑了。

　　能跑得那么快的人肯定没有受伤。

　　李建先是松了口气，以为自己看错了，把油漆或者别的什么看成了血，然而他并没有放心多久，仅仅过了半个多小时，王磊就被发现死在了工棚里。

　　所有人都去围观了现场，李建也不例外，而与其他茫然的人们不同的是，在亲眼看到王磊横尸现场的第一时间，他就猛然想起了早上满身沾血的张孝全。这个联想让他脑子轰然作响，下意识就跑回工棚，想要将掀开的窗口塑料布重新补好，以免有人发现他可能目击到什么异状，而等到一切处理完成，更是绝口不曾向任何人提起案发后见过张孝全的事情。

　　他没有问过张孝全那天究竟是怎么回事，却暗暗决定了，无论发生什么，就算为了张娇，也要尽力保住她的父亲。

　　直到此时被薛书窈揭穿了心里的打算。

　　这便是事情的始末了。

　　终于把隐藏的事情倾诉了出来，李建却没有因此感到轻松，反而自责地垂下了头，双手在膝盖上紧紧交握，用力之大，仿佛要把自己的指骨绞断。

　　或许在他看来，就算有再多正当理由，自己仍然无疑是个亲口作证将恋人的父亲送进监狱的混蛋。

　　可薛书窈在听完了整个故事之后，反应却和李建预想得并不相同。

　　她不仅并没有志得意满地宣布去逮捕张孝全，甚至根本没有露出丝毫喜色，反而像是更加疑惑了似的。

　　“有几个问题，”她盯着李建看了一会，确定他应该没有在胡编乱造，随后轻轻敲击了几下手心，条分理析地说道，“第一，你说你是在四点半左右看到张孝全的，这距离案发已经过去了将近一个半小时，为什么他仍然在外面游荡，还穿着一身沾血的衣服？第二，凶手用来杀害王磊的凶器至今没有被发现，你看到张孝全的时候，也并没有提到他拿着凶器，那么凶器到底在哪？第三，凶手杀害王磊的时候，无论是有意还是无意，是隔着被子下刀的，根据现场情况判断，根本不会有大量血液喷溅到凶手身上，为什么张孝全身上却有明显血迹？第四，伴随着王磊的死亡，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发生——前夜里偶然发现的玉璧消失了，你刚才的证词中也并没有提到玉璧的所在，所以它究竟被藏在了哪里？第五，除王磊所在房间以外，其他所有的工棚都因为同样的建筑部件规格问题，导致开关门时会产生很大的声响，那么张孝全是怎么从房间出来的，为什么他的进出没有吵醒同房间的其他人？”

　　李建被问得一愣一愣的，在他看来，在凶杀案之后满身是血地到处跑的无疑就是凶手，根本没想到其中还隐藏着这么多疑点。但听完了对方的疑问，他忽然生出一丝希望：“薛警官，你的意思是，张叔可能是无辜的？”

　　薛书窈却没有给出如他所愿的回答，只淡淡道：“可能是，也可能不是。”

　　她站起身，相当公式化地敷衍了一句：“多谢你给出的线索，对警方侦破案件非常有意义。”随后转头叫徐峰：“你先带他重新做个笔录，顺便给我找辆车，我得去工地一趟。”

　　徐峰连忙答应，不多时，便把自己代步的小破车开了出来。

　　折腾了一下午，薛书窈到工地的时候已经是晚饭时间，但平日里本该炊烟袅袅、一派闲散景象的停工工地，此时却乱成了一锅粥。

　　工地大门敞开着，门卫刘宝树不在，原本固定在铁门上、冲着门外拍摄的监控摄像头不知道被谁从后方破坏了，此时正拖着条断线晃晃悠悠地荡在半空。而工地里，叶麟和孙旭各自带人占了一间屋子，不知道在询问什么，外面空地上还有几个警察维持秩序，避免工人们互相交头接耳。

　　薛书窈拽过一个本地警察：“怎么回事？”

　　那人琢磨了下才想起她的身份，脸色好看了点，但还是绷得紧紧的：“孙铭今天回工地取资料，很多人都见到他去王磊的屋子里找东西了，但是没人注意到他是什么时候离开的。而且他电话一直无法接通，公司和家里也不知道他的去向。后来叶队和孙队在王磊屋子里发现了少量新鲜血迹，疑似是孙铭留下的，就怀疑他可能出事了，可是搜遍了工地也没发现人，而且工人里除了李建之外所有人都在，所以也不知道那些血迹是意外、孙铭已经自行离开了还是怎么回事。”

　　所以才要再次对工人们逐一问询。

　　薛书窈远远望了一眼正在忙碌的叶麟，见他眉头深锁，表情十分凝重，显然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得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她转回头来，指了指门外的摄像头：“这又是怎么弄的？”

　　刚才那个警察烦闷地叹了口气：“我们最开始在工地里找不到人，就打算查监控看看他究竟往哪个方向走了，有没有被人挟持，结果一碰摄像头才发现线早就让人剪了，最后的录像就到今天一早为止，后面的事情根本什么都没拍到！眼看着距离最后一次有人看到孙铭已经过去了快两小时，叶队和孙队担心他出了危险，就只能挨个询问，看看能不能确定下来这两个小时中都有谁有可能离开过工地。”

　　薛书窈便大致上了解了目前的情况，最后问：“看门的刘大爷呢？他没有看到什么？”

　　说到这个，那警察就又开始叹气：“别提了，老爷子从今天一早就请假了，犯了老毛病，去医院了！”

　　薛书窈：“……”

　　这可真是太巧了。

　　她没急着去打扰叶麟，谢过和她讲明情况的人之后，便找了个树荫席地而坐，琢磨起事情来。

　　没过多久，头上忽然降下一片阴影。

　　薛书窈眯眼抬起头：“你那边结束了？”

　　叶麟“嗯”了声，脸色不太好看。

　　“找不到和孙铭失踪有关的人？”

　　“除了几桌聚在一起打牌的工人以外，其他几乎都各自分散开了，谁都没在意别人的动向，中途即便有人离开了半小时或一小时，也没人知道。”

　　他说完，沉默了一两秒钟，问：“你那边有线索么？”

　　薛书窈把李建的证词转述了一遍：“我过来是因为有一些问题想向张孝全求证，既然你要问的事告一段落了，正好陪我一起。”

　　叶麟目露疑问：“现在？”

　　薛书窈笑了下：“你不觉得刘宝树请假、摄像头被破坏，还有孙铭独自来取资料这几件事太凑巧了么？”

　　叶麟略一思索，也觉出了不对之处：“如果李建是帮凶，有他居中策划，那么逻辑就没有问题了，但从他现在的表现来看，更像是和凶手无关……”

　　薛书窈笑道：“是啊，所以到底是谁安排并利用了这些巧合的呢？” 深渊密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