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冥冥之中，仿佛有一条看不见的线把所有的事情都串到了一起。
但是薛书窈的心却愈发高高提了起来，她几乎是本能地开始怀疑那条线底下连着的究竟是咬钩的大鱼，还是手雷的引信——两年半以前那次收网行动前夕就和现在极端相似，一切线索也是如此合情合理地拼到了一起，就像是电子游戏玩家历经九九八十一难终于摸索到了关底boss面前，漫长曲折而又惊心动魄的过程让所有人都放松了警惕，根本没有意识到最终战的战场其实才是那个最大的陷阱。
从那一天之后，过于惨痛的代价就让她再也无法相信任何看似顺理成章的好运，甚至可以说，这种猝不及防地接近真相的感觉让她油然生出了一种难以言说的不安之感。
谭曦虽然不至于此，但也颇有些近乡情怯的意思，破天荒地，他在得知了与邱苗苗和谭哲有关的消息之后却没有表现出任何兴奋和激动，反而有些忧心忡忡似的。
感受着屋子里面陡然沉重下来的气氛，卡门禁不住疑心有什么自己所不知道的事情发生了。她定了定神，主动打破了这份沉寂：“我说完了我的事，那你们呢？”
她双手抱肩，说出了自己的怀疑，同时不安地观察着几人的反应，声音像是怕被人偷听到一样刻意压得低低的，语速很快：“邱小姐说过，她在帮警方做事，你们如果真的只是替人到这种非法的地方讨债的‘私人侦探’的话，又怎么会认识她，还这么关心她的事情？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薛书窈：“……”
她心里已经绷紧了弦，但即便如此，表面上却仍然不动声色，淡淡反问：“那你觉得我们是什么人呢？”
“你们……”卡门深呼吸几次，郑重而又小心翼翼地说出了那个猜测，“是警察吗？”
她不错眼地盯着薛书窈，似乎想从对方的每一丝眼神的细微变动中推测出真相，却没想到，就在这个时候，谭曦突然冷笑起来。
他这声笑让人十分摸不着头脑，不过下一刻，薛书窈就猜到他想要做什么了。他抬起手就要摘下脸上的面具——只要他那张过于青涩的少年人的面孔展露在人前，就比任何言辞都更有说服力，毕竟警方就算要派卧底来查案，也不可能动用“童工”。
薛书窈心头咯噔一下，立刻喊道：“住手！”
可惜她距离谭曦有些远，根本来不及阻止，谭曦也从来都不是个温顺听话的乖小孩，压根没打算听她的，薛书窈只能眼看着面具被移开，边缘渐渐露出了他的侧脸。
但就在这关键的一瞬间，一只手突然迎面扣住了谭曦的面具，牢牢地把它按回了他脸上，谭曦毫无防备地挨了这么一下子，不由痛呼出声，嘶嘶抽着气，双手捂脸直接蹲了下去。
……也不知道鼻子撞扁了没有？薛书窈心口一块大石蓦地落地，忍不住幸灾乐祸起来。
叶麟却毫无自己就是罪魁祸首的自觉，冷冷道：“轮得到你逞能吗？也不怕被人追到幼儿园拐卖了你！”
谭曦最讨厌被人当作不懂事的小孩子看待，闻言差点没气炸了，无奈鼻子疼得厉害，生理性的眼泪不停地往下淌，一时间实在腾不出精力反驳。
叶麟没再搭理他，转头望向薛书窈，目光中略略带着些歉意，但那一星半点的歉疚转瞬即逝，很快就又恢复了一贯的冷淡矜持，他冲着卡门点了下头：“对，我们认识邱苗苗，至于我们究竟是什么人，你愿意怎么认为都可以，不过我觉得，在眼下你只需要知道我们不是杀人凶手就足够了。”
卡门双手按在胸口定定看着他，似乎想要从这几句模棱两可的话中梳理出想要的信息，足足过了半分钟，她长长吐出一口气：“我知道了。那天看到你们冒着掉下悬崖的危险去寻找证据，我就知道你们肯定不是凶手。”她苦笑一声：“或者应该说，你们比那些没完没了说空话瞎保证的主办方的人更想找到凶手……你们放心，我不会把刚才的事情说出去的！”
“那接下来呢，你们有什么打算？”卡门想了想，在暂时搁置了身份问题之后，又把注意力放回了目前的困境上。
这回叶麟没有再敷衍她，但是也没有全盘告知，选择性地说：“如你所知，我们是为了邱苗苗的事情来的，岛上的杀人案并不在我们的意料之中，所以现在也没有完备的解决方案。目前最重要的还是自保，先要确保剩下的这些人不会再出意外，所以咱们四个人分成两组，一组在这里守着病人，另外一组结伴在别墅里巡查，尽量防止再有突发状况。”
“另外，”他想了想，又补充道，“鉴于凶手可能带了麻醉剂之类的东西，接下来不仅要避免落单，而且入口的食物和水也要格外注意，一旦发现异味，一定要立刻催吐，并且找到尽可能多的人陪同，以免凶手趁你们意识不清的时候下手。”
“现在，我和……”叶麟刚打算说和谭曦一起出去查看别墅里其他人的情况，结果一转头就瞧见那小倒霉鬼仍然狼狈地蹲在地上，似乎刚才那一下被撞得不轻的样子。他便只好重新改了口：“你和我一起吧。唐镜，你和艾维留在房间里。”
薛书窈笑了笑，若有深意地答应下来：“放心吧。”
等两人出门，谭曦才摘了面具站起来，他眼圈和鼻子都泛着红，但神情却十分阴沉，活像只养不熟的狼崽子似的，恶狠狠地盯着门口的方向，嘴里咬牙切齿地低声骂了一句什么。
薛书窈兴致盎然地打量着他，觉得少年这副明明是恼羞成怒却还强作冷酷的模样简直有意思极了。
很快，谭曦就发现了她充满了兴味的视线，脸色顿时更难看了。
“怎么，”他冷冷地刺道，“还没复合呢，就开始夫唱妇随了？”
薛书窈不防愣了下，失笑道：“你那小脑袋瓜里面都琢磨什么呢，压根就没‘合’过，哪来的‘复合’？没事少看点八点档肥皂剧成吗？”
谭曦揉着鼻梁骨，毫不信任地撇了撇嘴，就在薛书窈觉得这小孩未免也太多疑了的时候，却忽然听他语气恶劣地讥讽道：“那就是你单方面暗恋那个缺德的混蛋了？啧，真可怜！”
薛书窈摸摸下巴，摇头笑道：“还挑拨哪？你这小孩，是不是非得撺掇得我和他打一架才……”
“等等，你真不知道？”谭曦突然打断了她的话，眉毛惊讶地挑了起来。
“知道什么？”
“你是小学生吗？”谭曦难以置信地看着她，“这几天你们明明……”
说到这里，他不知想起了什么，脸上的嘲讽渐渐地褪了下去，如果忽略还滑稽地泛着红的眼圈和鼻子的话，表情甚至可以称之为严肃，他沉默了好一会，低声说道：“你真的没有发觉吗？比起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现在轻松多了，而且你看着叶麟的时候，特别像邱姨提起谭哲时的样子。”
薛书窈：“……”
她可以在顷刻之内换上几张全然不同的假面孔，与不同的人谈笑风生，但这一瞬间，她却少见地感到了词穷。
“真的特别像，邱姨就是这样，在提起谭哲、或者听我说起他的时候，她总是比平时更……”谭曦认真地思考了一下，选择了种奇怪的措辞，“比平时更像个有血有肉的活人。”
他摆弄着手里的陶瓷面具，低低地嗤笑一声，问道：“是因为1.9大案吗？有的时候我都觉得邱姨虽然是半年前去世的，但其实在那之前她早就已经……你明白我的意思吧，就是看着像是行尸走肉一样，除了寻找谭哲这一件事以外，她好像对什么都不感兴趣，让人看着心里发堵。”
薛书窈保持着沉默，并未给出任何回应，但谭曦却似乎根本没意识到，仍旧自顾自地说着话。而他真正在意的，也并不是薛书窈和叶麟之间的那点八卦，而自始至终都是透过他们所看到的属于他已经失去了的亲人的影子罢了。
他零零碎碎地说了半天，突然垂着头轻声问道：“你说，如果那幅画……如果谭哲真和这座岛有关系，那他和邱姨的死是不是也脱不开干系？如果，我是说如果啊，邱姨要是在临死前知道了这件事，她该多难过！如果万一就是因为邱姨认出了他，他才……”他捂住脸，就好像方才被撞到的地方又开始疼痛似的，闷闷的声音从指缝间传出来：“没有谭哲就没有我的今天，但邱姨对我也……你说，如果真是谭哲害了邱姨，我该怎么办……”
薛书窈叹了口气，轻轻地拍了拍谭曦的后背。
“不是这样的，”她平静却笃定地说，“你不能这样想。人活这一辈子，总是难免会遇到无法接受的事情，但你不能在事实查清之前就预设立场，在什么都没有发生之前就先把自己逼到死角里画地为牢。你要先向前走，先把真相完完整整地挖掘出来，然后才能开始评判，开始思考和决定是否要与它和解。”
谭曦质询地看着她：“你也是吗？1.9大案之后，你也是这么打算的吗？”
薛书窈却并没有正面回答。
“我当然会做我的事，而邱苗苗和谭哲之间的事，也只是他们自己需要处理的——当然，如果涉及到谋杀，那么还有一些警察的工作。”她淡淡地笑了下，然后正色道，“不过不管从哪方面说，这都不是你应该考虑的问题。你才十八岁，你可以选择过好自己的人生，而不需要为长辈的恩怨情仇负责或者赎罪，明白吗？”
她难得用这样的口吻循循善诱，谭曦一时有些恍惚，仿佛又见到了邱苗苗在对他耳提面命地教导似的，他喉咙微微发堵，想要反驳却又说不出话来，只能胡乱地点了点头。
而就在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天的时候，突然门板一声重响，卡门整个人撞了进来，她孤身一人、形容狼狈，冲进卧室之后直奔窗边，“哗啦”一下子扯开厚重的丝绒窗帘：“你们看外面！仓库着火了！” 深渊密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