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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墨夕月回去的时候，君言枫正坐在她床边等着她。黑暗中她看见他张了张口，似乎想说话，墨夕月已经先一步伸手按住了他的嘴，“别说话。”她低头吻下去，不要说话，一个字都不要说，只要抱紧她就好。

　　她这样的毛病也不是第一次了，是从很久很久以前就开始的。冠绝武林的幽微心狠手辣，但不是谁都能有那般好的心性，杀人如麻也需要勇气。尤其是，你明知道有些人没有错，没有被杀的缘由，仅仅只是因为恰好挡在她回家的路上而已。

　　人为了一个目标，是可以鼓起勇气走下去的，但偶尔也会软弱，会有需要宣泄，需要温暖的时候。墨夕月有病，君言枫便是她的灵药。

　　第二天，墨夕月靠在美人榻上，听属下一板一眼地说起朝廷上发生的事情。

　　凌言逼宫，凌天已死，凌风残疾，凌云体弱。目前能够继承皇位的，只有凌歌一个皇子。有些大臣们似乎顾忌他原来的名声，想让易王登基。易王心里已经明白，这就是当初约定过的，需要表态的时候了。好在他本人也没什么野心，更何况凌歌携大军，听说明日就能到燕城，犯不着找死，坚决维护凌歌登基。竹辞南懒的说话，直接拿出圣旨，上面加盖玉玺，说是陛下临终之前就交付给他的，传位静王。

　　早就应该拿出来的东西，偏偏他要等到人家吵的不可开交。右相大人还是一肚子九转十八绕的肠子，方便他看清楚下面官员的想法。

　　尘埃落定，只差一个凌歌。

　　“月姐，月姐，你在吗？”门外是凌玄鸟的声音，沙哑而哽咽。

　　墨夕月翻身坐起，身边的人自动隐没，她闭了闭眼，挤出几滴眼泪，这才将门打开。

　　“怎么了？”墨夕月脸上恍惚，“昨天夜里似乎有什么声音，我听说好像是齐王逼宫，我待在宫里不敢出去。结果如何？”她脸上泪痕斑斑，眼睛微红，眼里还有血丝，看上去仿佛一夜未睡，尚存惊悸。

　　凌玄鸟扑在她怀里，身边是长空扮成的侍女。墨夕月感受到自己衣衫上的***，与长空对视一眼，声音也惊慌起来，“玄鸟，玄鸟，你怎么了？难道是父皇出了什么事吗？”

　　凌玄鸟哭的稀里哗啦，“月姐，父皇，父皇他……被六哥……”她拼命摇头，似乎很不愿意相信这个现实。

　　墨夕月拍着她背的手一顿，随即两行清泪滑落，哽咽着唤：“父皇……”她腿一软，几乎要晕过去，幸好凌玄鸟伸手扶她一把。

　　凌玄鸟原本在伤心，这回看见她如此，想到月姐在短短一个月里死了丈夫，继子，又死了义父，便忍了悲戚，扶她到床上去。

　　墨夕月拉着她的手，不说话，只是默默流泪，看上去万分伤心。

　　长空在心里默默地翻了个白眼，他并不完全知道墨夕月的计划，但雾隐楼的人手调动还是清楚的。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和幽微脱不了关系，偏她还演的跟真的似的。

　　史书记载，庆历八年，二月初，帝崩，谥号神武孝文皇帝，史称燕成帝。

　　历史功过后人评，凌天人品不怎么样，但至少临死之前，削弱士族，提拔寒门子弟，还是做了不少好事的。

　　凌歌那天半夜进城，竹辞南亲自去迎接。开门时，凌歌第一眼看到竹辞南身边那个裹在黑色斗篷里的人。她变了妆束，眉毛粗了些，鼻子似乎高了，轮廓也更深，然而一双眼睛依然清亮明曦，清泠泠的如同一汪寒泉。看到他时，微微勾唇，还是动人心弦。

　　墨夕月抬头看他，依照约定，实现了当初他离京时的诺言。

　　他看着比当初壮实了些，人也晒黑了不少，几乎见不到当初优雅贵公子的影子了。笑起来露出一口白牙，看起来爽朗明亮，墨夕月眼前却又想起当初他离京时孤单的背影。

　　凌歌下马，一把抱住她。

　　墨夕月难得的没有把人推开，反而拍了拍他的肩，“师弟，一路辛苦。”背后君言枫的视线简直要把人烧出一个洞，她抱了一秒就立刻挣开。

　　凌歌也不在意，低声回她：“你在燕城，比我辛苦多了。”他已经很久没有叫过她师姐了。

　　到底是在外面，不好多说，凌歌对身边的人吩咐了几句，那人抬头看她一眼，似乎有些好奇，依命下去安置军队。他们几人慢慢走回了静王府。

　　静王府里还是和从前差不多，老管家知道凌歌要回来，早早就让人收拾好了，静候主人归。凌云也在门口等着，他看上去比一年前好的多，至少不用坐轮椅，此刻站在灯笼下，眉眼间都是暖意。凌玄鸟白日里哭得伤心，墨夕月便没有告诉她凌歌半夜回来的消息，长空一直待在宫里陪着她。

　　墨夕月在这一刻想起莫尘烨，想起化名安离的离欢，莫名产生一种无数人曾产生过的惆怅感。年复一年，人来人去，如今的人已非昔日，谁也不知道下一秒，命运会引领我们走向何方。

　　但能够有时间感叹这些，说明离她回去的日子，已经不远了。

　　说实话，在这个世界待了几十年，从第一次睁眼醒来望见卿欢，到魂渡谷静修十七年，雾隐楼又是七*八年，然后燕城待上两年，比前世二十多年还要多。小夜也逐渐取代了她身边的位置，安若素成为心底永不褪色的记忆，而那些仇恨被异世父母的想象和期盼取代，周围又有这样多的朋友，她早已不再孤独。

　　祁殁允，浮羽，雪汐，清远，长空，卿欢，莫尘烨，文湖，凌歌，凌玄鸟，凌青鸾，凌云，竹辞南……还有君言枫……他们不动声色地占据了她大半的人生，他们让她知道，世界里并非贫瘠的只剩下亲情。还有友情，爱情，知己……不知不觉间，她逐渐成熟，不像从前那样偏激，手段暴烈。

　　她不是以前那个中二病的孩子，不会再觉得全世界都要害她，陷害她，不是所有人都不能信任，所有人都会背叛。她学会信任，至少柳星是个很好的侍女，柳月背叛全世界也要护着自己的亲人，凌玄鸟一心一意相信她，长空会在遭遇背叛之后一直保持温暖。

　　还有君言枫，她知道无论何时，只要她转身，总会迎上他的臂膀。

　　就像凌歌一样，他迎上去，凌云紧紧抱住了他。那个老管家也含笑望着，眼角不知不觉就红了。

　　所有人都有自己的最终归宿。

　　次日清晨，凌歌在所有人的簇拥下坐上了龙椅，万人之上。史称燕昭帝，年号元景。

　　凌歌回来，最后便只剩下一件事——挽月殿。

　　挽月殿躲躲藏藏多年，一出现就是要搞事情，事情一搞必定失败，一失败就立刻离开，跑的比兔子还快。要说这里面没鬼，那真是谁都不信。

　　譬如这次君言枫顺着那些线索去寻找这一次挽月殿的大致落脚处，原本找到了大致地方，只是不得其门而入，偏生就出现了线索。

　　墨夕月听了君言枫的话，两个人眼里同时浮现一点惋惜。她发现小夜似乎一直都在刻意避免自己和这个世界的交集，从不见他刻意去亲近过谁，他似乎早知道自己终究还是要离开，所以极力避免自己会产生的感情。像这样的叹惋之情，也仅仅只是对离欢。

　　心里这么想，墨夕月却没有把这些想法说出口。她偏了偏头，将披帛摘下，“晚上我同你一起去看看吧。”

　　他拨开她额前的碎发，说好。

　　这些日子燕城里许多人都在忙碌，新帝刚登基，以至于人人都夹紧了尾巴做人，纨绔都被关在家里，而醉月坊则清闲不少。雾隐楼的许多人都住在这里，还有附近一带。墨夕月扣上那张半面金色莲花缠枝纹的镂空面具，指间带着一个镶嵌着钻石的指环，领着君言枫漫步而来。

　　凌歌登基好处多多，至少在暗地里给了她无数便利，此刻挽月殿里的人犹如瓮中的鳖，无论如何也再逃不出她的手心去。

　　她领着人到了一处普普通通的院子外，黑色衣衫整整齐齐，在黑夜里如同狩猎的夜枭，露出狰狞的爪牙。

　　墨夕月打了个手势，他们立刻无声地越过石墙，石子击落到地上，试探片刻后，打出一个安全的手势。众人便如同蝙蝠，飞跃进去，那点高度对众人来说如履平地，完全算不得什么。

　　分出一部分人，将府里的人驱赶到一起，他们做的是见不得人的事，所以人人身上都分发了一些迷药，迷晕之后带过来，让人看守。

　　做完这些，墨夕月才走进去，和君言枫一起走向一个屋子。

　　君言枫做了一个手势，身后一批人拿着霹雳弹，无声地靠近，掩埋，引线，点火。火光燃烧，声音炸响，这一夜大概有很多人都睡不着了。

　　墨夕月听着那一阵阵震耳欲聋的声音慢慢消散了，才转身，望向对面废墟里出现的那个大坑。她袖子里好端端的握着匕首，声音里慵懒漠然，不带半点杀气，“安离，老朋友来了，你不愿意见见我吗？”

　　下面半晌没有声音，墨夕月耐心等了一会，闭眼挥了挥手，身边又是一批人走过去，手中依旧拿着霹雳弹。

　　“慢着。”

　　一个陌生的声音响起，随即一些人灰头土脸的从地下那个坑洞里爬出来。为首一人容颜秀丽，灰扑扑的脸上英姿勃发，“公主，且看在大家是同一族的份上，请公主饶我等一命。”

　　墨夕月却没有看她，反而看向最后方，明显已经晕过去的一个人。安离满身血迹，一身衣衫破烂，几乎不能蔽体。墨夕月响起曾经娇俏的安离，微笑的安离，偶尔落寞的安离，幻阵里几乎疯狂的安离。她闭着眼，压下心中涌起的杀意。

　　半晌她却笑了，“你算个什么东西，墨水瑜的走狗罢了，也敢跟我谈条件？今日之事我只给你两个选择，要么你死，你手下的人活，要么你们全都一起去死。”

　　那人咬了咬牙，忽然把安离拽上前来，“那么离欢呢？您母亲手下的人，您也不管了么？她在我王手下，即使篡改记忆，也还是为您传递过几次消息呢！”

　　墨夕月只是轻轻一笑，“背叛就是背叛，我管她什么理由。她传递过你们的消息给我，也传过我的消息给你们，顶多算是功过相抵罢了。”她声音绵软，慢条斯理，“我幽微是什么人，这么多年你难道还不清楚？别说她不过是我母亲手下的叛徒，害我母亲被人囚禁，即使她是我手下的人，也一样照死不误，留着她这么些年，不过是为了把你给引出来，省的我走了也不安稳。”

　　那人想了想，再度开口，“那么，‘曲祭’呢？那样东西，您也没有兴趣吗？”曲祭，是狼人族的时空法器，不知如何被她们骗到手，一直追着墨夕月到这里的。

　　墨夕月懒洋洋地，“没兴趣，别人的东西关我何事？反正我身上可没有他们那一族的血脉。”小夜虽然出身有些问题，身上混有狼人族的王族血统，但他本人可不在意这玩意。

　　对方无话可说，墨夕月挥手，君言枫突然如电一般冲向为首之人，那人一个闪身躲过，两个人在半空中对了两招。却不妨下面墨夕月横冲直撞，一路将那个血*淋*淋的安离拎在了手里。

　　下面乱成一团，墨夕月毫不犹豫撤退，后退的同时再次做了一个手势，霹雳弹被点燃了丢过去，再一次展现了它们极度恐怖的威力。

　　然后楼中人过去把剩下的侥幸逃脱者一一杀死，君言枫还在上方缠斗，墨夕月负手而立，心里默默数着：一、二、三……五十九招，上面有人砰然砸下，半空里尚有她不甘地狂笑，“墨夕月，你也不过几年寿命，我且等你来……”

　　周围一静，墨夕月背脊一僵，握着安离肩膀的手指一紧，不远处君言枫落下，声音里满是风雨欲来的低沉，“欢池，她方才说了什么？”

　　她看见他漆黑的毫无光亮的眼睛，一时竟无法回答。

　　该怎么告诉他，她说的是真的，她还有几年就要去死了？ 踏月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