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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天的宫殿里很明亮,几盏灯台将室内照的纤毫毕现,即使她在柜子里,也并不妨碍视野。墨夕月看得一清二楚,听的也一清二楚,仔细地看着这几十年不一定能有一次大戏。
听了凌言的话,凌天很生气,他如今看起来已经完全是个老人了。短短时间内,皮肤松弛,肌肉下垂,脸上布满了皱纹和老人斑,仿佛一夕之间又老去十年。墨夕月望着那个即使靠在床榻上,仍然充满了衰败气息的身影,唇角弯出一个莲花般美好宁静的微笑。
外头是电视里的老套路,儿子说,爹,快把皇位传给我。父亲骂,逆子。儿子阴森森地威胁,父亲,你不传给我,现在就去死吧,如果你写了诏书,我还能留你一命。
没劲。墨夕月打了个呵欠。
凌天闭着眼睛,老泪纵横,“钰儿和麒儿都是你杀的?风儿也是你动的手?”声音苍老的不成样子。
墨夕月却觉得,以凌天这般自私的人格,自己生死关头还想要关系别人,一定是有问题。周围的气息似乎多了起来,墨夕月看着上方,默默估算着那些皇帝亲卫的位置。
凌言才不会傻的承认,他装起无辜毫不违和,“怎么会呢?”他笑起来非常好看,这一刻却只见森寒,“父皇,人有生老病死,二哥五哥和大侄子,都不过是命而已。”就像你现在这样,都是命该如此。
他微微偏头,身边的人长剑出鞘,剑锋直指凌天脖颈。凌言看着仍然挡在凌天身前的竹辞南,温然道:“右相,本王素来敬重你。父皇身体康健时总容不得你,多番打压削权。若你归顺本王,今夜过后,你依然是右相;但若是你不识趣……今夜之后恐怕世上就要少一个惊才绝艳的人了。”
短短几句话,挑拨离间,威逼利诱,凌言玩手段已经玩到了极致。
竹辞南看了他几眼,突然微微一笑。他不说话,只是笑,笑容里不见任何惊恐害怕的情绪,依旧是那种有所依仗的从容。
他轻轻的笑还未落,室内却陡生变故。
电光火石之间,那位拿刀指着凌天的侍卫突然扑上前,仿佛被什么绊倒一般,刀尖往前一刺。刹那间,血光飞溅,凌天努力避开,仍然被砍断了半边脖子,躺在床上气息奄奄,血咕噜噜冒出来,转瞬染红了大半衣襟。
室内仅有几人,凌言被他的诸多侍卫包围在中间。原本应该足够安全,然而突然间凭空出现雪色亮光,薄薄的冰片极其脆弱,却如光如电,在极致的速度下锋利异常。出现只是短短一瞬间,那些人甚至来不及呼喊,已经全部倒了下去。
墨夕月推开柜子,走出来,舒了口气。室内的光都仿佛因为她的出现亮了亮,她雪肤花貌,鬓边仍旧簪着素色的绢花,还是白日里梳妆打扮好的模样,楚楚可怜,像是春日里即将去踏春游玩的闺阁少女。然而在这一片血色尸首中,她不见惊惧,目光莹然,唇边带着温婉羞怯的微笑,似血色里的一朵白莲,充满了惊*悚而诡异的诱*惑。她轻轻地有点喜悦地问凌言:“六弟,你为何指使人杀了父皇?”
凌言拢在袖子下的手颤了颤,风一般转身就跑。
只要他跑出去,外面还有近卫营的兵马,届时月燕一个人,无论如何也阻挡不了。
然而他迟了。
墨夕月轻轻挥袖,好像一瞬间凭空拔地而起一道看不见的屏障,将他和门阻隔开来。一步之遥,触手可及,宛如天堑般难以跨过。他甚至因为冲得太快,反弹着栽倒在地上。
一步天堂,一步地狱。
“六弟,你这样见了我就跑,让二嫂好生难过。”
她轻轻叹息,目光里似有些悲悯与可惜。
然后轻轻拂袖,手腕上一道黑色光影弹出,幻化出无数黑影。漫天光影里,又凭空出现数十个黑衣人的尸首,都是一招毙命,没有任何一道多余的伤口。最后她手势收拢,如观音莲花般开合,对面凌言的首级已经被遥遥射出门外。
血色蔓延,侵染了门槛,记录下这改朝换代的一天。
做完这些,墨夕月才终于转身,望向竹辞南,眼底有了点真心的笑影。
“右相,首恶已除,劳烦您出去出去收尾。”
竹辞南并不多话,两人很有默契地相视一笑,他轻声道了一句:“劳烦郡主。”人已经出去安抚那些无主的军队。
他们昨晚就约定好,一致对外的说辞是,陛下的暗卫杀了凌言及其下属,然而陛下的身体不行,当时就已经殡天,暗卫们自杀随主子而去。最后再拿出那张仿写的圣旨,请凌歌即位。凌言派人逼宫,杀康王及世子,然首恶已除,归降者既往不咎。
当然,事实上也不可能真的既往不咎。那些领头的人都已经被悄悄记录下来,只等着凌歌回来再做处置。算算时间,接到消息,后天他就能够回来了。
而凌天最后的时光,属于墨夕月。
她坐到凌天床边,小心避开那些溅出的血,拿伤药把他脖子的伤痕暂时抹平。表皮恢复了,其实里面仍然是断裂的,但墨夕月的目的并不是给他治伤,只是为了让他死的好看一点,所以并不在意这点小事。
她一边细细地抹平那些痕迹,一边温声说:“父皇,女儿来迟了。”
凌天死死的瞪着她,喉咙里满是血沫,一开口便涌出大量的血花,“……是你……是你……”
墨夕月可有可无地点头,笑着回答说:“嗯,是我,都是我。”她拿绢子擦掉凌天脸上多余的血迹,留下唇边那些喷溅的的血,说出的话全然是打算气死他,“从很早以前就是我了。凌钰被算计娶我,凌风凌言反目成仇,你因偏头痛染上药瘾,朝中的几次乱子,凌钰的死,凌麒的死,凌风残疾……”她一桩桩一件件数给他听,声音如黄鹂鸟一般娇俏动人,“这些事情里面,全都有我的影子。”
她低头问他:“姑父,我这么厉害,一点也不像姑姑那个蠢货,你高不高兴?”
她的话相当扎心,眼神终于掀开重重伪装,撕下那些或天真或温柔或哀伤或喜悦的表象,露出恶毒又鄙夷的内在,像一把淬毒的尖刀。
她的手指慢慢收紧,欣赏他因为喘不过气而努力挣扎求生的表情,歪了歪头,神情在一瞬间变得格外狰狞,冷笑着问:“当年把毒药送给姑姑的时候,你是什么感觉?”她少见的说话直白恶毒,“欺负她是一介孤女?不知道她也是有娘家的吗?!”
濒死的一瞬间,墨夕月又重新把手收回去,脸上再度恢复平和的微笑。
凌天拼命地喘气,只求能多活几秒,死狗一样,为了活命怎样都可以。可这个人却根本不在乎别人的命,哪怕为他生儿育女,嘴上说的好听,外表深情一装就是十几年,装的连自己都相信了。其实,终究还是一个随时可以被放弃的工具,闲暇时打发寂寞的玩意。
“朕……待你……不薄。”
墨夕月看了他一眼,头一次发现有人比自己脸皮还厚,这么违心的话都说得出口。她反问他,“陛下不是把我当成姑姑来补偿吗?既然是她用一条命换来的,你也不过是为自己求一点安心罢了。”她转头打量这一座空寂的大殿,声音空灵悠远,“你以为,郡主头衔,仆人伺候,荣华富贵,我很稀罕吗?”她不屑地“切”了一声,“老娘徒手赚下的不比你家私库少。如果不是为了……你以为谁乐意来这里跟你这么个恶心玩意卖*笑?”
这话已然恶毒至极,凌天一辈子高高在上,不曾想临死前居然被人这般侮辱,差点又是一口气没喘上来。他已经说不出话,只能死死盯着她。
墨夕月很有耐心,伸手摸出一本书看,就这么跟他耗着,满地尸首中眉毛都不曾动一下,只等着他什么时候断气。
当然也不忘时不时刺激他一下。
“圣旨都已经弄好了,玉玺也盖了,写的是凌歌的名字,反正你的儿子里也就只有这一个是中用的。”
“这些事情不是凌歌让我做的,但是我高兴做,你儿子也是默认的,别指望着别人给你报仇,你丫就是死的活该。”
“玄鸟的婚礼你肯定参加不了了,她要跟喜欢的人一起看遍天下风景,才不会在意你。”
“你自私一辈子,如今落到一个众叛亲离的下场,真是活该。看看你那几个儿子,没一个想让你活下来的。你老婆也是一心一意盼着你死,到现在睡得好好的,一点事都没有。”
墨夕月几乎把此生会说的恶毒话都说尽了,不气死他不算完。
过了许久,听见那厢断断续续地喘气声:“……合葬……”
墨夕月轻轻叹了口气,伸手喂了他一颗药丸,随即淡淡开口:“老不死的东西,还想跟我姑姑合葬?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我姑姑和舅舅已经葬在一起了,你死后还贼心不改,我父亲是会生气的。”
凌天原本已经慢慢闭上了眼睛,听了这话,眼睛瞬间睁大,死不瞑目。
墨夕月淡定地伸手理了理头发,把那朵有些歪掉的绢花扶正,也不管死人是不是听得见,坚持着把最后一句话说完,“喂你的那颗药名字叫‘含笑’,意思是‘含笑九泉’,不管你怎么气,死相多狰狞,最后总是含笑离开。”
话音刚落,那双睁大的眼睛已经慢慢闭上,唇角弯出一个微笑的弧度。
这场面颇有些惊*悚,然而墨夕月视而不见。观察了一圈大家死亡的场景,确定看起来差不多了,这才穿过已经没有一个活人的大殿,步子轻缓,幽*灵一般飘出了殿外。
殿外已经没什么人了,只有竹辞南还等在殿外,望着天边的夜色,不知在想些什么。
墨夕月说了很久,也觉得有些疲乏,但还是上前打了个招呼,“右相,事情如何?”
竹辞南行了一礼,恭敬地唤她:“郡主。”按说丞相是无需像郡主行礼的,但竹辞南总是这样恭敬客气,墨夕月是那种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的孩子,两个人之间没什么利益冲突,又处在一个阵营,自然也对他客客气气的。
“已经安抚好了,静王何时回来?”
凌歌路上遇到了不少刺客,好在都已经没有事了。墨夕月手拢在袖子里,答道:“他一直就在离燕城不远的地方磨蹭,按日程算,快马加鞭,后日清晨应该能到。”她想了想,突然发问,“如今尘埃落定,月燕想问一问右相,初见之时,墨夕月做的那些浑事,害得右相白白坏了多年名声,右相可有怪我?”
竹辞南毫不犹豫,“我并不怪郡主。当日是郡主敲醒了我的梦境,上京赶考的盘缠也是郡主资助。没有当初的郡主,也就没有如今的竹辞南……虽说手段粗*暴,但也并不是郡主的过错,是我没有阻拦。郡主只是不喜欢看别人为了利益亲手杀夫。”他唇边弯起一个笑容,不像以前那样,如同一只狡诈的白狐,反而真心实意,充满了包容,“这些我都知道,我也知道当初郡主是好意,所以,还请郡主不要耿耿于怀。”
墨夕月张了张口,最终还是露出一个无奈的表情,“听你这么一说,我都觉得自己真的是个好人了。”她声音低低的,“政客哪有好人?只看做事最终结果如何,留后人评罢了。”
竹辞南只是笑,仿佛从不迷茫,“何必烦扰,只要静王殿下成一代明君,那么死的这些人,就都是有意义的。”
墨夕月点了点头,呼出一口气,“右相说的是,做都做了,胜利已在眼前,千古功过,最后只要做出结果就好。成王败寇,参与其中,自然只能全力搏杀,怨不得旁人。”她闭了闭眼,仿佛要把脑海中那些死过的人脸一一排除,“今日我有些累了,先回去休息,其他事情便劳烦右相了。”
人生漫长,明知道有些东西是错的,但也不得不做。既然做出了选择,也没有什么后悔的余地,坚定了便继续走下去。若要报复只管来,她仍旧坚持。谁让她姑姑死在那人手里?谁让凌歌是她师弟?
她不后悔。 踏月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