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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弋早已忘却了先前的不快,眼中只看到朱棣劳倦的神态,她含笑迎向他,道:“臣妾听闻往年黄河水患,母后都会来这听雨楼上打卦问卜,禳灾祈安,待雨停后方才离开。臣妾身在后宫,未能替四郎分忧,便想虔心一试,不论此法是否奏效,臣妾相信心诚则灵。”
盈月最清楚不过,在旁替妙弋发声,道:“陛下,娘娘为救济灾民,已赈捐出所有体己,如今娘娘都不怎么钗珥佩饰了。”
朱棣闻言,看向妙弋峩峩云髻,果见鬓云之间少了许多珠玉珍宝的点缀。他内心触动,牵起她的手,无比怜惜道:“你是一国之母,装束可不能太过素净。话说回来,你……不生我的气了?”
妙弋故意叹了口气,幽幽地道:“你不提的话,我倒差点忘记了。”
朱棣将她往身前一拉,环拥在怀,道:“天下之大,唯有你真心待我,我都明白。”
暴雨如银河倒泻,声势浩大,听雨楼上的两人心无嫌隙,相互依偎着凭栏远眺,静待雨停。宫灯高悬处,灯影绰绰,却足以看清内苑中地势低洼处正遭雨水倒灌,随处可见因内涝造成的狼藉一片。宫人们虽在全力疏浚,奈何水道堵塞严重,一时半刻也未见起色。这座禁城始建于元至正年间,为当时还是吴王的朱元璋征发军民工匠填燕雀湖改筑而成,数十年间,因水系与堪舆等原故,宫城内时有水浸发生,只在今年格外严重。
妙弋忽而念及北平来,有感而发道:“北地不似南方汛期悠长,可遇到降水丰沛之期也需疏通引流。不外乎是水系工程护理得宜,水窦水关,明渠暗渠修葺合理。”
“是啊,填塞燕雀湖遗留的隐患愈见明显,宫城积涝与黄河水患早该大力整治了。怎么突然提到北地?可是想念北平了?”朱棣侧首看着她,笑问道。
妙弋摇头又点头,略带着些遗憾道:“也许是离开北平时太过匆忙,未曾好好道别吧,不知此生还能否再故地重游。”
朱棣目光平静深邃,向她吐露心声道:“我正酝酿着一个想法,只是尚不成熟,还未同任何人提过。”
妙弋好奇追问,他两手搂在她腰间,亲昵地道:“你那么喜欢北平,我要在潜邸之上,为你重建一座紫禁城。你什么时候想回去看看,我便下令北巡,陪你北上游玩。”
妙弋面上洋溢着幸福的神采,仿佛回到昔年的北平王府,彼时有春雷阵阵,惊醒酣梦,身边人总会适时而又体贴地将她拥入怀抱,令她倍觉慰藉。离京万里路遥,累年难见亲人面,只因他的爱惜陪伴,她从未有过孤单之感。即便后来靖难之役燃起战火,即便在万千争议声中开创永乐一朝,他一如继往冲锋在前,而她则义无反顾戍守殿后。如今的两人再不复潜邸时的朝夕相见,可她再清楚不过,他始终对她眷心无改,亦从未让她尝受寂寞清冷。“为何对我这么好?”妙弋将头靠在他肩上,轻声问道。
朱棣眼底有无限爱意,深情道:“因为……你是我的理想,是我生命中的万千旖旎,还有,因为你是徐妙弋。”
“你今日,怎么尽拣好听的话说?不过,我还是挺爱听的。”妙弋抿嘴直乐,她抬起一双笑意盈盈的眼眸,挚恳道:“我见到表哥表嫂了,能够再次同他们重聚,我真的很欢喜,四郎,谢谢你。”
朱棣动容而笑,陪她檐下听雨,看密密匝匝的雨珠顺檐落下。终于,风停雨住,月光透过云隙洒落楼台,空气中也弥漫着清新的气息。
妙弋仰望夜空,满心希冀道:“像是个好兆头,莫不是卦相灵验了!”
朱棣心中也着实欢悦,转首时被她晶亮眸光与墨染般高髻云鬟吸引住目光,他忽而有了主意,悄声对三宝吩咐两句,三宝随即返身离开。
月华似练,夜幕中隐现几颗星子,朱棣紧挽妙弋的手步下层楼。楼外出奇地寂静,并无銮舆及仪卫的踪迹,妙弋正觉纳闷,朱棣一步跨在她身前,弓背朝向她,不容分说地道:“上来,我背你回寝宫。”
妙弋乍见他这番架势,哑然失笑道:“些许积水而已,即便不乘舆车也不妨碍回宫,倒是你,万乘之尊岂可如此?”
朱棣不置可否,反手将她的胳膊搭在自己肩上,再一弯腰,轻松将她背负起,迈步涉水朝前行去。妙弋拗不过他,安静伏在他背上,心内温暖如斯。
却说三宝遵照圣命,取来一件宝匣。帝后盥洗更衣毕,他已捧了描金彩绘的匣子奉在帝后面前,朱棣接了,在妙弋新奇的目光下掀开盒盖,只见其内端然摆放着一支巧夺天工的嵌宝鸾凰鬓钗,钗梁雕饰玲珑如意云纹,钗头镶饰物为一只气韵生动的金鸾,金鸾双目异瞳,分别镶嵌了稀世的蓝宝与红宝,而点睛之笔却在这鸾首,可根据喜好自如转动钗头,变换双色彩宝的方位朝向。
三宝敬道:“禀娘娘,此钗所嵌两颗宝石世所罕见,陛下偶然得之,特命能工巧匠为娘娘打造出铸金倒龙之势的鸾凰鬓钗,所谓十户手胼胝,鸾凰钗一支,陛下对娘娘的爱意若磐石之固,令人歆慕之至。”
妙弋从匣内取出鸾凰钗,左看右看,甚为喜爱,可她总觉似有不妥,轻摇了摇头,便要将鬓钗放归匣中。朱棣知晓她的心思,连忙合上宝匣,搁回三宝手里,又将她的手一拦,道:“放心吧,流民安置与赈灾钱款皆有着落。你的生辰快到了,权且收着,留待我为你准备的生辰筵宴上簪戴。来,先试试看。”
说着,将钗子从妙弋手中取过,亲为她高插鸾钗。他满目温情,脉脉端看良久。
话说吕嫣凭借与徐若漪私交颇深的关系,令荆韬心生犹疑,在他摇摆不定之际,亦重新开始掂量起妻子的利用价值。他虽暂时搁置了休妻一事,却也当真疏远冷淡了她,常常夜不归家不说,还做主将两个教坊司歌舞伎纳为妾室。这两个小妾绝非善茬,她们十分清楚荆韬对待自己夫人的态度,自是有样学样。二人联起手来,变本加厉地去欺凌吕嫣这个名存实亡的将军夫人。
府内最宽敞舒适的寝阁被一个小妾占用,吕嫣不得不忍气吞声,搬到一处偏僻阴暗的屋舍住下。她不愿看到两个小妾得胜的姿态,更不愿被她们傲慢无礼地对待,因此深居简出,每日窝在房中,在一张张扇面上写写画画,涂涂改改,不知在忙些什么。
偶尔,若漪会来将军府探望她,她便趁机装惨卖乖,大肆渲染她惨淡的生活,成功博取了若漪的同情。二人还立下口头约定,隔段时日便以魏国公府大小姐的名义登府与她一见,如此一来,荆韬为笼络魏国公府内眷,更不便再提休妻。一次,她从若漪口中听闻永乐帝将在宫中设筵宴为皇后庆生,便对她央告道:“为今之计,也只有孤注一掷了,你带嫣姨进宫,让嫣姨来替你了断仇怨。”
若漪不敢置信,疑虑重重地道:“你打算鱼死网破?可也未必能伤得永乐分毫。”
吕嫣目现凶光,阴冷一笑,道:“我的法子虽无十成把握,七八分却是有的,这还不够吗?事成之后,你大可以不知情为名,将自己择出来。你是皇后的侄女,单凭这一点,就是你的免死金牌。”
“你……何时开始这么恨永乐的?”看着她阴森的笑容,若漪不寒而栗。
“何时?大约是我的长姐横死,侄儿失踪,我吕家男丁被尽数发配充军之时吧。”吕嫣说的淡然,仿佛所述之事并非发生在自己身上。她心内暗想着,“不论成功与否,荆韬那个小人,都得给我陪葬,算起来也是我赚了。”
若漪又问起计划是否周密,她本不想透露太多,可架不住若漪的软磨硬泡,心下也担心她临时变卦,不肯在皇后生辰带自己混入宫禁,于是小心翼翼将藏于画屏后的一把折扇取了出来。
若漪迷惑地看着这把再普通不过的折扇,正欲取来细看玄机,不料被吕嫣严词拒绝,“别碰,我淬了剧毒鹤顶红在扇骨上。”
若漪赶忙缩回手,表情甚为紧张。吕嫣缓缓展开扇面,一幅神秘的地图赫然呈现眼前,她低声道:“永乐最上心,也最头疼的难题,不是黄河决堤,流民无着,也非洪灾过后的蝗蝻之患,而是……”
“而是什么?”若漪急不可耐地追问。
“是我侄儿——建文帝的行踪。所以,永乐定然不会无动于衷,一旦有机会接近他,”她指了指扇面,继续道:“这件特制的刺杀工具便可最大限度地发挥它的用武之地。”
原来,这撑起扇面的扇骨实则经过刻意打磨,如铁片般锋利无比,且已被吕嫣别有用心地浸淬了鹤顶红之毒,那隐作扇钉的机关一经触发,扇骨立时刺破纤薄的扇面成为行刺武器……
若漪心事重重地离开宣威将军府,一路上,吕嫣的话久久萦绕在她耳边,“永乐将你父亲魏国公囚禁宗祠,无异于断了他的生路,这分明是在慢性杀人!只有杀了永乐,才能替你死去的娘亲报仇!”
无独有偶,若漪回到家中,正遇着府中下人进进出出,采买置办。她唤住一个小厮打听原由,小厮回道:“夫人在为二小姐出阁准备嫁妆。”
她不觉怔忪,满心失落,国公府嫡女出嫁,果然不同凡响,她比玉映年长,按理说该先于妹妹成亲,可宗亲们似乎从未重视过她这个没了亲娘的庶女,如今父亲被圈禁,徐家更无一人为她撑腰了。她苦笑一下,朝前走去,路过花厅时,不意听到玉映与她母亲的对话,“娘,您说姑母亲自为女儿挑选的夫君,真的会对女儿好一辈子吗?”“那是自然,你是徐家唯一的嫡女,是爹娘的掌上明珠,不光你的夫君,你婆母一家都会对你好的,若不然,你姑母,姑丈可都不会答应。”
若漪透过窗口看向厅内,玉映靠在夫人身侧,母女二人兴致高昂地说说笑笑,在她们手边是一箱箱光彩夺目的珍宝首饰,珠玉奇玩,几个宫里来的内官陪着笑脸,对照着礼单,如数家珍地为她们详解名目。若漪不用想也知道,那些礼品定是姑母送与玉映大婚的陪嫁。这一幕深深刺痛了她的心,她隐忍着,悄然无声地返回自己房中。
转眼已至皇后生辰。碧瓦飞甍,雕梁画栋的坤宁宫笙歌处处,好不热闹。朱棣下了朝径回中宫后殿,妙弋正端坐镜前妆梳冠戴,忽从镜中看到那一袭明黄耀目的龙袍。也不知他在那处停伫了多久,她忙搁下手中的鸾凰钗,起身笑迎向他,朝他敛衽一礼。
骤然之间,毫无预兆地,妙弋突觉目眩头晕,一阵地转天旋之感。朱棣察觉到她的不适,疾步向前稳稳接住她,扶她靠在自己肩上,转首急令近侍速请御医前来。妙弋斜倚榻床将息半刻,渐渐恢复了些精神,她安慰身旁神情焦灼的朱棣道:“方才不过一时头晕,现在已无事了。”
他的言语间却透着紧张,道:“还是小心为好,御医即刻便到,你别乱动,再躺一躺。”
话音刚落,三宝引御医一路小跑而至,御医尚未及拜叩见礼,朱棣已起身,免去他御前跪拜的缛节,嘱他尽快为皇后搭脉看诊。御医一刻不敢耽搁,隔着纱帐娴熟地请脉诊察,片刻功夫,胸中已有论证,他喜眉笑眼地向帝后奏禀道:“微臣恭贺陛下,恭贺娘娘,娘娘这是喜脉啊!”
朱棣闻听,简直喜出望外,可他转念一想,又不无担忧地问道:“既是喜脉,皇后为何会有晕眩的症状?”
御医回道:“娘娘平素身体康健,偶有晕眩之感乃孕初期常见之征象,请娘娘多加休息,避免操劳,微臣再开一副安胎药,送与娘娘煎服。”
朱棣这才放下心来,在榻边面对着妙弋坐了,喜不自胜道:“可巧在你生辰之日得知怀上龙胎,当真是好事成双。方才御医之言万万不可忽视,且得好生将养才是。”
妙弋眼帘半垂,笑着道:“是啊,没有想到,能够再次有孕,这一胎是上天送给我们最美好的礼物。”她想了一想,又道:“我们已经有了三个儿子,但愿这次会是一位公主,你说呢?”
朱棣频频点头,笑揽她入怀,道:“我也正有此意,这两日可得好好想想,该给我们的小公主取个什么封号才好。”
坤宁殿上,前来为皇后庆生的宾客已是座无虚席,殿内舞乐一场接一场次第上演。眼看日高三丈,茶过几道,仍不见帝后驾临,席上众人茫无头绪,有的已在窃窃议论起来。若漪排在女宾末席,坐在她身侧的,便是被她私自领入的宣威将军夫人吕嫣。她略显紧张,间或偷觑吕嫣一眼,这个节骨眼上,帝后越是晚至,她越是觉得事有败露。吕嫣知她仓皇畏怯,心中冷笑不止,掩口低声对她道:“莫要发慌,专注看舞,一切依计行事。”
这边厢,妙弋已服过安胎药,换上皇后燕居冠服,晔晔照人地立在朱棣面前,他端视着她,眼中自然流露出倾心爱慕之色。蓦地,他想起妆台上那支鸾凰鬓钗来,随即取过,亲手为她簪插端正,关心道:“皇后生辰普天同庆,可眼下你有了身孕,身子愈显娇贵,稍后生辰宴上,若觉乏力不支,便将这红宝朝外的钗头往前转动半圈,我一见你将蓝宝向前,就立刻罢了筵宴,送你回寝殿歇息。”
朱棣的体贴入微令妙弋暖心又暖意,她点头而笑,道:“我听你的。”
正午时分,永乐帝后携手同至筵宴,列席宾客共祝皇后生辰之喜,盛赞帝后情笃意深。吕嫣从席间窥视殿上,所见尽是朱棣对他的皇后闭口不言也可宣之于众的深情。内臣贵眷滔滔不绝的恭维之言,舞乐名伶层出不穷的演艺绝技,更无一件可入得他眼中心上,他满心满眼都好似被妙弋占据。吕嫣妒恨万分,她恨荆韬,恨朱棣,更恨徐妙弋,凭什么她成了万众仰望的皇后,多少年过去,她越加雍容尔雅,仍在独得朱棣的偏爱专宠,而她吕嫣却家道中落,成了一个可悲的弃妇!她越想越气恼,将手按放在藏匿折扇的衣袖上。 凤鸾华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