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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8章 终章 山长水阔凤鸾知何处

凤鸾华章 馥蓉 7707 2021-04-05 12: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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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棣无以承受,尤其不能听到‘遗愿’、‘驾薨’之类言辞,他怒不可遏地道:“朕再说一遍,皇后只是睡着了,谁再敢口出不逊,格杀勿论!”

  他斥退众人,同妙弋如往常一般亲密依傍,对她温柔低语道:“你说过等我回来的,怎就先睡下了?你一定太累了,对吗?你睡饱了,就快些醒来,这次换我等你……”

  浮云落日,苑中朝开暮落的木槿花相继闭合,酝酿着来日的新生。朱棣怀抱着妙弋,不愿与她分开半刻,似醒非醒地,仿佛听到熟悉的一声“四郎”,他顷刻清醒异常,满怀希冀地低头看向怀里的人儿,却不见她有复苏的迹象。漫漫长夜,他孤独地等待着奇迹重现,然而,他又分明感觉,她的身体在慢慢变得僵硬……

  没有什么比这种体验更催折人心了,当朱棣终于意识到他的皇后再也不会醒来时,他脸色惊变,痛心入骨。夜半冷风乍起,似倏忽间转至寒秋季节,他悲辛更甚,几乎将一世的泪在此夜流干淌尽。

  东方既白,一辆素简的马车弛过山道,径达竹里馆外。车驾刚一停稳,一小沙弥便跳下车来,麻利地安置好梯凳,扶着一身灰布袈裟的国师道衍步下马车。三宝率内官们迎住道衍,乞请道:“国师亲至,救了我等。皇后昨日薨逝,为今也只有您能劝慰得了陛下了。”说罢步履匆忙地直将他接入悬苑外。

  此时此地,早已无人敢向内通报,悲伤与忧愤交织的永乐帝濒临在绝望和爆发的边缘,随时可能下令将一切滋扰者就地正法,而道衍却似无甚挂碍,也不拘宫人是否例行通传,直入苑中面见朱棣。

  宫人们忐忑地关注着苑内动静,过了许久,并未有令人担忧的事态发生。就在众人如释重负之时,昨日飞临行宫御苑那只神鸟青鸾竟又重现竹山空域,刹那间,黎明破晓的涳濛天际现出光华万丈。朱棣乍见此异像,心下却无半分怪诞离奇,冥冥中,他甚至对这只神鸟感到莫名亲切。那身放异彩的青鸾绕悬苑低飞盘旋数匝,所经之处,败谢了一夜的木槿花竟然早于天光大亮前次第绽开。

  俄而,青鸾悬停花席之上,与朱棣默然对视,它的口中衔着颗指腹大小,青幽剔透的宝珠,朱棣不由自主朝上摊开一只手掌。奇幻的一幕发生了,青鸾张口,那宝珠不偏不倚落在他的掌心。山谷中再度回荡起天籁般悦耳的鸾鸣,鸾鸟好似达成使命一般,飞入青空杳无影迹。

  道衍匐伏在地,激动道:“陛下,老臣曾在古书中见过关于苍鸾的记载,此神鸟不论羽翼色泽还是形态特征,皆同书中描述的鸾凰无有二致。凤与鸾本是一对,亦是帝后的象征,如今只有孤鸾现世,莫不是皇后娘娘元神所化,特来与陛下道别……”

  朱棣心中一震,难怪初遇那神鸟,遂即生出满怀的留恋不舍来。他亮出掌心的宝珠,问道:“国师可知此物为何?”

  道衍注视着青莹光晕的宝珠,深思着道:“传说苍鸾出自瑶池仙境,而瑶池又是金母掌管仙丹灵药之处,苍鸾衔珠而来,应是受到仙家指引,此物或许对皇后有裨益。陛下且试试将宝珠含于娘娘口中,以观其效。”

  朱棣复又燃起希望,忍痛以金匙撬开妙弋檀口,轻放入宝珠。仅半柱香的功夫,宝珠便显现出它玄妙入神的效力,妙弋本已苍白如纸的脸色变得容光焕然,肌肤竟也恢复了弹性。朱棣更加坚信上苍悯恤皇后盛年殁逝,定有救拔。他反复试探妙弋鼻息,感受她的心跳,结果仍是徒劳。

  道衍见此情形,憬然有悟,这宝珠能使容颜焕新,却是与道家秘传仙品定颜珠的功效一般无二。他素知帝后情深似海,皇后这一去,陛下定然深陷悲痛难以自拔,他迁思回虑,向永乐言明定颜珠的仙效,回头又嘱咐跪在角隅,已是神劳形瘁的盈月将皇后遗愿转述陛下。

  盈月跪近御前,伤泣道:“娘娘大渐弥留时,除了力保众医官,还替陛下在京门名媛和外邦贡女中择了几位贤淑端庄的妃嫔充斥后宫……娘娘说,众人皆苦,都在自渡,希望陛下放低爱别离苦,善自珍重。”

  朱棣苦叹一声,道:“爱过苍鸾的人,又岂会再爱燕雀?山长水阔知何处,只合双飞便双死。”

  道衍闻见,心中愈加焦虑,只恐朱棣做出什么不智之举,须得让他仍对未来存有冀望,遂指天誓日道:“陛下,神鸟衔珠现世,必有来因,定颜珠能令韶华永葆,可使枯骨生肉,遗体百年不腐,若遇到因缘聚合的契机,或许还能唤醒娘娘重生。”

  朱棣深信不疑,眼中阴霾渐渐散去。

  永乐五年七月,大行皇后成殓,棺架移入皇城紫霄殿安奉。朱棣仅为皇后发丧,却不许灵柩下葬,引得朝野上下物议沸腾,皇子们也不能理解,跪在紫霄殿外,想要劝谏父皇让母后入土为安,丧葬尽礼,可他们自始至终也未被父皇宣见。

  自辍朝起,朱棣便一步不曾踏出紫霄殿,他伴在妙弋棺椁旁,不食不饮,不眠不休,累了便背倚椁柩养会儿神,那些曾与妙弋一同走过的岁月,如潮水般翻涌在他脑海。思念无声,回忆沉重,他扶着外椁起身,看向尚未合棺的里椁,那是具清而透明的水晶冰棺,即便冰馆已做封钉处理,也可清晰看到盛殓其中的妙弋,她后服加身,妆容精致,真如安恬憩睡一般。

  朱棣双眼红肿,面上却露出一丝安慰的笑意,他将手抚过冷冽刺骨的冰棺棺盖,长久停留在妙弋脸颊上方的位置,像是生怕打搅到她的好梦,声音极轻又极温柔地道:“回来吧,你真的忍心让我形单影只过这一生?”

  话音才落,忽一阵香风拂过,他的整个身体轻飘飘地,好似从肉身抽离,冲破时空局限,来到一片星河流光的仙冥境,他的耳边隐隐传来玄妙入神的仙乐,眼前一天星斗亦真亦幻。彷徨四顾间,神鸟青鸾自星河深处翩然飞至,在与鸾鸟眼神相遇的一瞬,奇幻再次发生,轻雾氤氲的光晕中,青鸾竟化身成为他魂牵梦萦的妙弋!

  朱棣惊喜欲狂,张开手臂想要拥抱她,不想眼前人却如水月镜花般飘渺消散。他站定,举目四望,幻影又在另一方聚现,他疑讶道:“天意怜我思卿若狂,令你我相见,可为何,我却触不到你?”

  妙弋笑而不答,只是温柔地凝视着他。他缓缓伸出双手,轻捧向她两颊,倏忽间,她再次消失无影踪。朱棣慌张不已,对着眼前的虚空急道:“别走,别离开我,我不碰你……你回来可好?”

  柔光渐消渐弥,衣香影绰,芳踪再现。朱棣安神定魄,不再试图去触摸她,惟恐她飘忽若神,如昙花一现般倏然而逝。他静静看着光影下若仙若灵的妙弋,那么真实却那么遥远,几多相思之苦,悱恻情意,压抑在心头倾诉不尽。

  这时,在与朱棣视野相平的穹涯处,清晰的紫薇星垣忽而异常闪耀起来,妙弋转首,长久目视北辰。朱棣有些疑惑,此处怕是在天上不在人间,他顺着妙弋的目光看向正北方那熠熠发散紫色光华的紫薇垣,不禁道:“此天象应有所指,却不知是何征兆?”

  妙弋双眸转盼流光,似有不可言传的深意,朱棣尚不及参透,忽从青苍幽远处传来一阵沉闷的钟鼓响,他正朝钟鼓声起处观望,身边的妙弋如同受到召唤,兀自朝前行去。他心下大急,紧追上去拉她的手,结果却扑了个空,待他反应过来,只见青冥长天,神鸟青鸾盘旋飞舞,依依不舍地渐飞渐远……

  朱棣口中连唤着“妙弋”惊醒,发现自己正靠坐棺椁一侧,汗湿襟衫。他心有挂牵,急起身看向椁中冰棺,见妙弋仍安眠其中,回想起方才一段佳期如梦,却骤然离散,不免感到沮丧不振。

  他思来想去,传国师道衍入紫霄殿卜问。数日未面圣,再见时眼前的一国之君已憔悴如斯,道衍极为不忍,将仙冥境帝后重聚尽心圆说一番,尤其在北辰异像上循循善诱,“皇后久望北辰,正是盼着九州晏安,她始终对陛下迁都北平,北征蒙古之事牵心挂念。”说完从袍袖中取出一卷书帛,呈给朱棣,道:“陛下,老臣从天竺高僧处偶得一幅传世海图,听闻此图曾为历代帝王趋奉载扬,尝有遣使入海求仙之说。”

  朱棣细看了海图标注,迫切地道:“有道是海中有三神山,秦皇汉武亦曾派遣船队往蓬岛瑶台寻仙求药,国师倒是提醒了朕。”他捧着海图走向皇后梓宫,无限深情地对妙弋道:“哪怕只有一线回生的希望,我也会为你尝试。”

  自此后,朱棣任用内官监近侍三宝为远航西洋的正使,带着一个并不广为人知的重要使命,领航帝国最为雄壮的航海船队,在把华夏文明带往世界各地的同时,也在为求取回生仙药之路上全力以赴着。

  朱棣心存希望,艰难地适应着鸾只凤单的日子,他几乎将精力全数倾注在讨伐蒙古上。御驾亲征前夜,他又孤身来至紫霄殿,因着定颜珠的护持,水晶冰棺中的妙弋始终美貌无改,朱棣如往常一样,久久伫立在旁,同她倾谈心声,细诉思念,巴望着再度与她魂梦相见,直待到夜半,渐生困恼,只恨未得章法再入仙冥境,他沮丧至极,倚着椁柩坐倒在地。斯须,忽有暗香浮动,转首看时,他眼中显出惊喜之色,原是妙弋已在身侧近旁,同他比肩席地靠坐下来。他心满意足,两人深情地彼此凝视,静享片晌清欢……

  浮云一别后,流水十年间。

  这一年,朱棣结束了他即位后的第二次北征,归京之日,他战袍未除便迫不及待赶来紫霄殿。而今的他两鬓已染灰白,可水晶冰棺内的妙弋仍然绿鬓朱颜,容颜依旧。他情意深长看着棺柩中梦寐魂求的爱人,心潮难已,道:“妙弋,阔别许久,可曾想我了?我记得你的心愿,你一直忧心鞑靼再犯我大明边陲,所以,在我有生之年,定要一扫胡尘,永清沙漠。今日得胜回朝,你可否现身与我一见?”

  熟悉的仙乐声飘来耳际,身后似有清光柔晕乍现,朱棣不禁喜上心头,匆忙回身看觑,果见妙弋仙姿绰约,朝他凝眸浅笑。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朱棣悲喜交切,因不舍她再如幻梦般神灭形消,几番克制,未尝触及亲近。对他而言,能与妙弋不期而会,哪怕只是相对无言,默默守望,已算得偿夙愿,聊以慰相思了。

  “父皇……您在跟谁说话?”大殿一隅传来一个小姑娘稚嫩清脆的声音。

  朱棣循声望去,只见一身淡黄衣的安成公主从梁柱后慢慢探出半个脑袋。他心有所念,未及对公主答话,转首再去看寻妙弋,可哪里还有她的身影?公主不明内情,欢悦地从梁柱后蹦蹦跳跳来到父皇身边。

  “念念,紫霄殿乃皇宫禁地,你怎会来此?”朱棣忍怒道。

  安成公主长到十一二岁,极少见父皇对自己板起过面孔,看来她偷潜禁宫之举,当真是触怒了天颜,心怯道:“父皇凯旋还京,定会先来紫霄殿看望母后,念念等在此处,便能及早见到父皇了。”

  原来公主不过是思念父亲,并非故意为之,朱棣看着眸光纯净的爱女,再不忍苛责半句,慈爱地揉了揉她的头发。念念挽住他的胳膊,撒娇地靠在他身边,忽又想起方才的疑惑,问道:“父皇,您方才一直朝着那边自言自语,不知是何故?”

  朱棣心里咯噔一下,脱口而出道:“照你说,你呆在此处甚久,就没看见我在同谁人说话?”

  念念更觉迷茫,摇头道:“这间大殿,除了父皇和女儿,再无别人了。”说完扭头看向灵柩,改口道:“不,还有母后呢,女儿好想看看她,可惜从未被父皇允许……”

  朱棣脑中空白一片,念念天真柔憨,不会虚言妄语,或许他早该认清现实,从梦寐颠倒中清醒过来。他不再反对女儿的请求,领她来到灵柩前,她终于如愿见到了厚重外椁围护下的水晶冰棺,棺盖下正安眠着她安详又美丽的母后。

  公主虽有些惊惑,更多的却是情难自已,嘤嘤哭道:“她和念念梦中的娘亲一模一样。”

  经此一事,朱棣似乎从内心深处开始慢慢明白他的苍鸾已无涅磐重生的可能,他变得越发暴戾冷酷,嗜杀成性,唯一能够君前劝谏的国师道衍,近年也几乎处于半归隐状态,朝堂之上更无人敢对永乐劝善规过。

  每一次对忤逆者行使过生杀予夺之权,朱棣总觉惘然若有失,每逢此时,他便会独处紫霄殿中,在一片空幻色彩的笼罩下,与妙弋重温鸳梦,再续情怀。即便他已知晓这令他余情缱绻的际遇皆因对妙弋思慕深切,乃至心神恍惚而失去常态,他也在所不计。

  直到迁都前夕,朱棣命汉王高煦亲自护送皇后灵柩北上,暂停灵于长陵裬恩殿。待灵柩奉移停当,高煦回京覆命,却在当夜生出变故。驻军北平练兵备边的郑国公常茂得知汉王离开的消息,率亲军趁夜开入长陵,动用武力控制了守陵卫。他自是对妙弋思念情切,又听闻定颜珠无与伦比的仙效,只盼再见她一面,聊慰此生之憾。

  就在常茂下令开启封钉椁盖之时,一道剑气自殿顶破空刺下,他急退数步,拔出腰刀迎击的同时也看清了那来人正是韩天澈。刀剑劈杀,声影缭乱,郑国公亲卫闻声冲入裬恩殿群起而攻之。盖众擎易举,天澈独立难支,被常茂的人进逼在角落。

  天澈一面对抗劲敌,一面高声呵叱道:“皇后娘娘灵柩不容你等亵渎!郑国公,你胆敢冒天下之大不韪!”

  常茂冷面霜眉,也不搭腔,吩咐手下速速拿下天澈,绑去殿外看守。天澈虽被缴了兵器,仍一路叫骂不止,他痛疚万分,眼睁睁看着裬恩殿殿门由内紧紧闭合。

  常茂归刀入鞘,命亲卫继续动手吊开沉重的椁盖,他一步步靠近椁柩,心想:“若定颜珠的传说是真的,那仙冥境金风玉露一相逢理应不假。”

  他看向水晶冰棺的第一眼,眉间心上,尽染相思悠悠,棺内伊人当真是态浓意远淑且真,肌理细腻骨肉匀。他满怀感旧之哀,徐徐泣诉道:“妙弋,能再见你一面,是我毕生心愿,就算永乐追究,我也无悔……当年顷得噩耗,伤悼不已,可知我锥心泣血,始觉岁月难熬……”

  神非梦而罕通,梦非神而不感,常茂终未能神通仙冥,他喝光了裬恩殿中的祭酒,醉倒椁柩旁。此后,他便一蹶不振,似乎在等待着什么,直到永乐褫革降罪的诏书下达府邸,他释然一笑,坦然赴死……

  永乐二十二年,这是朱棣与妙弋凤泊鸾漂,天各一方的第十六个年头。十六年苦盼苦等,他在擐甲执兵,戎马倥偬之中寻求到能够暂抑下对妙弋无尽想念的法门。也是在这一年,朱棣第五次亲征漠北,班师途中,他偶染微恙,起初并未在意,岂知小病不医竟成大患。

  军帐中,朱棣睡卧不宁,心中唯念一人,痴心恍惚间果见故人入梦,妙弋蛾眉曼睩,靡颜腻理,笑吟吟唤他“四郎”。他心悦神怡,起身去握她的手,这一次,她竟再未消散无影,反而回握住了他的手。朱棣心荡神驰,喜不自胜,与她执手相看,恍如初见。

  妙弋一笑百媚,款然道:“死生契阔,复有见日。”

  “与子偕行,共结来缘。”朱棣动情回应,言毕,沉醉于夙夜梦寤的情思中,不复醒来。

  天穹有流星划过,点亮暗宇,是夜,永乐帝崩于北征还师途中。

  同年,太子高炽即皇帝位,年号洪熙。他为永乐皇帝移柩地宫与仁孝文皇后徐氏合葬当日,长陵之上霞彩漫天,有凤鸾双飞比翼,尽彰于飞之乐。 凤鸾华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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