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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辰筵宴进行至高潮,宾朋们依序向皇后进献寿礼,因帝后早有过明示,灾年过寿一切从简,众人又都知当朝皇后礼教夙贤,贵而能俭,因此所献之礼皆重在心思,而不在豪奢。
芊蔚绣出一幅清绝幽雅的《岁寒三友》图,卿宁熬制了滋阴养颜的古法膏方,宝硕公主也亲手抄录了消灾增寿的《药师经》相赠,更有皇后胞妹代王妃夙伊,胞弟膺绪,领着一众子侄小辈敬献贺仪。令妙弋喜出望外的是,天澈也被邀约而至,他将一串冰花星月菩提子佛珠呈送了来,澄澈的眼神依旧未变。
妙弋转眸看向朱棣,对他感激一笑,举杯道:“臣妾以茶代酒,多谢四郎费心安排。”
朱棣心领神会,同她碰杯,道:“知道你牵挂洛儿,我已下诏特赦韩氏后嗣株连之罪,他尚在世的姊妹弟兄不日将从边塞归京,与他团聚。”
这实在是意料外的惊喜,妙弋还未向他讨情,他已玉成其事,足见用心至诚。感动之余,她朝朱棣喟叹道:“若不是肚里这个小人儿,臣妾定得换上酒盏,连敬四郎三杯。”
朱棣畅怀笑道:“你开心,我便觉值得,做母后的笑了,她肚里的小人儿必也跟着欢乐起来。”
坐于下首的红霜依稀听见帝后之间的对话,猜测皇后应是怀了身孕,她本想当面恭贺,又觉不甚妥当,帝后尚未当众宣布,她又何必多此一问?宝座上的二人出同车,入同座,柔情蜜意,若合一契,她连插句话都觉十分多余,便默默用膳,旁观眼前这场盛美的筵宴。
舞姬正合跳起一曲飘逸恢弘的《菩萨蛮》,三宝手捧一套装帧考究的典藏书籍送至妙弋座前,她才看了一眼书衣,立时被封皮上《徐魏公集》四字御笔所吸引。她取过一本,一页页翻阅下去,不觉泪眼朦胧。这套典籍中收录的皆是父亲徐达生前所作诗文辞赋,家书信帖,奏议箴谏,以及无数次用兵作战的经验谋略,兵法心得。
妙弋抚摸扉页,爱不忍释,含泪对朱棣道:“见此书如见家父,这些年来,我一直想将父亲留下的文字著述采辑成编,流传后世,不想四郎已替我完成了心愿。”
朱棣由衷道:“岳丈大人修身律己,战功彪炳,堪称古今完人,况文章乃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修纂出这套《徐魏公集》,让后世子孙从中得到教益,亦是莫大的功德。”
妙弋幸福满溢,她将书册交盈月送回内殿妥善存放,并不与其他贺礼置于一处,珍爱之情可见一斑。
看着挚爱亲朋济济一堂,举杯同庆,妙弋心情大好,她颇关注高炽与太子妃如翡,侧妃兰心婚后状况,今日见炽儿对待二妃无偏无颇,视同一律,二妃意态柔顺,和睦融洽,而兰心身为侧妃,与太子妃相处时更显谦恭有礼,足见炽儿拿捏有度,将妻妾间微妙的关系处理得甚为和宜,作为母后,她也便放了心。
再看末席的若漪,整场筵宴几乎未发一言,似有满腹心事,怏怏不乐。妙弋看在眼里,特地对弟妹卿宁嘱咐道:“月末玉映出阁,你多劳累,忙完她的婚事,还有一桩喜事待办。桓邑侯乃是燕山左护卫出身,一表人物,才干优长,因在北平偶然见过若漪一面,未尝相忘。前些日子,他上表向陛下问询,辉祖长女婚配与否,有意下聘求娶,本宫与陛下都觉他二人可堪相配,不若定下这门亲事。”
帝后牵线促成的姻缘,卿宁岂有二话,她忙领了若漪起身谢恩。妙弋笑对侄女道:“本打算要你这个做长姐的和你妹妹玉映同一日出阁,来个双喜盈门,只因桓邑侯镇守漠北,军务繁忙,耽搁了行程。不过,好日子不怕晚,他近期便会回京述职,与你相见。”
若漪听罢,心内五味杂陈,姑母从未将她遗忘,她却藏怒宿愿,一心想要寻仇。返回座上,她扭头朝避匿后席的吕嫣低声道:“我们说好了,只杀永乐,不许伤我姑母性命。”
吕嫣似笑非笑,含混不清地应付道:“我自有分寸,不必多言。”
殿中管弦繁奏,笙歌鼎沸,妙弋坐得久了,开始觉得嘈杂不堪,困倦疲惫,她想起早先朱棣的叮咛,抬手摸到后冠上的鸾凰钗,轻转钗头,将蓝宝石移位冲前。朱棣留意到她凤冠一侧显露出绚丽莹蓝的宝石色,顿时意领神会,与她心照不宣地笑笑。
就在朱棣下令散去筵宴,欲同妙弋离席时,只见相距遥遥的席位上,一女子霍然起身,她越过前席,一边朝殿上走去,一边高声说道:“陛下,娘娘,请留步,臣妇吕嫣有寿礼敬上。”
御前侍卫不待她靠近,早将她拦下,立时有内官互通情况,质询起她的来历。妙弋见是吕嫣,已觉纳闷,再看朱棣,神情亦是疑惑,他摇头对她道:“吕嫣并不在宴邀之列。”
三宝闻知此言,立刻指挥侍卫拿人,吕嫣抢先从袖中取出折扇,双手捧过头顶,跪地禀道:“陛下,娘娘,请听臣妇一言,此物关系到建文帝行踪之谜,是宣威将军费尽辛苦才得到的线索。”
朱棣眉头一皱,他怎不知建文帝早在燕军攻陷京师当晚便已自焚身亡?密道遁逃,行踪成谜之说不过是为安抚建文遗臣,平息众议的说辞,吕嫣偏在此时当众提及旧事,这其中必定有诈,可他却不能表现的不屑一顾,否则岂不难圆其说。他与妙弋对视一眼,重回御座坐定。
三宝从吕嫣手中取过折扇,展开仔细检视,他先将扇面凑在鼻前嗅闻,又撕开一道口子验看夹层,确认并无不妥后才转身呈送御前。
若漪坐在席上,目不转睛盯着三宝公公手中的折扇,紧张到直冒冷汗,她并未想到那折扇竟能蒙混过查验,被送至永乐面前,心下只觉讶异得很,看那内官和护卫们的架势,吕嫣连近得御前都无甚可能,又谈何相机做出行刺之事。
朱棣耐着性子看过扇面上错综复杂的地图,顺着她的话道:“朕会派锦衣卫按图索骥前往探查,若真能寻到允炆,你与宣威将军当记大功一件。”
吕嫣佯作喜悦状,叩拜一回,道:“臣妇谢过陛下,那图上被圈点之处是座五行八卦村落,需从离位左拐入生门,臣妇可否指与陛下一看?”
朱棣知她心中有鬼,却碍于众人目光,不得不陪她继续做戏,他自觉已有所防备,且看她意欲耍些什么阴谋手段。他示意三宝放吕嫣行来御案前,无时不刻留意着她的一举一动。
吕嫣为迷惑朱棣,用极轻的,仅他二人方能听清的声音道:“陛下似乎对臣妇的话有所怀疑,还是觉得允炆真的已葬身火海?请陛下仔细回想,焚宫当日,是由仵作和内官出面剖验的尸身,且尸身被焚毁严重,陛下真就确信那是允炆无误吗?”
此言一出,朱棣不免生出些许揣想,可他更清楚吕嫣的居心,她是同她长姐吕姮一般鬼蜮心肠,袖里藏刀之人。想到这些,他即速收起游离的思绪,专注于她接下来的行径,可也正是这瞬息的功夫,竟叫她逮到了机会。只见她迅速挪步移至帝后两席之间,同时自袖中抖出另一把藏匿的折扇,触动机关,刷地亮出锐利的扇骨,一个假动作朝永乐左颈颈窝刺去……她早已算计好,料定旁席的皇后定会在第一时间出手阻止,而她的真实目的也正是妙弋本人。
“姑母小心!扇上有剧毒!”若漪未敢分心,当她终于看出吕嫣的意图,下意识向殿上大喊。
生死一瞬,妙弋投袂而起,挥动广袖拂击向吕嫣手中刀刃般旋出扇面的暗器,这一拂本可将那折扇打飞,吕嫣并无任何武功修为,原是接不住一招半式的,可她毕竟有备而来,又做下破釜沉舟的打算,预先将折扇尾端的绳套牢牢缠缚手臂之上,那本已脱手飞出的折扇凌空划出一弯弧线,霎时又回到她手上,她将扇面一挑,蜻蜓点水般掠过妙弋手背,隐隐落下一道血痕。
朱棣勃然变色,眼中的怒焰似要喷薄而出,他随手抄过御案上的渣斗,运足功力朝吕嫣胸前掷将去。顷刻,她便捂住心口痛苦仰倒。御前侍卫蜂拥而上,迅速将她控制。随之传来盈月一声惊呼,“娘娘受伤了,御医何在!”
朱棣回身握住妙弋的手,惊见她手背上的伤口已是乌青一片,正渗出丝丝黑血。这分明是中毒的迹象,他五内如焚,命侍卫撬开吕嫣的嘴,务必问出消解之法。
盈月想起方才若漪疾呼预警时的反应,忙冲向呆若木鸡的她,拽着她的手连声问道:“你一定知道,娘娘中了什么毒?何药能解?快说!”
惊惶失措的若漪与赶来应诊的御医近乎同时发声,“是鹤顶红——”
大殿内顿时鸦雀无声,空气如凝固般令人窒息,不过弹指刹那的功夫,犹似过了许久。朱棣按抑住焦炙的情绪,调动内力聚在两指指尖,封住妙弋中府,灵墟、璇玑几处穴道以延缓毒发。御医亦对此中门路了如指掌,他摊开针包,拈取银针,快速又准确无误地在妙弋手掌、腕间的阴阳二池与神门、太渊诸穴施针灸治,阻滞烈毒蔓延体内。
妙弋靠在朱棣胸前,手背上的伤口有如蚁噬般疼痛,她如今能做的只有静止不动,减缓血液流动循环。朱棣一刻不停将内力输送在她前臂四渎经穴,尝试逼出毒血,他也不知这办法是否有效,只知他绝不能停手,绝不能放弃,即便耗尽毕生内力,也要护她无虞。
高煦拷问吕嫣无果,命人押走若漪继续审讯。妙弋担忧侄女安危,拉着朱棣衣袖,道:“事情未明,不要难为若漪,她还是个孩子,怕是受了吕嫣蛊惑……”
朱棣一心扑在为她疗毒上,根本无暇顾及其他,只在她耳边轻声叮咛道:“噤声,保存体力,理顺内息,鹤顶红不是一般的毒药。”
太子调度宫人们撤了筵宴,清空大殿,可众人无不担忧皇后安危,都在宫殿外守候,不肯离去。卿宁自责不已,跪在宫门下,垂泪道:“是我教女无方,怎的养出这么个背恩忘义的孽障!今日娘娘若有不测,我就是死一百次也不足惜……”
玉映六神无主地陪母亲跪着,她不明白若漪为何会与行刺帝后的吕嫣有过从,不但秘密助其混入寿宴,还任由事态恶化,终致姑母中毒,生死未卜。看着母亲痛悔难当的样子,她除了伤心之外,更多的是惊恐与无助。父亲被幽禁,尚无出头之日,如今又摊上长姐惹出的这档事,徐家的气数怕是要尽了。
坤宁殿中,朱棣仍在动用内力苦苦挽救妙弋,可他明显感觉到她的身子愈发瘫软无力,意识也渐趋模糊,见此情形,他的情绪几近崩溃,两手止不住地颤抖。妙弋圈住他的手臂,轻叹道:“四郎,你已尽力了,鹤顶红本就无药可解,这也许就是臣妾的命数……”
“不,世间万物相克相济,总会有法子医好你!妙弋,你振作一点,我不许你有事。”朱棣额上冒汗,他运转真气至指尖,源源不绝汇入她体内。
“父皇,母后,国师来了!”高燧拖着气喘吁吁的道衍自殿外急急奔来。原是他在宫门外遇上了因故迟至的国师道衍,遂将皇后遇刺中毒的消息说与他知,又同他打听起鹤顶红之毒的解法。说来凑巧,道衍从天界寺赶来为皇后生辰献礼,这贺寿之礼便是一丸可续命延寿的丹药——九转金还丹。高燧闻悉,犹如看到救命的稻草,一把拉住他,不顾一切朝殿内跑去。
道衍本就上了年纪,经这一通紧赶慢赶,喘嗽个不住,他未及站定,便忙着从乾坤袋内掏出一只小巧的青瓷药瓶,塞在高燧手中,上气不接下气地道:“三殿下,快将丹药送与娘娘服用。”
高燧接下药瓶,奔上殿阶,直送到御前。此时道衍已稍有缓和,对帝后禀道:“陛下,娘娘,九转金还丹虽不能根除鹤顶红之毒,其药效却可在七日内压制住毒发,有这七日期限作转圜,或许可以访得灵药也未可知。”
朱棣心中燃起希望,将金还丹喂妙弋吃下,送她回寝殿休养,待到药力起效,她诸般症候稳定下来,他又对盈月千叮万嘱,而后抽身去见道衍。
“朕只有七日之期,刻不容缓,国师见闻广博,可知那百毒之首的鹤顶红该如何化解?”朱棣焦急不已,人还未至道衍近前,话已问出口来。
道衍面有难色,他虽精通医术,擅治疑难杂症,却对鹤顶红这一天下奇毒的解法知之甚少,遂向朱棣道:“陛下,老臣无用,只在古书中见过一段关于鹤丹的记载,而炼制鹤丹,耗时耗力,没个一年半载也是不成的。可即便娘娘等得起这一年半载,若无配制鹤丹的秘方,也是徒劳。”
朱棣黯然神伤,喃喃自语道:“是朕没有保护好她,她还怀了身孕……”
道衍一听,神色瞬时变得惶然,道:“娘娘竟在孕中?这可难办了!九转金还丹的效力作用在一人身上,撑个七日倒是无妨……”
“国师之意,七日之期还能减半不成?”朱棣惊问。
道衍忖度半晌,突然跪倒在地,道:“陛下,老臣死罪,九转金还丹世间只此一颗,陛下是否要做出取舍?”
朱棣当然明白道衍的意思,心中已然有了答案,却纠结于该如何向妙弋开口,他了解她,只恐她难以接受,更添伤痛。一番沉思过后,他决然道:“朕不能没有妙弋,堕胎药……朕来送。”
朱棣的心在滴血,对吕嫣更是恨之入骨,下令将她活剐三千刀,以凌迟酷刑处死。她丈夫荆韬亦不能幸免,锦衣卫奉命出动,查抄了宣威将军府,锁走荆韬,与吕嫣同罪论处。
一夜之间,京城内外遍贴皇榜,广征天下名医,急寻鹤丹一味。民间自此盛传,凡能解鹤顶红毒性者,凡知情呈报线索者,赏金丰厚无可计数,赐官封爵不在话下。然而,两日过去了,朱棣始终没有等来一星半点的佳讯,他失望已极,不得不命御医送来堕胎汤药。 凤鸾华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