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遥宫。
连续几日,贺烟离都在装病。
假扮许卿柔本就让她心绪不宁,担惊受怕,加上自己身世飘零,无依无靠,在这深宫里莫名压抑,她便终日沉默寡言,哀哀切切。如此精神不佳,倒也确实像个病人。下人们不防,以为她真是许卿柔,不过是家里遭遇如此惨境才变成这个样子。
暄沪和暄昙都交代过,说卿柔小姐受到惊吓,伤心过度,又染病在身,须得调养些日子才能见皇上。再说,离中秋宴也不远了,到时候再让她去拜见皇上,也是一个惊喜。因而,下人们务必保守秘密,先不要将此事传扬出去,自己心里知道就行。
好在暄昙的下人们都很听话,虽觉得这个卿柔小姐有时候太过敏感很奇怪,却都没有怀疑。他们尽心伺候,有时也安慰她几句,让她颇感温暖,倒愧疚起来,觉得自己欺骗了他们的感情。
这会儿,宫女小葵送药进来,见贺烟离独坐窗前沉思,面前的纸上写着一首诗,心想她定又想家,思念逝去的父母了。
小葵近前,小声道:“卿柔小姐,该吃药了。”
初听到“卿柔小姐”这四个字,贺烟离并未反应过来。过了一会,小葵再喊一次,她才猛然惊觉这是在叫她。
她转过身,不好意思地对小葵说:“哦,刚才想心事,没注意。”
小葵也不奇怪,温柔地说:“卿柔小姐,莫要多想,想多了伤神。来,喝药吧,不那么烫了。”
贺烟离心里有些抗拒,毕竟她是装病,怕喝多了会有反作用。但既然要装就得装像,便叹口气,咳起嗽来。小葵说,如今已是秋季,伤风受寒咳嗽,至少得十天半个月才会见好,真是受罪啊。
见小葵如此善良,贺烟离对她有了几分好感,想着治疗伤风咳嗽的药吃下也不打紧,便爽快地一口气喝完。小葵怕她呛着,又说这药汤很苦,赶紧递上白开水给她,还问要不要吃点糖。
“糖就不用了。”贺烟离接过白开水喝了一大口,“万一那糖是解药效的,这么些天喝了这么多药,岂不白费?”
小葵笑道:“卿柔小姐真好伺候,脾气也好。你若闷了,小葵陪你去院里走走。只是,七殿下交代过,不让你出逍遥宫的门,怕你走丢了,更怕突然让皇上看见。”
贺烟离明白暄昙的苦心,点点头说:“我知道,那就去院里走走吧。”
一出门,想起刚才小葵说她好伺候,贺烟离突然多了个心眼。小葵这么说本是无心,但,这是否也意味着她不像个千金小姐?
走了一会,贺烟离故意说口里苦,叫小葵给她弄些糕点来吃。小葵笑道,才喝了药是会这样,病人都会觉得口苦。卿柔小姐稍候,我去拿。
小葵快步回屋,贺烟离心事重重,暗想若有朝一日皇上知道她是假的,会不会砍她的头?这么一想,一阵寒意瞬间流遍全身,令她惊怕出一身冷汗。
“七殿下,七殿下!”
忽然,院门外有人喊道。
贺烟离看去,是个后生。此人中等身材,脸型半方不圆,一字眉十分浓黑,却也算得眉清目秀。他的双眼皮很宽,鼻梁挺直,口方下巴圆,在一般人里算不错,与暄沪暄昙兄弟比就差远了。
看见贺烟离,此人不禁眼前一亮,上前彬彬有礼地搭讪道:“小生乃吉安侯之子,赵缭是也。敢问姑娘,是哪家的千金呀,怎么称呼?”
贺烟离微启朱唇答道:“我,我是贺,……”
才说出姓,她立即醒悟,自己此刻是在扮演许卿柔,怎么能说出真实姓名!
于是,她立即改口道:“我是和七殿下一起进宫来的,名唤许卿柔,见过赵公子。”说完施了一礼。
赵缭顿时懵了,什么,她是许卿柔?!
许卿柔不是五皇子暄瀚救回的那个么,而且,那个已被皇上误判为北蛮奸细,打入死牢,并处以斩刑,早就去阎王殿报到了。这会子突然又在暄昙宫里冒出个许卿柔来,到底是真还是假?
原来,许卿柔在死牢杀死狱官范海力之后凭空消失的事,赵缭并不知道。他不是时常来宫里,加上皇上刻意封锁消息,他一直以为那个被暄瀚救回的许卿柔是真的,但在他的陷害下,皇上已认定其实为北蛮奸细,并已处斩。
而暄昙寻回贺烟离,让她假扮许卿柔,却只告诉给暄沪,未与赵缭通气,他还以为尚未找到合适人选。此刻突然见到贺烟离,她又自称是许卿柔,赵缭恍惚间以为这个才是真的许卿柔。那,被斩首的那个又是谁?
不对不对,被斩首的才是真的许卿柔,而他们为了宏图大业,宁可牺牲一个真的许卿柔。要知道,那个许卿柔企图杀暄瀚和皇上可不是他们指使,他只不过是塞给她一个狼头香囊而已。若真留下那个许卿柔,必定后患无穷。
见赵缭呆呆地看着自己,贺烟离慌了:“赵公子,你在看什么?若无事,你请便吧。”说完转身要走。
赵缭急忙上前拦住:“哎,卿柔小姐,别走。我才来你就赶我走,这不是待客之道啊。”
贺烟离不满地说:“赵公子,我本非这里的主人,谈不上待客。七殿下不在,你改日再来吧。”说完又走。
赵缭有点茫然,却突然想到,这个应该就是暄昙找来冒充许卿柔的女子了!看她姿色不错,气质虽差些,倒也勉强能过关。只是,为何暄昙将其收在宫里,不去报给皇上?
正想着,贺烟离已进入里屋,赵缭不好跟去,迟迟疑疑要走。
小葵去厨房拿来糕点,回到院中不见贺烟离,却看到赵缭站在那里,神情迷糊,便施礼问候,说七殿下出去有事还未回来,请他稍坐。赵缭以为小葵手里的糕点是端给他的,便答应一声拿起一块来吃。小葵不好说他,只得重新摆整齐送去屋里给贺烟离吃。
忽听一个太监喊道,七殿下回来了。赵缭一高兴,快步跑出去迎,说七殿下,许久不见,没想到你竟把事情都办妥了。
暄昙奇怪地问:“什么事?”
赵缭指指里屋,咽下口里糕点神秘地说:“喏,卿柔小姐……”
“哼,这事是秘密,你可不能出去乱讲!”暄昙说着走进去,吩咐宫女上茶。
一个名叫阿蓉的宫女过来,给他们二人倒好茶,放在石桌上。待阿蓉退下,赵缭才悄声说,七殿下,我适才见到卿柔小姐了,果然是大家闺秀,一品千金,美啊。
暄昙皱眉道:“怎样,比起此前那个?”
赵缭明白,他说的此前那个,就是被陷害的真身。赵缭见到真许卿柔时,她受伤昏迷,面色苍白,妆容残淡,却仍掩不住逼人的美貌,令人望而生敬意,不敢亵玩。
而且,那个许卿柔看上去年纪不大,却有种成熟忧郁但又自带几丝威风的气质。今日这个虽漂亮,却柔和太多,眼色神情里透着懵懂和青涩,看似没见过什么世面。说她是千金小姐,倒也像;可真拿她与许卿柔比,却弱几分。她二人要是站在一起,许卿柔是小姐,她却像丫鬟。
“呵呵,不错是不错。”赵缭实话实说,“就是,始终缺了点味道。”
殊不知,此时贺烟离正躲在房里偷看他们,这些话全听在耳里,心中顿如打翻五味瓶,很不是滋味。她也知道自己扮得不像,可她又没见过许卿柔,怎知该如何扮?
暄昙问:“哦,缺了什么味道?”
赵缭皱眉想了想说:“唔,好像太过小心翼翼,非常敏感,不像大家闺秀那般大方,骨子里也透不出优越感和傲气。”
暄昙咂摸咂摸,点点头:“嗯,是有那么点。”
“不过,乍一看,还确实像是千金小姐。”赵缭笑道,“哄瞒那些没有见过真身的人,也足够了。”
暄昙满意地说:“嗯,总算是有点像样了!放心吧,再训练些日子,到中秋宴时也差不离了。”
贺烟离听着他们的话,紧皱眉头暗自琢磨,心里莫名恐慌。
中秋宴,七殿下这是想在中秋宴让她去见皇上。可她不过是个冒牌货,而且只是个弹琵琶卖唱的,哪见过什么世面,一见到皇上,没看清他长什么样,脑子就懵了。要是皇上再一吼,她不得吓破胆啊。
正想着,就听暄昙喊道:“卿柔小姐,出来吧,介绍你认识个朋友。”
贺烟离一惊,有点不情愿,迟疑片刻才款款走出。因她讨厌赵缭看她的眼神,以及那种说话的语气,便对其爱理不理,只跟暄昙招呼。
“七殿下,你回来了。”
暄昙道:“嗯,回来了。卿柔小姐,来,认识一下,这是我的朋友,吉安侯之子,赵缭。”
贺烟离不屑地瞥了赵缭一眼:“知道,刚才他自己说了。”
暄昙不满地看着赵缭:“哦,你倒是挺积极呀。”
赵缭谦虚地笑道:“哪里,哪里。刚才见到卿柔小姐,赵某当然要自报家门,不敢隐瞒。”
暄昙说:“嗯,算你有见识。说吧,找我什么事?”
赵缭答道:“也没什么事,就是闲着无聊来看看你。没想到,竟然结识了卿柔小姐,真是三生有幸啊。”
暄昙打着哈哈,与他说些花鸟虫鱼的杂事,又说不如一会出宫去耍。赵缭说那带卿柔小姐一起去吧,也好让她散散心。暄昙却不同意,怕她不小心露出破绽,便借口她病着,还是等好了再去。
等二人出门,贺烟离孤单单地坐在石桌旁,看着落花伤神。她有点后悔答应暄昙来扮这个许卿柔,可他救了她,为她赎身,她也无以为报,能帮他一点是一点吧。再说,他不像坏人,也没让她去做什么坏事,还是尽量扮好,免得他忧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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