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园。
这是驿馆的花园,场地虽没有御花园那般大,花草却也品类繁多,争奇斗艳。此时已入秋,有的花已衰败,但仍有许多开得正盛。
楚慕名满腹心事,独自在花园中的空地练剑。七星龙渊宝剑寒光四射,削铁如泥,剑光过处,剑刃未及触碰,花叶已被削落。轻风撩起他的鬓发,与那缤纷飞落的花叶相映,颇有几分诗意。
今日的楚慕名一身蓝袍,银白色腰带上绣着虎纹,黑靴正中团花图案不是十分明显,却打破秋之沉寂,平添几分活力。
咻咻声此起彼落,楚慕名的剑法出神入化,快如闪电。剑花起处,竟看不清人影,只见银光剑影纷飞,令人眼花缭乱。
“好剑法!”
忽然,一人赞道。同时,响起掌声。
楚慕名一惊,停了下来。循声看去,却是暄沪。
“三哥,你来了。”楚慕名招呼道,“来,屋里坐,我给你泡茶。”
暄沪微笑着过去,两人一起入屋。
楚慕名泡好茶,恭恭敬敬地放在暄沪面前道:“三哥,今天怎么有空到这来?我正闷得慌,不如我们出去走走逛逛。这次到京城,我还没有好好逛过呢。再说,也想给我父母买点礼物,哄他们开心。”
“不错,真是个孝子。”暄沪道,“可我来,不是为了陪你逛的,而是为了别的事。”
楚慕名疑惑地问:“哦,什么事?”
暄沪皱眉道:“暄绮,因为你拒绝了她的好意,闹绝食这事你知道,连太后都惊动了。”
楚慕名低头道:“这个,也不是慕名的本意。三公主错爱了,慕名十分惭愧。”
暄沪说:“我来,不是要看你的惭愧。暄绮从小就喜欢你,一直梦想着你等她长大以后娶她。既然你不爱她,我也不会勉强。只是,她因此事而伤心痛苦,昨夜与萱贵人一起在御膳房喝得烂醉,被父皇责罚不许吃饭,还要面壁思过。我希望,你可以以一个哥哥和朋友的身份,去劝说她几句。你俩虽无缘做夫妻,兄妹和朋友总还可以做吧?这个时候,我这个亲哥哥说话都不如你顶用。她还年轻,我不想看到她就这样自暴自弃。你就当帮帮忙,好么?”
“这……”
楚慕名犹豫了,上次他去看暄绮,她的表现让他很难受。他本无心伤害她,她却为他要死要活。那些话,他也不想说,可如果不说,暄绮就会一直以为他也爱着她,终有一天会娶她。
此刻暄沪又来要他去安慰暄绮,他担心适得其反,会让她更加留恋他而不能自拔。
或许,这种时候冷淡她反而是最好的。既然她都痛苦到要去饮醉,不顾形象,那他去安慰又有什么用?如果令她的心始终只在他身上盘旋,他却不能给她想要的爱和守护,她会不会更加恨他?
楚慕名思虑再三,说道:“三哥,暄绮的心还没有完全平静,仍然想着要我娶她。可是,我对她真没有那样的感情,实在做不到。她不是不好,只是,不是我想要的。你也是男人,是过来人,你不爱的女人,也是怎么都无法给她一生一世的爱吧?”
他的话,让暄沪心里陡地一沉。
确实,一个男人如果不爱那个女人,是无法给她一生一世的爱和守护的。暄绮要的是婚姻,是此生永远不离不弃的相伴相随。既然楚慕名给不了,她若勉强得到他,把他绑在身边,依然不会幸福。
暄沪大大地喝了一口茶道:“慕名,我不是要你去爱她,也不是求你去娶她。感情的事不能勉强,我懂。可是,你也不是绝情之人。我们小时候常在一起玩耍,你那时候那么照顾暄绮,总不能大了以后因为不爱她,不想娶她,就对她如同陌路,不管不问。无论怎样,朋友之情总还有吧?就连那些下人,看到暄绮如此痛苦都会心疼,劝慰几句。你,这时候不出现,是不是不太好?”
楚慕名犹豫半天,终于答应。
两人出驿馆,上了暄沪的马车,楚慕名问,暄绮现在如何了。暄沪答,今早,父皇将她和萱贵人捉到殿上责问,大发雷霆。之后,罚暄绮不许吃饭加面壁思过,直至子时方有自由。故而,我希望你能去劝慰几句,好让她不要再胡思乱想。
楚慕名点点头,在心里琢磨一会见到暄绮该怎么说。
暄沪又说:“萱贵人更糟糕,因为陪暄绮喝醉,在御膳房睡着,被父皇削去贵人身份,贬为庶民,赶出宫去了。”
“啊,什么,竟有这等事!”楚慕名十分惊讶,没想到这件事会闹到这个地步。
暄沪叹道:“唉,是啊。暄绮自己看不开,纠结于对你的单恋中,却连累了萱贵人。好端端一个美人,不过是陪她喝醉,在御膳房睡了一晚,就落得如此下场!”
楚慕名很是不安,总觉得此事是他的责任。他原本想着,暄绮被他拒绝,伤心难过是正常,哭哭闹闹也正常,过些日子忘掉就好了。可如今,还牵连到萱贵人被贬为庶民,这后果就严重了。
“唉,真没想到会这样。”楚慕名愧疚地说,“我,还能做什么?”
暄沪看着他道:“萱贵人被贬,赶出宫去,我们说情也没用。她无处可去,该是回老家了,能和亲人在一起也好,至少不用在宫里跟其他嫔妃争宠。你即使想要照顾她,也是鞭长莫及。萱贵人平时总来陪暄绮说话,暄绮很喜欢她。如今萱贵人被赶出宫去,暄绮非常难过,所以我才来请你去劝劝她。别的,我们也帮不了什么。”
楚慕名点头,心事越发重了。
到达暄绮住处,宫女将他们引进去,泡好茶后退下。暄绮正坐在软榻上,面对墙壁盘腿而坐,闭目冥思。听到宫女报告,也不转身,只淡淡地说,三哥你来了。
暄沪说:“暄绮,慕名看你来了。”
楚慕名见暄绮听宫女报过他的名字也不跟他打招呼,心知是太过恨他,也不怪她。暄沪说过之后,暄绮还是不言不语,楚慕名干脆直接过去。
“暄绮,我看你来了。”楚慕名温和地说,“听说,你昨夜喝醉,被皇上责罚,我特来陪你。”
暄绮此时对他是又爱又恨,他不是不爱她么,不是不愿娶她,宁可看她死在他面前么,怎么这会儿又来看她?泪水顺颊滚落,很快迷蒙了双眼。但他们在她背后,看不见。
见暄绮依然不说话,暄沪示意楚慕名多说几句,自己则坐在一边喝茶。
楚慕名坐到暄绮身边,悠悠地说:“暄绮,还记得小时候么?那时候的你,胆子很大,经常跟我们这些男孩子一起玩游戏,打闹,弄得才换的新衣服又脏又破。皇上生气,打你屁股,你却说,衣服不是你弄脏的,是慕名哥哥。我承认了,说都怪我,要打就打我。结果,皇上果真打了我。你却护着我说,不许打慕名哥哥。呵,那时候的情景,如今回忆起来,仍历历在目。”
暄绮哽咽道:“你现在说这些做什么?”
楚慕名说:“我只想告诉你,我楚慕名并非无情之人。对你,我依然有儿时的那份感情,但却不是爱。那时候我们都还太小,不懂什么是爱,更不懂结婚有什么意义。我想,那时候我说过要娶你,也只是出于男孩保护女孩的本能。如今我们都大了,你还记着儿时的誓言,说实话我真的很感动。可事隔多年,我们都不再是儿时的那个自己,我心里想要的,也不是这样的你。但,我依然会把你当作自己的亲妹妹一样照顾和保护,一样不许别人欺负你,也不想让你承受痛苦。暄绮,你懂么?”
听完他这么长的一番话,暄绮的心掀起了波澜。
爱,对她来说很重要,几乎是她生活的全部。她能看懂听懂的,是父皇母妃对她的宠爱,母后的严爱,皇祖母的疼爱和几位哥哥的溺爱。而她想要的,无非是自己曾那么深爱的慕名哥哥能践诺娶她,让她做那个天底下最美最幸福的新娘。
然而,楚慕名却拒绝了她,说对她不是爱。这对她,实在是个极重的打击。她真不想接受这样的事实,可楚慕名的表现已经说明了这一切只是她痴心幻想。
此刻他能来看她,说对她仍有感情,依然会照顾和保护她,确实让她很感动。虽然,她想要的不仅如此。
暄绮咽下泪水,艰难地说:“我懂。慕名哥哥不爱我,也不愿娶我,在你眼里,我依然只是当年那个小女孩。在你心里,我也永远只是妹妹,对不对?你想要的,你爱的,都不是我这样的女子,你想要什么,想要谁?我认识她么,能帮你什么?”
见她哭着说出这些,楚慕名好一阵心痛。
他真没想到,暄绮对他的感情竟然痴到如此,明知自己得不到他,却还愿意帮他。可是,她怎么帮得了他!他爱的是敌国大将军的女儿,这是一个不能说的秘密!
“对不起,暄绮。”楚慕名发自内心地说,眼里也湿了,“今生我们无缘,来世,愿我做那个永远守护你的人。我的感情,你帮不了。而你的感情,我也有心无力。我不是个无情的人,拒绝你,只是为了你以后少痛苦些。我不想骗你,也不想勉强自己。暄绮,你不要因为我而自暴自弃,不值得。”
暄绮含泪看他道:“不,只要我认为值得,那便是值得。慕名哥哥,谢谢你来看我,你可以走了。”
楚慕名一惊,什么时候,暄绮变得这么冷静了?
他不相信地问:“你真的,想要我走?”
暄沪在一旁也觉得不对劲:“暄绮,慕名来看你,你就好好跟他聊聊吧。”
暄绮却说:“不用了,心不在一起,说再多也没用。既然没有爱,又怎么可能如若无事,毫无芥蒂地欢乐相处?或许你可以做到,但我不行。你走吧,去追求你想要的爱。”
楚慕名忽然对她心生敬意,这真的是那个仍然像个孩子般稚气的暄绮么?
暄沪觉得妹妹说的有理,对呆坐的楚慕名说:“慕名,既如此,你走吧。以后,我们还是朋友,好兄弟!”
楚慕名点点头:“好,那我,先走了。记住,暄绮,我永远是你的慕名哥哥!”
楚慕名走后,暄绮再也撑不住,倒在软榻上大哭起来。暄沪看得心痛,过去抱着她哄。暄绮依偎在他怀里,任凭泪水如潮涌,打湿他的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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