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不成,不能让那个贱人如意。
这个念头实在是太猛烈了,以至于平婕妤冲动地站了起身,蜜合色的衣袖拂过,打翻了小几上的茶盏。
“叮呤当啷”,一串清响,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停住,皇太后愣了愣,淑宁太妃微敛着眼帘,文皇后皱着眉,贵妃似笑非笑,德妃的目光意味深长。
骤然的寂静,显得非常不合时宜。
平婕妤心头一紧,发热的头脑镇定下来,发觉自己的举动很失礼,暗道不好。她心念飞转,脸庞立刻挂上了灿烂的笑容:“这梅花糕的滋味实在是好,太后娘娘是否能再赏嫔妾一些?”
皇太后向来宽仁,见平婕妤如此说来,也不与她计较,吩咐道:“把碟子里剩下的梅花糕都给平婕妤送过去。”
“谢太后娘娘。”
平婕妤话在嘴边转了又转,想要忍耐,却还是忍不住:“请太后娘娘再赏嫔妾一个恩典吧。”
这话一出,连八风不动的贤妃也不禁转过头来,注视着她。
“自从上次流产之后,太医说嫔妾伤了身子,脾胃不和,食欲不佳。今日在太后娘娘这儿一吃冯书史做的梅花糕,竟然十分对胃口。所以嫔妾斗胆,求太后娘娘恩典,把冯书史要到我的宫里头。”
“这……”皇太后沉吟着,望向淑宁太妃:“冯书史是寿康宫的女官,哀家不好越俎代庖。”
淑宁太妃颖悟绝伦,把平婕妤的心思猜出个七八分。她淡然一笑:“冯书史初进宫,规矩还不是很清楚,只怕唐突了平婕妤。”
这算是委婉的拒绝了。
偏偏平婕妤好似没有听懂似的,笑道:“无妨,我宫里也不是拘谨的,只要大褶子上错不了就行。淑宁太妃娘娘贯会调理人,冯书史温文大方,连皇后娘娘都称赞她乖巧懂事,我看一定错不了。”
说完,平婕妤得意洋洋地斜睨着冯修容,目光明明白白地写着:作践不了你,还作践不了你妹妹么?不是说一笔写不出两个冯字?亲妹妹颜面尽失,作为姐姐也跟着丢人现眼。
冯修容柳眉一竖,平婕妤快意一笑,转而凝视着淑宁太妃,等着她的回应。
淑宁太妃敛起笑容,肃然地:“冯书史是有品阶的女官,不是婢女。若平婕妤的凝香阁缺人使唤,寿康宫里倒还有两个清闲的,给平婕妤送过去便是了。”
淑宁太妃给人的印象是与世无争、不问世事的。竟然为了个宫女一而再地拒绝,哪怕这个宫女是冯家的女儿,这样的反应也完全出乎平婕妤的意料之外。
难道是淑宁太妃和冯家私下达成了某些交易?淑宁太妃的儿子承平郡王与陛下感情深厚,若是她愿助冯家一臂之力,冯晓瑟平步青云指日可待。
这样想着,平婕妤心中压制冯晓瑟的念头就越发的坚持:“冯书史一个就够了,嫔妾哪里敢太贪心。太妃娘娘就心疼嫔妾一回吧。”
淑宁太妃凝视平婕妤片刻,莞尔一笑,道:“本宫十分好奇,平婕妤金尊玉贵,冯书史不过是个普通的女官,完全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缘何平婕妤这样的执着?”
平婕妤干笑着:“许是缘分吧。嫔妾打从第一眼看见冯书史,就特别喜欢她。”
闻言,旁边的冯修容发出一声微不可查的不屑之声。
冷眼旁观许久的文皇后慢慢悠悠地开口了:“既然平婕妤有此一求,亦十分坚持,那么就请太妃娘娘全了她的心愿吧。”
平婕妤面上一喜:“谢皇后娘娘……”
“不过……”文皇后抬手止住平婕妤的话,继续说道:“女书史的品阶乃是正五品下,凝香阁未有资格配设。是以冯书史只在凝香阁随侍,期限三个月,平婕妤,你可同意。”
“这……”平婕妤想了想,三个月,以自家嬷嬷那些花样百出折磨人的手段,也尽够了。她笑着:“嫔妾遵命。”顿了顿,又对着舒宁太妃道:“冯书史那样一等一的人离开,若是淑宁太妃娘娘身边缺人使唤,我让我身边最妥当的人到寿康宫来伺候您。”
淑宁太妃自然不愿寿康宫被安插一些不知所谓的人,她冷冷地:“不必了。既然是皇后娘娘发话,那就这么着吧。”
平婕妤自然是志得意满,冯修容也暗暗欣喜,她已经可以想象冯晓瑟在平婕妤的凝香阁里的日子。不费功夫,便能够借着平婕妤的手敲打敲打冯晓瑟,正中她的下怀。不管冯晓瑟心中有没有攀龙附凤的心思,总要让她明白,宫中的日子不是那么好过的。
这件事便算是告一段落,众人又开始说说笑笑。
从头到尾,没有人问过冯晓瑟自己的意见,而她就如同一件物品,被旁人轻易地决定了自己的命运。冯晓瑟依旧垂着头,看不清她的表情,也没有人在意她心中的想法。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文皇后见皇太后脸上有着隐约的倦意,贴心地道:“太后娘娘,您好生歇息,明儿臣妾再来向您请安。”
皇太后点点头:“好,你自去吧。”
长寿花开满在花园,淡香在阳光中轻轻地洒落。
众嫔妃鱼贯而出。
“哟,英姐姐,您这是怎么了,脸色这样苍白?”方宝林方思贤扬起声音说道。
“无事,是昨夜睡得不太好。”英婕妤宋莉莉虚弱地应道。
宁充仪张倩儿轻飘飘却清晰可闻的声音传来:“怕是心中有鬼,所以睡不安稳罢。”
英婕妤身子一抖,仿似一片枯叶在风中摇摇欲坠。
梅林中吊死宫女一事在后宫中闹得沸沸扬扬,负责查案的审刑司已经抓了好些左撇子,其中就有英婕妤沁香阁的太监总管叶小景。虽然文皇后下了严令,不准在皇太后跟前嚼舌,可并不妨碍嫔妃们在背后指桑骂槐,含沙射影一番。
稍微落在后头的德妃停下脚步,裙裾上的并蒂莲花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这里是什么地方?能容你们这样放肆。”
德妃在宫中的地位不是说话的几位可以挑衅的,识时务地噤声,随后各自离开了。
寿康宫。
冯晓瑟很平静,没有不安,也没有不满。现实已经无法改变的情况下,只有接受。
玉娘和仙娘为她整理带到平婕妤凝香阁的行装。气氛很有些凝重,两个丫头都明白,一出寿康宫门,冯晓瑟将是彻底的孤身一人,面对所有。
仙娘红了眼眶,低声地:“六小姐,奴婢担心……”
进宫之后,玉娘和仙娘对冯晓瑟改了称呼,一律称其为“冯书史”。如今心情焦躁,一时不慎,又唤起了“六小姐”。
黝黑的眼眸闪耀着温润的光芒,宛若暴风雨过后清澈的涓涓细流。冯晓瑟道:“宫中不比别处,无论任何情况下,规矩礼仪都要牢记在心。”
仙娘吸了吸鼻子:“是,冯书史,奴婢知道了。”
“我到凝香阁,不过三个月就回来了,放心。箱子里有些散碎银子,还有银票,若是有急用,只管去拿。不该问的不要问,不该说的不要说。若是有解决不了的难事,或者惹了麻烦,千万要冷静,不要慌,去请知书姑姑帮忙。”冯晓瑟轻言细语的嘱咐着。
相比而言,她更为担心面前的两个丫头。自己到底是有品阶在身,平婕妤就算是来者不善,总归有两分忌惮。但她俩,是宫里最卑微的存在,如草根,如蝼蚁,没有人会怜惜她们的人生和命运。
仙娘哽咽着,双眼泪花花的。玉娘沉稳些,走上前来:“冯书史,行装备好了,您看还有没有什么落下的?”
小小的一个包裹,能放得下多少东西?不过是一些日常的衣裳头面罢了。
冯晓瑟瞥了一眼:“都齐备了。”
“冯书史,”玉娘有些局促,但还是坚定地说道:“奴婢们会好好的。您也要保重。”
冯晓瑟笑着点了点头,拿起包裹,随后出了屋子,对等候在外头凝香阁的来人说道:“劳累你久等了。”
那人笑眯眯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不劳累,不劳累。既然冯书史已经准备妥当,那就请你跟小的走吧。”
淑宁太妃站在窗前,远远望着冯晓瑟离开,心中的落寞好似燃烧过后的灰烬,不留一点火光。她长叹:“知书,你说我这样做是对还是错?”
因为酿酒之后还剩下好些花瓣,冯晓瑟舍不得丢弃,于是做成了梅花糕。她的本意是让寿康宫里的人尝尝新鲜,却未曾料到淑宁太妃会将梅花糕捧到皇太后跟前。
想要低调,却由不得你低调。想要不争,却由不得你不争
知书理解淑宁太妃的矛盾心情,开解道:“那日在梅林,皇后娘娘便已经注意上了冯书史,咱们再拦着,只怕也是无用,倒不如卖给皇后娘娘一个人情。何况冯书史的容貌心性,终有一日会光芒四射,遮盖不住。”
空旷的宫院中,那个娉婷的身影越走越远。
“宫里头是越来越乱了。”淑宁太妃收回目光:“她这一去,不知是福是祸。”
知书也打心底里喜欢冯晓瑟:“娘娘放心,冯书史蕙质兰心,不会有事的。”
伴随着叹息:“希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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