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雪后初霁。
碧空如洗,如水般沉静温柔。阳光闪耀,擦亮了寒冬的冷漠和黯淡。
千峰笋石千株玉,万树松萝万朵云。
这世界,冰清玉洁的色彩,仿佛才是自然的纯真本色,寒冬孕育着重生的希望,因为春天又将来临。
晨间,各宫妃嫔齐聚到文皇后的懿坤宫,然后在文皇后的带领下,前往寿慈宫向皇太后请安。
衣香鬓影,脂香粉浓。
脾气相投的,便低声闲谈;目中无人的,便趾高气昂;胆小怕事的,便唯唯诺诺。
短短的一路,却如同看尽了人生百态。
寿慈宫。
宫女引导着文皇后和一众妃嫔越过金丝楠木雕五蝠捧寿隔扇门,进入正殿。
皇太后笑意盈盈,端坐在黑檀五屏松鹤延年宝座上,身后靠着明黄色寿字花纹引枕。宝座之后,是玉堂富贵琉璃屏风。
皇太后不喜熏香,由是寿康宫的条案,小几上,一年四季摆放着时鲜果子。冬日用的是蜜柑和杨桃,暖气饱含着甜美的果香,让人倍感温馨舒适。
淑宁太妃早早便到了,此时正与皇太后谈天说地,不知说了些什么,两人似是心花怒放,十分开怀地笑着。
冯晓瑟站在淑宁太妃的身后,她一身粉蓝缎子绣七彩兰草小袄,云白色棉绫裙上回字纹滚边。三鬟髻的一边,饰着两朵绒花,另一边斜插一支银质蝶翼钗。她微微地垂着头,嘴角轻扬,神态极为认真,像是在倾听,又像是在沉思。
冯修容抬眼便见着这一幕,心中一窒。虽然被禁足永福宫,但她还是能断断续续地收到些宫里宫外的消息。六妹妹要进宫为女官,她与她的母亲冯家大太太一般怒形于色,虽然寿康宫那处冷僻,只怕一年也见不到陛下两次,但只要有心,何愁爬不上龙床?
想到这里,冯修容因着解除禁足令的好心情一扫而空。幸好,老太爷老太太心里头还是雪亮的,分得清主次,只给了冯晓瑟一万两银子,与当初自己进宫时十万两的压箱钱不可同日而语,何况冯家在宫里头的人脉依旧捏在自己手里,没有信得过的人跑腿办事,没有钱打赏下人,在宫里又能翻出什么浪花来。
暗暗地呼出一口浊气,冯修容整理着自己的情绪,宫中地位等级分明,规矩严苛,向皇太后请安,不得出丝毫差错。
皇太后慈祥,受了礼之后,便让妃嫔们各自落座。
皇太后兴致勃勃,拉着文皇后笑着:“采薇,你来看这梅花糕。”
文皇后定睛一看,天青色瓷碟里,糕点码放得整整齐齐,梅花状,水晶般透明晶莹,中心藏着一瓣嫣红的梅花分外诱人。
“哟,这梅花糕可真别致,和御膳厨房做的不一样,谁这样巧的手?”文皇后笑眯眯地说着。
皇太后捻起一块,送到文皇后唇边:“试试看,可好吃了。”
文皇后凑着皇太后的手轻咬了一口,只觉得清淡的梅香萦绕,透明的糕点带着微微的韧性,红色的花瓣入口即化,甜而不腻,便又将剩下的小半吃了,方才道:“的确好吃。”
皇太后与文皇后的亲密互动,让在座的不少人眼热不已。
贵妃高柔嘉起身,款款走到皇太后跟前,她身穿出风毛荔枝红十样锦妆花遍地金圆领褙子,橘红马面裙,裙摆随着她的步态如波浪般摆动着,举手投足间有一股婀娜动人的风姿。
唇边带着俏皮的笑容,贵妃一开口就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到她的身上:“太后娘娘实在偏心,有什么好吃的,好玩儿的都只记挂着皇后娘娘,倒把咱们其他姐妹都忘在脑后了。知道的,说咱们愚笨,不懂得讨太后娘娘的欢心,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不孝顺呢。”
这番话得罪人的话,似乎暗指文皇后掐媚邀宠,除了贵妃,没别的人敢说。而文皇后听了之后,也只是淡然地一笑置之。
贵妃的姑母,是先帝长钦帝的宠妃穆昭仪。穆昭仪诞下一位公主,可惜两岁便夭折了。长顺帝为了开解穆昭仪终日哀伤的心绪,便将穆昭仪兄长的小女儿也就是贵妃高柔嘉接进宫里。贵妃自小活泼伶俐,娇俏可人,长顺帝和穆昭仪把她当成掌上明珠一般宠爱,就连当初的皇后,如今的皇太后,对她也很是喜欢。
皇太后笑着对贵妃招手,道:“柔嘉过来。”
贵妃顺势,坐在宝座前的脚踏上,将脸伏在皇太后的双膝,捻起一块梅花糕塞进口中,笑道:“还是太后娘娘这里的点心好吃。”
“好吃便多吃些。来人,把点心给各位娘娘分下去。免得呀,有人再说我偏心。”
贵妃听了,抿嘴轻笑,又去拿了一块梅花糕。
宫女将梅花糕分乘在粉彩小碟上,一一送上。众妃嫔尝过之后,无论自身口味如何,看在皇太后的面子上,纷纷齐声称赞。
皇太后更为高兴:“这些梅花糕,是淑宁太妃身边的瑟儿孝敬的,我极喜欢。”
众嫔妃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冯晓瑟,有不屑的,有嘲讽的,有嫉妒的,还有深究的,冯晓瑟只觉得如芒在背,浑身都不自在。
她的头垂得更低了,轻声道:“梅花糕能得太后娘娘喜欢,是奴婢天大的福分。”
文皇后笑着:“是个乖巧懂事的孩子。”说着,从手腕上褪下嵌珠累丝金镯,亲自替冯晓瑟带上。
冯晓瑟心头一跳,连忙后退两步,屈膝行礼:“谢皇后娘娘恩典。”
“平身吧。”皇后道。
冯晓瑟才刚松一口气,只见贵妃又走上前来,她抬手从自己的发髻上拔下一只鱼戏莲纹金钗,插到冯晓瑟的发髻上,上上下下打量一番,笑颜如花:“到底是年轻,衬着这支钗子特别好看。”
冯晓瑟反应飞快:“谢贵妃娘娘赏赐。”
正五品以下的女官,不允许用金器饰物,文皇后和贵妃的举动,扰乱了冯晓瑟的心绪,不知是福是祸?
贵妃正想开口说话,就听皇太后笑着道:“柔嘉你也不老。”
贵妃回身,明眸善睐,顾盼生辉:“真的?太后娘娘金口玉言,可不能哄我。”
皇太后轻轻拧了拧贵妃的脸,笑道:“多大的人了,还跟孩子似的,总爱撒娇。”
“在太后娘娘面前,嫔妾哪怕是只小哈巴狗儿,摇头摆尾,也不丢人。”
“你呀……”
贵妃一脸神气活现的样子,皇太后看在眼里,笑得更欢了。
德妃慕容清溪拿起身旁小几上的茶盏,作势要喝。茶盏遮掩着她唇边露出的讽刺笑容。茶水并未碰到她的嘴唇,片刻之后,便又放下。
贤妃吕婵月如老僧入定般地坐着,一言不发,好似周遭的一切与她毫无关联。
眼见着冯晓瑟因为一碟子梅花糕在皇太后面前大出风头,冯修容心中烦躁,手握成拳,指甲深深地嵌进肉里。
冯晓瑟容貌娇艳倒是其次,宫中最不缺的就是美女,她通身洋溢着清新明媚的青春气息,映衬着长久浸淫于宫闱中的女人们,暮气沉沉。
一旁的平婕妤靠近过来,不怀好意地在冯修容的耳旁低语:“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修容姐姐,您可是被自己妹子给比下去了。”
平婕妤施丽瑶,正三品上都护施旭鹏之女。施旭鹏,掌管着拱卫京城的神武军。家中年轻一辈中,只得她一个女儿。天生丽质让她带着与生俱来的骄傲,性格热情似火,说话咄咄逼人。
冯修容心中的郁气犹如打翻的油灯,火油四下蔓延,无法抑制。平婕妤的一句话就是火星,掷落在火油上,忽地熊熊燃烧。
冯修容紧咬着牙跟,实在按耐不住,正想开口反击,眼角的余光瞥见平婕妤,只见她双眼死死盯着冯晓瑟,里头恶狠狠的凶光,不是嫉妒又是什么。冯修容心头顿时一宽,笑着道:“我家妹妹自然是好的,一代新人胜旧人,年轻就是本钱,只怕平婕妤你羡慕不来了。”
“你……”平婕妤被噎得杏眼圆睁。
能让平婕妤难受,冯修容觉得无比舒畅,她暂时放下对冯晓瑟的憎恶,一门心思地对付起平婕妤。
“平妹妹,听姐姐一句劝,少管些闲事。你小产不久,正是应该好好保养身体,争取早日再怀上龙种,没得为了不相干的人耗费了心思。”
孩子,是冯修容心中深刻的痛楚,同样是平婕妤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痕。
平婕妤眼见冯修容悠然自得地喝上了茶,耳听她明着关心暗着戳心窝子让人难受的话,登时火冒三丈。
她冷笑:“不劳修容姐姐操心。倒是姐姐,仿佛比妹妹还要年长几岁,再不努力些为陛下生儿育女,只怕就要人老珠黄了。”
冯修容放下茶盏,雪白的丝帕印了印嘴唇,好整以暇,笑道:“我人老珠黄有什么打紧的?我还有个娇滴滴的亲妹妹呢。”说完,眼珠子飘着往冯晓瑟身上转了一圈,又道:“一笔写不出两个冯字,我的妹妹若是得了贵人的青眼,我自然也是与有荣焉。”
人的想象力是无穷无尽的,它像是一把双刃剑,既能让思维变得更开阔,却又将人禁锢在自己的世界里,使事情变得复杂化。
本身平婕妤就对冯晓瑟生出了两分忌惮的心思,加上冯修容的刻意引导,果然,平婕妤脸色渐渐变得煞白。
难道冯修容是打算将自己的妹妹荐给陛下,待生下儿女之后再抱养过来?反正血脉相连,总比抱养不相干的人生养的孩子可靠多了。若是让这对姐妹得逞,一个霸占着陛下的宠爱,一个养着陛下的子嗣,整个后宫不就成了她们的天下?
平婕妤暗暗咬牙切齿,冯家打的好算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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