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其中一个人的面目清晰可辨时,胡白舞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她怎么也没想到,下午所遇那个色迷迷的王爷,竟会赶着月色追到翩翩小筑,何况现在并不是深夜,容宅里尚有人进出往来,他难道不怕被人瞧见?
为何会这样?为什么会发生这么荒诞的事情?容家的人在哪里?容许在哪里?胡白舞再也无法像先前那般泰然自若,她紧张地扶着围栏,手背上更因用力紧握而爆出了青筋。
然这个时候,抱怨和害怕都无济于事,该来的还是要来。
“四姨太,那个、那个……”很快水秀便慌张地跑上楼,结结巴巴不知说什么好。
胡白舞绝望地闭一闭眼睛,起身走到水秀面前,“你和水灵注意着,如果有什么事,一有机会就去藤园找人。”
她说完就出了卧室下楼去,在厅堂里见到了一身华服的允湛。
“四夫人。”允湛竟颇有礼貌地尊称了胡白舞一声。
胡氏深深吸气,含笑欠身,“不知王爷深夜造访所为何事。民妇乃寡居之人,最怕是非,更不敢给王爷添麻烦。”
允湛不以为然,朗声笑道:“久闻‘杭城第一美人’的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四夫人的形容品貌可谓卓越出众,非寻常女子可比,便是后宫佳丽在你面前,也成了蒲柳姿色。奈何当年无缘得见,不然四夫人不会屈居这小小一座阁楼,理当在本王的王府占一席侧妃之位。”
“民妇惶恐。”胡白舞将心中的慌张努力压下去,尽可能地保持仪态,“王爷的抬爱民妇叩谢,时辰不早了,还请王爷早些回去休息。”
允湛却没有要走的意思,连连摆手道:“不不不,今日中元节,听说杭城街市有灯会可赏玩,西湖上还有放荷花灯的热闹。想来江南灯会应当与京城大不相同,本王很有兴趣做一二比较,因此特地前来邀请四夫人共往。良辰美景,若有佳人相伴,才更有志趣。”
这让胡白舞吃惊不小,这个允湛虽然说话随性无礼,倒还是有几分礼貌可言,可要自己陪他去逛街市……
思考如何婉拒并心存犹豫的瞬间,她想起了下午容许见到自己后蹙眉的神情和先前佟未说的话。
“对我的冷待是重视我?”她心里的不悦化成了质问,“若是重视关心,岂能让这个混账人堂而皇之地来我翩翩小筑?此刻正抱着你的妻子尽享人伦之乐吧!”
于是,这质问生成了怨念,便有一个绝不该有的念头顺着这份怨念悄无声息地爬进了脑袋里,并在一瞬间吞噬了所有的理智和冷静。
“多谢王爷,民妇久病,自老爷去世后也多年未游历杭州灯会,今日王爷得盛情相邀,民妇却之不恭,愿意随驾前往。”胡白舞嘴角勾出冷冷的笑,说出了叫一旁水秀、水灵都目瞪口呆的话。
“好好好!”允湛乐极,朗声道,“四夫人去换一换衣裳吧,本王在此恭候,外头的车马都已经备齐,我们即刻出发。”
胡白舞欠身一笑,转身退出厅堂上楼,然每走一级楼梯,心里的业障就多一分,她几乎不知道自己在做怎样荒唐的事情,她要的,只是容许的关注和担心,哪怕一个眼神,一句问候……
却不知,自己正在一步步走入火坑,一点点挑起事端,甚至最终会将旁人对她的一丝同情都销毁湮灭,更不要说关注和担忧。
这一夜的容宅注定不平静,将近子时,熟睡的容许夫妇被激烈的拍门声吵醒,外头已不是柳妈妈的呼唤,直接传来的就是冯梓君带着惊恐的声音。
夫妻俩慌忙穿衣起来开门,月色倏然洒入卧室,随即跟着的就是冯梓君带着哭腔的哀求,“儿子,救救你弟弟,快救救他。”
容许和佟未却是一头雾水,然直到母亲说出真相前,容许都以为是弟弟又在外面闯祸被衙门缉捕,他怎么能猜到容谋会在醉君楼对一个王爷大打出手,又怎么能想到这所有的一切都源自胡白舞。
弄清真相后,容许的心沉到了谷底,面对哀愁满面的母亲,他冷冷地吐出一句话,“王爷也不能私下杀罚,这件事明日再说,既然没有人来告知我,就是王爷要将此事保密。母亲你最好不要太过激动并把事情闹大,惹怒王爷,到时候就真的没人救得了容谋了。”
这一盆冷水当头泼下来,冯梓君怒不可遏,愤恨地反手一掌掴在儿子的脸上,大声怒骂:“你这个不孝子!孽障!连你弟弟都不肯救,我生你何用?”
容许挨打,却只是默默朝右前方挪了一步用身体将佟未挡在后面,继而镇定地对母亲道:“娘你冷静些,我不会不管三弟。”
闻言,冯梓君怒视他许久。
心下知道再怎么纠缠,儿子也不会此刻就去找允湛要人,又见他刻意遮挡妻子好像担心自己会拿佟未出气的那一份心疼,再念及儿子对自己长久的冷漠,更是悲从中来,“容许你记着,天下无不是的父母。我自问不亏欠你,这辈子我这做娘的没求过你什么,但这一回娘求你,求你无论如何也要把谋儿救下来,不能让他受一点罪过。其实你心里很清楚,这些冤孽因谁而起,如果没有那个该死的娼妇,一切都不会发生。如果你一早听我的将她赶出这个家门,根本不会有今天的祸事。”
容许沉默不语,他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和母亲争论是非对错,只在须臾后唤来绿绫将激动的母亲送回莉园。
一切复安静,屋子里又只留夫妻二人。
“你没事吧。”佟未心疼地立到丈夫面前,踮起脚尖用手捧着他的面颊,温柔地抚过那一道掌印,随即勾着他的脖子亲亲吻上去,末了柔柔地好像哄孩子,“这样就不疼了。”
方才婆婆挥掌的那一瞬,她当真满腔怒火,而今丈夫已是自己的,冯梓君怎么能说打就打!但固有的理智和容许之后的行为很快告诉自己,母子之间的事,她不能在两个当事人都在的时候插手,反之只会越弄越僵。
容许淡淡地一笑,娇妻如此,夫复何求,遂抚了她的鬓发说:“傻丫头,现在咱们真的不管也不成了。”
佟未亦作苦恼状,埋怨道:“我知道呀,老天爷就是嫉妒我太幸福了,才给我们添这些麻烦,这就叫代价。”
“胡说!”容许口中嗔着,心里则一片甜腻。
此时却有值夜的老妈妈敲门,随后带进来一个人,正是永嘉王妃恒嫦的贴身侍婢。
“我家王妃请夫人过去说说话,您一个人就好。”那侍女很稳重,垂着头将话说明。
佟未心里一叹,转过来征求容许的意见。
“去吧,早些回来。”容许在妻子耳边低声一语,“绝对不准你答应什么而换回三弟,不然我会生气,记不记得?”
“嗯,我听相公的。”佟未一笑,转身独自跟着那侍女离去。
来至正院,四屋俱静,唯有恒嫦的卧室灯火通明。恒嫦所在原是冯梓君住的房间,佟未熟门熟路地绕过红木屏风转到了里间,但只见恒嫦一人斜卧美人榻上,并不见允湛。
“不用奇怪,他还在醉君楼。”恒嫦苦涩地笑,面上的无奈叫人心疼。
佟未才知她所谓的不顺意,实则是大不幸,对于女人而言,有什么是比丈夫晾着自己,却怀抱另一个女人更痛苦的,但恒嫦注定要承受这些,并必须表现得甘之如饴。难道,这就是常言的宿命?
“嫦姐姐,究竟是怎么回事?我婆婆说得激动,我几乎没听明白。”佟未不与她绕弯,直截了当地将问题提出。
恒嫦指一指美人榻,朝佟未招手,“过来我们坐着说。”待佟未坐下,她才揶揄道,“我也是听王爷的近侍传的话,只知道个大概。原是王爷嫌长夜寂寥,便邀了你公公的四姨太一起去游中元节灯会,不想怎么走着走着就去了什么醉君楼落脚。王爷素昔好近女色……呵!只是没想到四姨太还是个刚烈的女子,似乎是反抗中闹了什么大动静,竟把同在醉君楼的容三公子招来了,啧啧……你这个小叔子也是个正义的主,竟为了保这个姨娘的清白,对王爷动了拳脚。”
佟未愣愣地看着恒嫦,“那……现在如何?”
“如何?”恒嫦的笑充满了蔑态,“你当王爷是傻子,大半夜的就搂个女子出门?他自然身边不乏武艺高强的侍卫,你的小叔子再英勇,如何以一当十?才扭打了几回就有人冲进去将他绑了送回来,正押在我们随侍御林军那里。不过他也没落亏,听说王爷被打肿了鼻梁,这可是门面上的大伤,你说之后的日子要他如何见人?”
“那王爷怎么没回来?四姨太难道还在醉君楼?”佟未忽然意识到,冯梓君刚才的诉说中,并没提到胡白舞此刻的处境。
恒嫦冷笑,说道:“王爷不喜欢不听话的女人,她已经和容谋一起被送回来,大概关在翩翩小筑了吧,她好像激动之下也伤了王爷。小未,不是姐姐吓唬你,这件事王爷不可能不计较,这两个人都不会有好果子吃。不过说起那个姨娘,我倒要奇怪了,若说刚烈守节,怎么还肯跟着王爷走?既然走了,又何不从了王爷,王爷也不会亏待她。”
“嫦姐姐。”佟未忍不住唤了一声,用奇怪地眼神看着她。
恒嫦苦笑,拍了拍佟未的手道:“傻丫头,你还当我是从前那个嫦姐姐?这么多年在王府生活,我早被磨光了所有棱角……对于这个丈夫……呵!”她没有把话说完,只用一句长长的冷笑结束了话音。
佟未平静地问:“姐姐喊我来,不只是想告诉我这些吧?”
恒嫦的目光凝视着一处,眸中聚焦的却是飘渺虚无的东西,“我喊你来,是想和你做个交易。”
佟未心里“咯噔”一下,她所担心的,还是发生了。
“小未,姐姐不能一辈子行尸走肉般活着。”恒嫦冷凝的眼眸里露了一丝悲戚,但很快就被强烈的欲望覆盖,“如果守着允湛过一辈子,我的人生一定没有希望,我的儿子们将来也只能成为饱食终日、尸位素餐的庸人,我可以放纵自己过这奢靡的生活,可我不能让我的孩子也如此过完一生。若如此,那么将来他们幡然醒悟时,一定会恨我……”
佟未想起冯梓君刚才那句“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心不由得越揪越紧。
再离开正院,已然丑时过半,整个容家沉浸在夜的静谧中,似乎这桩闹剧只在冯梓君、恒嫦和自己夫妻俩之间游走,并没有在宅子里掀起轩然大波。恐怕林飞凤那里还以为丈夫正在花街柳巷沉湎温柔乡,并不知容谋已沦为阶下囚。
“哎!为什么这个家只有几个正常的人,为什么都不愿太太平平地过舒服日子?”佟未长长一叹。
凭心而论,眼下她连去看一眼胡白舞的打算都没有,这个女子,太不识时务。
“你们回王妃身边吧,还有几步路,我自己走回去就好。”佟未转身对送她回藤园的两个侍从说着,见她们答应,便自顾走了。
然将近藤园时,却被一把熟悉的声音叫住,这一步脚步停下,连心都凝滞不跳了。她不明白,为什么最该苦苦痴缠的自己能够轻易地放下往事,可这些人就是不愿放手?
“小未,你过得好不好?”恒聿绕过佟未走到他面前,月色下,他眸中的神韵一如往昔深情。
佟未却骄傲地抬起头直视他,严肃道:“夜深时分,驸马此举是不是太唐突了?何况……我如今是你的嫂子,自然你若觉得我没这个资格,也大可以叫我一声容夫人。而今能唤我闺名的除了长辈就只有我的丈夫,这一点礼法,驸马应当很清楚。”
“你是在怪我?”恒聿问,凝视佟未的眼睛,几乎要滴出血来,他激动地向前近了一步,“容许说的那些是不是真的?你现在到底过得好不好?”
“好与不好,和驸马似乎没有任何关系。”佟未冷冷地回过去,已将眼睛从他的脸上移开。
恒聿追问:“怎么没有关系?若知道你好,我才能安心。”
佟未摇头,冷笑,转来看着恒聿,口中道:“之前我的确怪你,怪你对我不做任何解释。但现在,我反欣赏你当时决绝的态度,那才是一个大男子该有的气度。可眼下我面前这个对已是他人妻子的女人穷追不舍的恒聿算什么?你告诉我,你用什么样的身份来关心我的好与坏?家人?朋友?还是旧情人?”
“小未你……”恒聿彻底语塞,他怎么能忘记,佟未天生一张伶俐的嘴,更何况她聪明而睿智。
佟未继续道:“驸马南下一趟不容易,我也不想叫你失望而归。如今我清楚地告诉你,我过得很好,很幸福。虽然这桩婚姻是被强迫而成的,但老天给了我天底下最好的男人做丈夫,他爱我、疼我、宠我、迁就我,如今的佟未比世上任何一个人都过得幸福。但我不得不提醒驸马爷,几个月前你已经辜负过一个人,希望你不要再去伤害另一个人。德恩公主她也是无辜的,如果她爱你,愿意死心塌地地跟着你,那么请你做到一个丈夫该有的责任,即便你不爱她,但你必须记住,你已不再有资格爱别人了。”
恒聿静静地立在佟未面前,心里所有的一切都沉下去,沉得愈来愈深。其实这样也好,知道她过得好,知道自己彻底失去了她,未尝不是一种结果。
“我要回去了,我的丈夫在等我。”佟未最后轻声说出这一句话,便提了长裙侧身绕开恒聿,毅然朝藤园走去。
她不晓得身后那个男子在月色下留下了何等落寞凄凉的身影,但这与她真的再没有关系,如果自己弄不清这个道理,一生都会过得痛苦。
这一边,容许正独自坐在书案前,静静地等妻子回来。
沉思间,房门忽被急促地打开,月色投射下的那道纤长身影,一瞬不停留地冲进了卧房,她慌张地在床榻上找什么,似乎没有结果,似乎又因失望而要折返回门外去找……
“丫头,我在这里。”容许终忍不住开口。
佟未的步子倏地停下,回身朝水晶帘幕后看了看,愣了半刻借着月色找到了丈夫高大的身形后,便迅速地扑过来一头扎进了容许的怀里,惹得那水晶帘子碰击的清脆声此起彼伏。
“怎么了?走夜路吓到了?”容许抬手将妻子环住,其实说这样的话他是违心的,因落座书案前的那一刻,他正站在藤园大门处等妻子,不该看到的全收入了眼底,缺的,仅仅是那几句对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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