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光帝看着玉婕妤声泪俱下、字字泣血的样子好一阵,这才弯下身,十分疼惜地将她拉了起来,“好了,你看你,本就受了凉,还这么不知轻重,有什么话好好说不行吗?”
他站起身,看着宫婢扶了玉婕妤躺下,这才道:“你好好休息,朕明日再来看你。”
玉婕妤作势起身恭送,被明光帝体贴地拦阻之后,不安地坐在床上,前倾着身子,垂着头,柔声道:“恭送皇上。”
不一会儿室内静了下来,又过一会儿玉婕妤慢慢抬起头,半垂着眸子,状似幽怨地问向一直将明光帝送出门的掌事姑姑幽素,“皇上……往哪儿去了?”
幽素福了一福,道:“回娘娘的话,皇上……往明华宫的方向去了。”
玉婕妤摸了摸自己的脸,苦笑一声,“幽素,你知道么,我原比德贵妃姐姐要小好几岁呢,可如今,德贵妃姐姐望上去仿佛三十许人,而我……”她长长叹了口气,“若我是皇上,我也愿意去德贵妃姐姐哪里。”
幽素略一抬眼,飞快地扫过玉婕妤低垂而模糊的脸,沉吟一下,道:“娘娘宽心,皇上想是怕耽误娘娘养病。皇上不是刚说了,明日还会来看娘娘的。况且……”她凑过去帮主子压了压被子,低声道:“奴婢斗胆猜测,皇上八成是去责斥德贵妃娘娘了,皇上向来最忌讳后宫干政了,依奴婢看,德贵妃娘娘今儿让娘娘说的这些话实在没安好心。”
玉婕妤垂泪道:“我又何尝不知,只是德贵妃姐姐说的话,字字都打在我的心上,为了旸儿,就算知道前面是陷阱火坑,我也会跳的……”
幽素抬起脸,仔细瞧着玉婕妤的表情,温声道:“奴婢知道娘娘一片慈母之心,不过就是为了相王殿下,娘娘今后遇事更要多想。今日是侥幸,皇上对娘娘心存怜惜,并未动怒,下次可就不好说了。”她伸手将玉婕妤的头发理了理,缓缓道:“以后,若是再有类似的事,娘娘若是相信奴婢,好歹与奴婢商量一二,奴婢不才,但心里总是盼着娘娘好的。”
今日德贵妃来找玉婕妤的时候,将旁人都遣了出去,以至于她并不知道两人究竟说了些什么,若是长此以往的话,她对……实在是不好交代啊!
“我怎么会不相信你呢?自皇上亲自指了你到我身边,衣食住行无不精细,就是当年我从娘家带进来的陪嫁丫头也不及你待我仔细。”玉婕妤紧紧握住幽素的手,郑重地道:“真是多谢你了。”
暗淡的冷意融化在眼底氤氲的雾水中,玉婕妤冰凉的手指附在那同样不够温热的手指上,主仆两人对视着,都露出十分的情义来。
可是,经过冷宫多年的煎熬,如今的玉婕妤早已不再天真无知,便是用心多年经营的下人尚不能深信其忠心,何况她们这种半路的主仆,而她,还是个一看就没有前程的主子,哪会有下人会一心一意地跟着她呢?
不过是为了,麻痹她身后的那个人罢了。
她缓缓转了转头,往明华宫的方向看去,她知道德贵妃不过是在利用她,可是这一次被利用,她心甘情愿。
权王有皇帝的偏爱,荆王有军队的支持,而她的儿子,除了她这个一无所用的母亲之外,什么也没有。
他要拿什么和他的两个哥哥争呢?
争不过的。争不过的。
争不过,只有退。
他不愿意退,她替他退。
退得远远的,离得远远的,就在那山高水长的地方自由自在地过完这一生,永远不要再回来。
这大概是她这个母亲,唯一能为他做的。
她的心一阵紧缩,痛得仿佛没了知觉。
就算他会因此怪她,她也在所不惜。
德贵妃,应该是和她一样的心情吧!
“恭迎圣上。”
明华宫内为了迎接圣驾而灯火通明,德贵妃一身胭脂色金丝抹边的华服被灯火映得分化明丽,宽大如蝶翼的袖子轻轻一摆,她盈盈下拜,端庄又不失娇媚。
明光帝冷眼看着她稳稳地蹲福在自己面前,礼仪规矩一丝不错,心底忽然生出一丝疑惑,这个女人虽也因他的宠爱肆意生骄,但一直谨守后宫这个范围,再娇纵,不过也就是在后宫掐个尖儿而已,从不曾染指朝堂。
她一直都很聪明,深知他的底线。
而这一次,区区就番之事,竟会令她如此不顾一切,难道老二成了太子,对她来说,真的是如此恐怖之事?
疑至此处,他将怒气稍微压了压,肃声道:“起来吧。”一甩袍袖,他当先走了进去,在主位端坐,望向跟进来的德贵妃,冷冷道:“你可之罪。”
德贵妃心如明镜,却仍眨眨眼,仿佛仔细回忆了一下,试探地看向明光帝,软声问道:“皇上这是……从玉婕妤妹妹那里过来么?”她见明光帝脸色一沉,连忙提了裙子跪下,“臣妾知罪,请皇上责罚。”
她如此乖觉,明光帝竟觉有些无处下手,他虽恼怒她插手前朝之事,还煽动玉婕妤一同成事,但他暂时尚未有处罚她的意思。
怎么处罚?罚她和玉婕妤联手支持拥立老二为太子?
明光帝略沉默片刻,道:“你为何要让玉婕妤对朕说那些话?”
德贵妃道:“因为玉婕妤同臣妾同样身为母亲,我们只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够平安。”
明光帝不悦道:“莫说朕尚未下旨,就算,朕真的立老二为太子,他又不是洪水猛兽,难道他还能吃了你们不成!为何竟这般急不可待地逃开?”
德贵妃默然不语。
明光帝皱了皱眉,追问道:“说,究竟是何缘故?”
德贵妃轻轻一笑,道:“皇上,您要臣妾说什么呢?臣妾和玉婕妤都支持立权王殿下为太子难道错了吗?难道皇上希望我们求皇上不要立权王殿下为太子?”
明光帝放在膝上的手摩挲了几下,道:“不论朕立谁为太子,都不是你该过问的事。”
“其实,皇上立谁为太子臣妾并不在意,大泱终归会有一个太子的,臣妾只求皇上能早些让晫儿去就番。”德贵妃眼圈微红,垂头抹了抹,才道:“晫儿的身子,皇上您是知道的,这次容妃又掉了孩子……臣妾求的不多,只求能晫儿能快些有个后……”她悄悄膝行几步,小心地握住了明光帝衣袍的下摆,“皇上,萱儿就算做过错事,但她远嫁他乡,恐怕我们母女此生再难一见,若是晫儿他……他……”
明光帝道:“你怕什么!难不成留在京城,老五就不能有后了?”
德贵妃霍然抬头,雾蒙蒙的眼中有着担忧和仇恨,但她张了张嘴,却只是说道:“皇上,就算就番也算朝政,但……但臣妾想要自己的儿子去就番,总不会影响朝政不是?您……就同意了吧!臣妾求您了!”
明光帝忽地想起,上午时时吾君似乎是进宫了,再想想厉晫同他说过的话,疑心顿时去了大半。
孙子没了,德贵妃叫来儿媳妇问责一番理所应当,这两人本就关系不好,那时盛容为了脱罪,自然要把责任摘除干净,若德贵妃知道了容妃小产之事与那温氏有关,思及儿子命不长久,做此决断是有情可原。
然尽管已经找到了理由,明光帝仍试探地问:“难道,你就不想老五坐上太子之位?”
德贵妃先是一惊,随即凄然一笑,捏紧了衣袖道:“想!怎么不想!”她昂起头,蓄在眼眶的泪水滑过光洁的脸颊,带出深深浅浅的泪痕,“臣妾想自己的儿子能成为太子,也想自己能成为皇后,可是……臣妾知道,有些事不是想想就能达到的。这么多年了,皇上总该知道,臣妾纵然心高气傲,可却没有破釜沉舟的勇气,也没有和皇上对峙的胆量。”
明光帝满意了,他点点头,道:“起来吧。这么多年了,朕明白你。”看着德贵妃站了起来,他露出一丝笑意,又板了脸,道:“下不为例。”
德贵妃顿时破涕为笑,靠近几步,道:“天晚了,皇上今儿就不走了吧!”
明光帝挑了挑眉,“朕要是要走呢?”
德贵妃抬袖掩唇一笑,弯着眼睛看着明光帝,口中吩咐下去:“去,把宫门关上。告诉吴公公,明儿早早将皇上的朝服送过来。”
明亮的灯火打散了她脸上本就不多的细纹,保养得宜的肌肤依旧光洁而有弹性,精致的容颜因为染上了岁月的痕迹而显出一种内敛的秀美,高贵而得意的气质因为骄傲而越发明媚,比少女多一丝隽永,比妇人少一丝媚俗,那样一瞬间独特的神韵令本甚少纵情贪欢的明光帝忍不住蠢蠢欲动起来。
他握了德贵妃的手,将她拥在怀里,长叹一声,“你呀……多少年了,还是那个样子……”
灯不知何时静静地熄灭了,起初尚有窃窃人语,渐渐地就只剩下盘旋在深宫的夜风,如同那深宫的争斗,寂静,却永不息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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