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本王不上这个折子……”厉旸阴鸷的眸子忽地闪过一抹幽暗，握紧成全的手轻轻地颤抖着，“莫非他们还敢一而再再而三地……”

　　时吾君低声道：“毕竟婕妤娘娘是皇上的妃子，她生活的地方只能是皇上身边。虽不过一宫之隔，王爷有把握护佑娘娘安全无虞么？”她的语声慢了慢，道：“皇宫那是个吃人的地方，就算婕妤娘娘性命无忧，可那日复一日的、事无巨细的磋磨，又有几人能受得住呢？婕妤娘娘才从冷宫出来，不论精神还是身子都尚未调理好，王爷忍心见娘娘因您而再次陷入困境么？”

　　厉旸重重地闭了闭眼，再睁开的时候，眼中泛红，却冷寒得渗人，“就算，本王上了这个折子，同意立二哥为太子，但五嫂想过没有，本王与他多年恩怨，难道他会因此而放过本王？放过本王的母妃？”

　　时吾君扬了扬下巴，无声无息地透出一丝凛然的傲气，“权王会不会放过您与婕妤娘娘我不敢说，但，若是他连积怨多年的兄弟都能拉拢的话，您觉得，皇上会放过他么？”她屈指在桌面上轻轻一扣，“当然，皇上会怀疑您的性子怎么就会被权王拉拢了？想来应该不是什么光明的手段罢。”

　　“父皇……父皇……是了！以父皇的性情，他可以施舍，但不容他人抢夺！若是发觉二哥竟无所不用其极地急于太子之位，他定是要恼怒的。”厉旸的眸中霎那透出一丝灼热，他哈哈笑了两声，“捧杀、捧杀！原来这关节竟在此处！”

　　时吾君微笑道：“这么说的话，我是不是可以认为王爷是答应了？”

　　厉旸又笑了几声，脸色逐渐平缓下来，若有所思地看向时吾君，所答非所问地道：“我有个问题，这件事，是五哥的主意，还是……五嫂的主意？”

　　时吾君扬眉看向他，“有什么区别吗？”

　　“区别么……”厉旸一抹下巴，身子向后一仰，双手自然地搭在扶手上，毕竟出身皇家，周身的阴戾亦裹着淡淡的贵气，“要本王答应请立太子可以，但是本王有个条件。若是五嫂做不得主的话，还请五哥换个能做得了主的人来。”

　　时吾君静静一笑，“有什么条件，王爷尽管提就是。”

　　“五嫂……”厉旸玩味地看着时吾君，身子往前一探，“做得了五哥的主？”

　　“我说做得了，王爷会信？”时吾君道：“与其相信谁做得了谁的主，还不如相信我有办法帮王爷达成所愿，毕竟不久之前，王爷还完全不会考虑这个提议。”她一抬眼，温软的目光就朗月般澄静，“可如今，王爷已经在同我谈条件了。”

　　“五嫂说的极是。”厉旸难得赞同一声，“那我也就直说了。此事之后，朝堂上大约连眼前虚伪的平静也不会有了。”他冷笑着坐正了身子，上位者天然的压力混着凛冽的杀气迫人而来，他一字一字缓缓道：“我想请五嫂应我，无论日后我和五哥如何争斗、无论我们下场如何，请不要牵累到我的儿子。”

　　时吾君想不到厉旸说出口的竟会是这样一番话，心里有几分吃惊的同时，脸上平静如昔，她注视厉旸，想也不想地点了点头，“王爷放心，我受太子妃临终之拖，护世子周全，这是一定的。”

　　厉旸点点头，“好，你的话，我信了。”

　　时吾君眉梢一跳，“多谢王爷。”她没有问厉旸为何会如此轻易地给出信任，但她没有问，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她干干脆脆地转身离去。

　　在她走后，有阴柔的嗓音响起，“王爷为何会这般信她？”

　　厉旸站起身，“因为她坦荡。”

　　“坦荡？”那阴柔的声音透出淡淡的嘲讽，“她？”

　　“是，坦荡。”厉旸道：“就算是为了五哥百般筹谋，但她从不掩饰自己的目的和算计，甚至也未曾掩饰恶意和敌意，在本王看来，这样的人总比那些打着‘一切都是为了王爷您’这种旗号、私下里不遗余力地为自己盘算的人，要坦荡得多了。况且……”

　　他顿了一顿，眼中闪过一抹战意，“就算明知她在算计，却只能眼睁睁地被她算计却无能为力……这种感觉……这种感觉……”

　　他忽地停住，没再说下去，狠狠甩了甩袖子，他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花厅里顿时安静了下来，好半晌，那末阴柔的声音才再次响起，“为了……荆王么……”

　　蒹葭宫中，药香袅袅。

　　明光帝亲手接了宫女手中的药丸，轻轻搅动一阵，舀了一勺放在嘴边试了试，送到玉婕妤唇边。

　　玉婕妤脸上透着淡淡的白，却无损她精致的容颜，反若病中西子，我见犹怜。

　　她见明光帝竟亲手喂药，脸上却并未露出欢喜，头轻轻一缩，眼中露出淡淡的慌乱，抬手去够明光帝手中的药碗，“嫔妾……嫔妾自己来就好。”

　　“别动。”明光帝偏开手避了避，沉稳的口气不自觉就带了圣意的杀伐果决，“朕喂你。”

　　玉婕妤便不敢再躲，温顺地喝了药，编贝般的细齿在唇上咬了咬，“多谢皇上。”

　　明光帝盯着那本来淡淡的唇色硬生生被咬出了几分血色，一阵恍惚之下心有不忍，伸手摸了摸那略干枯却柔软的唇，道：“寿宴之时你不是还给朕跳了场舞呢，朕还以为你身子大好了呢，怎么一下子就病了？”说罢怒道：“这帮太医都是做什么吃的！”

　　玉婕妤柔声道：“陛下息怒，嫔妾的身子本来是大好了的，就是今儿不小心受了凉，没有大碍的，不关太医的事。”

　　明光帝握了她的手，温声道：“你身子亏了这许多年，该自己小心才是，怎么能受了凉呢。”

　　玉婕妤垂下眼睛，顺从道：“是嫔妾的不是。”

　　“朕并不是在说你……唉……罢了……”明光帝一时无语，目光不自觉落在玉婕妤鬓旁的几缕银丝上来，不觉又是一阵恍惚。

　　明光帝自认自己不是个无情的皇帝，这个妃子是因为他喜欢才纳入宫里的，入宫之后也极得他宠爱，两人也曾花间饮酒、月夜踏歌，很是温存一阵，可隔了这么多年，除了平常问候，竟不知要说什么话了。

　　静默之中，淡淡的药香散去，兰花的香气渐渐露了出来。

　　明光帝四下一望，见不远处的花架上摆着一株细小的兰花，鹅黄的花朵绽放着，淡然又雅致。

　　“你还是喜欢这种兰花。”明光帝借着回忆，感慨地开口。

　　玉婕妤道：“那宫里这么多年都是一样的，嫔妾身在其中，此心一如当初，只可惜……”她抬起水润的眸子，深深地看向明光帝，“此身已老。所能做的，不过是明烛长夜，祈祷皇上平安康泰。”

　　在不涉及江山社稷之时，明光帝也是会心软的，他握了握玉婕妤的手，静静地望着那一双眼睛，“朕瞧你的样子也是一点儿没变，倒是朕，这些年，老了不少。”

　　玉婕妤温润一笑，道：“皇上在嫔妾心中亦是一如当初模样，能得皇上垂怜至此，嫔妾此生无憾。只是……”她望着明光帝随着她的停顿忽地眯起的眸子，她依旧睁着清明的眸子毫不退缩地道：“嫔妾只是担心儿子。”

　　明光帝垂下眼，松开手，道：“你担心什么？”

　　玉婕妤柔声道：“嫔妾多年不见他，对他的性情并不了解，但多少也听说几分，他……似乎总是令皇上操心。”她掀开被子，跪到明光帝身前，道：“今儿，嫔妾听说，皇上要立权王殿下为太子。”

　　明光帝端坐在床边，冷冷地看着玉婕妤弯曲的脖颈。

　　玉婕妤道：“皇上圣明，权王殿下孝恭慧明，皇上立权王殿下为太子乃国之大幸，嫔妾恭喜皇上。只是……只是……”她抬起头，氤氲之后是被泪水洗过的明净双眸，“嫔妾知道，后宫不得妄议朝政，可您知道嫔妾和温姐姐之间……嫔妾自己是无所谓的，此生此身全随陛下。但那孩子……嫔妾真的好担心那孩子……所以……所以能不能请皇上在那孩子就番之时，将他指一个远远地封底，让他永远永远不要回到这帝都来。”

　　明光帝看着那眸子，心里忽地一紧，将将按捺住了去触摸那眼眸的冲动，他沉声问：“听说，下午时，德贵妃来看过你？这些话，是她教给你的吧！”

　　玉婕妤点一点头，道：“德贵妃姐姐说，为了孩子，请嫔妾有机会也劝劝皇上，让孩子们早点去就番。嫔妾一方面觉得德贵妃姐姐说得很对，一方面又舍不得儿子，毕竟嫔妾这么多年都没见过他，实在舍不得才能想见便又分离。”她一眨眼，水晶似的眼泪一颗颗落了下来，“所以，嫔妾斗胆，在太子登基之前，请……皇上不要将旸儿赶走，这样时不时的，嫔妾母子还能见上一面……而在太子登基之后，请……就请您远远地将他遣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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