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乐王厉泽是明光帝一母所出的胞弟,身份本来贵重,又因他只领闲职,无心权力,所以深得明光帝信任,信之爱之,待其甚厚。
这样的人物平日奉承巴结的人自然不少,但他独与时朝恩交好,平素来往甚多。
然而真正事到临头之时,再深厚的交情,都未必是靠得住的,更何况,身在朝局,哪里会有纯然的友情?
时吾君本就深知这其中道理,又有上一世的记忆,因此被安乐王府的管家拒之门外时,她丝毫不觉得意外。
“不在?”时吾君盯着拦路的管家,疏懒地道:“这可真是不巧了,荣儿一直闹着要我陪他去吃仙客来的新品雪花鱼羹,我这病了几日都还记挂着,醒来就巴巴地赶来了,他竟这么一大早就出门去了?”
妙陵第一等的富贵闲人、安乐王世子厉荣,与时吾君自幼相识,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时吾君虚长厉荣半岁,平日只当他亲弟弟一样疼。
厉荣待她也与别不同,从小一口一个“姐姐”的黏着她,少时怎样胡闹也罢了,长大之后也三天两日的往时吾君的不器堂跑,若隔几日见不着,就想得什么似的。
只是那一世,自太子谋逆东窗事发之时,他便被厉泽拘在家里,两人到死都没有再见过。
王府的管家是家生子,打小就在王府服侍,经的事见的人不少,时吾君和厉荣的情分当然是知道的,也对帝都风起云涌的局势有几分了解,虽心知时家正遇大劫,但朝堂翻覆之事常有,一日尘埃未定,他便一日不敢开罪时吾君,因此只能殷切地赔笑道:“二小姐见谅,世子确实是一大早就出门去了。”
时吾君笑了笑,仰头看了看天色,道:“荣儿一向贪睡懒起,不知是什么大事,竟让他转了性子?”
管家从容回道:“主子的事,小人不敢多问,二小姐不如先回去,等世子回来了,小人一定马上通知二小姐。”
“我暂且信你。”时吾君轻轻拨了拨镶红珊瑚的耳坠子,似笑非笑地道:“荣儿不在,王爷总在吧?替我通禀,时吾君求见。”
“二小姐说笑了。”管家脸色变了变,拱手长揖道:“这时辰,王爷自是在朝上。”
时吾君轻轻“哦”了一声,道:“那好,我进去等王爷散朝回来。”说着抬脚就往里走。
上朝?可笑!
上一世,厉泽拘了儿子在家的同时,自己也称病不朝,拒不见客。
“哎,二小姐您别……”
管家情急之下不由得伸臂去拦,眼看着就要触及时吾君的衣襟时,猛地被思凰扣住膀子摔到一边,忍不住痛得低叫出声。
“放肆!”思凰挡在时吾君身前,面寒如霜,目光如刀般扫管家的脸,“若有下一次,留下你的手。”
“小人不敢。”管家揉着肩膀吃力站了起来,弓着身子不敢去抹干额上渗出细汗,忍痛道:“但,王爷和世子真的不在,请二小姐高抬贵手,莫要为难小人……”
“行啦,我不为难你。”时吾君目光仿佛穿透了那厚重的大门正与厉泽对视,唇角挂着一弯莫测的浅笑,“你去回禀王爷,时吾君只求见世子一面。不过如此而已。”
管家道:“二小姐,小人已说过,王爷和世子不……”
时吾君扬手打断他的话,丹凤眼轻轻一挑,“王爷和世子在不在府里,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只管去回禀,王爷若是怪罪,你只管推说是我威胁于你。”
脸上露出几分难色,管家道:“这……”
“你若不肯倒也没什么。”目光淡淡地往思凰身上一飘,时吾君轻笑迈了一步,道:“我硬闯便是了。只是不知有几人真敢拦我,又有几人拦得住我?”
管家神色一凛,暗暗衡量片刻,终于妥协道:“二小姐请稍后。”
时吾君略一颔首,“管家辛苦。”
毕竟正值夏日,天色虽然还早,阳光也渐渐热了起来,照在琉璃瓦上明晃晃白剌剌的一片,刺眼得很。
管家这一去,大半个时辰也没回来。
思凰的脸色渐渐沉了下来,时吾君却不急,慢悠悠地在安乐王府门口踱来踱去。
清音不安地问道:“二小姐,万一……还是见不着世子,我们真的要闯进去?”
“不过说说罢了。”时吾君瞥一眼紧闭的朱漆铜环大门,悠闲道:“要见荣儿容易得很,何须用闯?我只不过是要看王爷的态度罢了。”
清音想起方才的事,秀美一拧,忍不住啐了一口,压低声音道:“老爷最近一次与王爷一起去平湖钓鱼,不过才几天的事。没想到一转眼竟……真是没想到王爷竟会是如此绝情之人。”
“趋利避害,苟且偷安,乃是人之常情。”时吾君看了一眼清音,握了握她的手,温言细语道:“我知你情急,不过,越是情急,越是要沉得住气,背后妄议也是于事无补,若不小心被有心人听去,反而落人话柄。”
清音忙道:“奴婢受教。”
默默又等了盏茶时间,大门吱呀呀地打开,厉荣站在门里,容似珠玉,色若桃花,头戴明珠紫金冠,着月白绣宝相花纹锦袍,腰间扎一条金银线织成的嵌玉鞶带,一边束同色长穗宫绦,另一边打了个如意结,下缀着浅青色长流苏。通身的气派几令人不可直视,果然是玉贵金尊的少年公子。
止步于自家门槛前动也不动,这平日任性妄为的安乐王世子眼神躲闪着不敢去看时吾君,张了张嘴,只犹犹豫豫地叫了声:“姐姐。”
时吾君眯了眯眼,一时不急说话,细细地打量了厉荣一番,于他而言不过几天,可对她来说,与这个孩子重逢,已是隔世。
这孩子并无对不起她。
看够了,她才扬扬手,笑道:“荣儿,你过来。”
厉荣低了头,慢吞吞地蹭出来,站到时吾君面前,声音中带着几分愧意,“姐姐……我……”
时吾君抬头看着他回避的眼神,握了他的手,笑得苦涩,“王爷是不是和你说了什么?”
虽王府门口并无他人,他俩也自小亲近,但毕竟是男女有别,这样已属逾礼,只是自轮回中走出的她,这些事早已不放在眼中。
君子不器,此生此世,可为她所用者,才是礼法!
厉荣低头看着时吾君柔软的、细白如玉的手指,觉得手背要一片温热,轻轻缩了缩便任她握着,小声道:“没……没说什么……”
“王爷素来是勤政的人,今日竟没去上朝。你又这样子,显然是没有挽回的余地了……还想瞒我?”时吾君伸手捏了捏厉荣粉白的面颊,眼底升起一层薄雾,“难怪你不肯见我。”
“不是的!不是!”厉荣急起来,他虽只比时吾君小半岁,但自小是被宠大的,心性还远不成熟,情急之下不禁像小时候般摇着时吾君的手,慌乱地解释,“开始是我不知道,后来……后来是父王他不许……”
“王爷说的对,眼下你还是离我远远的才好。”时吾君缓缓松开厉荣的手,低低道:“你放心,这事本与你无关,我不怪你。”
“姐姐!”厉荣急急叫了一声,一把反握住时吾君欲收回的手不肯放,“你听我说……”
“你什么也不用说,我都明白。”时吾君挣了挣,黯然道:“王爷多心了,我不过是念及我们多年情分,求得见你最后一面。”
一眨眼,一串泪珠不期然地滚落,砸在厉荣手背上。
从小到大,厉荣从未见过时吾君哭,他这姐姐是当朝右丞相的掌上明珠,是帝都首屈一指的贵女,便是皇子公主也要避让三分,无论在家在外,素来高高在上,何曾这般凄楚无助过?
要强的人偶尔一次软弱总是分外让人怜惜,厉荣见她明明想要强忍着,却仍止不住落泪的样子,他平生第一次觉得五脏六腑都绞痛起来,一时旁的什么都忘了,张口便道:“姐姐,你别哭。你等着,我这就进宫去求皇伯父……”
猛地伸手按在厉荣的唇上,时吾君惊愕的睁大了眼,长睫上还挂着一颗玲珑的泪珠,“荣儿,你胡说什么!”
“我没胡说!”厉荣握住时吾君单薄的双肩,激动地道:“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你死?我要去和皇伯父说,太子哥哥谋反是他糊涂,和时家没有关系!和你更没有关系!”
他年纪虽还是少年,但身量已近成人,高了时吾君快一头,靠得近了,闻到她鬓发间散出淡淡的月桂香,发顶唯一一枚未镶珊瑚的、雕着夹竹桃的攒金发篦被日光晃得甚是耀眼。
他心一动,恍恍惚惚想起少时他似乎送过她一枚很相似的发篦。
“你糊涂!你都几岁了,什么话能说什么不能说你自己不知道么?”时吾君紧紧抓着厉荣的胳膊,仿佛害怕一松手他就会冲出去,“我知道你的心意了。可你去有什么用?皇上能听你的吗?再说,你就不怕王爷生气?”
喜欢江山美男两不误请大家收藏:(321553.xyz)江山美男两不误艾草文学阅读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