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擢秀垂在身侧的双手倏地握了握,又慢慢放开,缓缓踏前一步,冷声道:“云儿身上的毒,是你下的?”
虽然太医诊不出贺兰纤云中的是什么毒,但却能肯定是中毒无疑,只是碍于权王府的颜面没有声张罢了。
毕竟常人能想到的后宅妇人中毒的原因大多是阴私之事,传出来多不光彩。
时吾君笑了笑,“是不是我下的毒,你以为我会告诉你么?我只能告诉你,我可以救权王妃的命。”
贺兰擢秀没有说话,他出身权贵,师从名门,自小出入宫廷,往来皆无白丁,谁不是客客气气称他一声“贺兰长公子”,从没有一个人,敢这样当着他的面,就这样赤裸裸地威胁他。
他直直看了她许久,声音微寒,“你不怕我现在就杀了你?”
时吾君笑意盈盈地吐出三个字,“你不会。”她颇为可惜地叹了口气,“你若想杀我,我已经死了。”
贺兰擢秀陡然露出森然的神色,再次向她踏了一步,他毕竟征战沙场数年,这一步满含对敌时的杀意和沉甸甸的压力向她逼去,同时一柄银光闪闪的长剑已无声无息地架在她的颈间,“现在,你还会怀疑我的杀意么?”
时吾君半点也不害怕,他并不知道,她了解他,比对她自己还要了解,“正则、灵均,这真是一双好剑。”
这一双宝剑是贺兰擢秀的老师沈知浅的一位友人打造的,出炉之后赠给了沈知浅,沈知浅又转赠给了最心爱的弟子,本意是送给贺兰擢秀和他未来的夫人的,但贺兰擢秀见弟弟喜欢,就将灵均送给了贺兰扬颖,而正则,送给了她。
说起来,它陪伴她的时间,比他还要多。
多少个长夜漫漫,她抱剑而眠,她的手曾抚过剑鞘的每一处凸起,她的血曾流过剑刃的每一道暗纹,那细腻冷厉的触感,她闭上眼都认得出来。
她垂着头,顺着那剑锋看过去,那握剑的修美的手,沉稳的臂肩,清华淡雅的容颜,她忽而一笑,身子倏然动了,纤细的脖子竟毫不畏惧地撞向那削铁如泥的利刃。
当然没有预期的疼痛,她一直笔直看向他的那双眸子霎时染上清透的笑意,带着恶作剧的俏皮,笑声如夜莺般清澈婉转,“你不是想杀我么?为何要撤开剑呢?”
贺兰擢秀惊疑不定地望住她,想不明白为何她这般笃定了他不会杀她,他定定半晌,收剑入鞘,冷冷道:“我不杀你,是因为不想拿云儿的性命冒险。”
时吾君毫不意外地笑笑,“那么,你是答应了?”
贺兰擢秀略一踟躇,以商量的口吻道:“若我答应你,绝不会再调查你呢?”
时吾君微微摇头,勾起的唇角带着一丝少女般的天真任性,“我就是不想在妙陵城里再看见你。”
贺兰擢秀紧拧了眉,揣度地看着时吾君,竟有些不知所措了,她威胁他,又不肯跟他讲道理,他要如何应对?
时吾君仿佛知道他拿不定主意,缓缓开口道:“你若是想救权王妃的性命,就只能答应我的条件。那些太医不中用,至于别人么……你该不会指望权王或是贺兰尚书尽心竭力她吧?”
就算厉晞看在贺兰萧的面子上不会有意要贺兰纤云的命,但装聋作哑却是可以的。至于贺兰萧,他做这件事本就是将女儿当成了一枚棋子,又怎么会顾惜她的性命呢?
她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点了几点,语气带着淡淡的讽刺,“我想,你大概还不知道,这桩婚事对于权王而言,根本是莫大的耻辱。”
可怜贺兰纤云先是被贺兰萧利用假意许给厉晫,后又被明光帝作为警告赐婚给了厉晞,这其中之事不可言说,就连贺兰纤云自己都不甚清楚,而思及贺兰擢秀的性子,贺兰萧必定会刻意隐瞒,因此时吾君笃定他是不知道这件事的。
贺兰擢秀果然难掩惊讶地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时吾君并不隐瞒,一五一十将前因后果说了,听见正则剑鞘轻轻一响,是贺兰擢秀下意识地握紧了手。
“你就算留在妙陵城,又能做什么呢?我这般逼你,你就该从善如流。”时吾君叹笑一声,目光落在厉晫身上,“经此一事,你的父亲、贺兰尚书已经摆明了站在权王那一边,那么你呢?你要站在哪一边?”
贺兰擢秀沉默着。
“你若是站在权王那一边,我作为荆王妃,逼你离开理所当然。你若是站在王爷这一边……”时吾君扭头看向窗外,留下来,也只是痛苦而已吧,她这么想着,说出口的却是:“就算你想站在王爷这一边,我也不信你,我不相信你会为了王爷与自己的父亲和妹妹为敌。”
她低垂着眼帘,不去看他的神色,只看着没有血色的指甲,道:“罢了,我还是告诉你好了,权王妃身上的毒,确实是我使人下的。”
贺兰擢秀惊怒道:“云儿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
时吾君忽地抬手,打断了他的话,“在这妙陵城里,害一个人,何须有仇?你也不要怨我,只要有你在一日,权王妃终是逃不了的,不是我,也是别人。”她微微笑了,慢慢地解释道:“其实你自己也知道的是不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权王妃对于权王和贺兰尚书而言,是起不到威胁作用的,但是你却看重这个妹妹,用她来威胁你,当真最好不过了。只有你离开了,权王妃才会失去作用,才会不被人惦记。”
贺兰擢秀沉重地摇摇头,道:“我从不知道,我有这个价值。”
“你又何必骗自己?”时吾君微微侧头,慢慢眨了下眼,“你是沈知浅的爱徒,争取到你,就是争取到了前帝师和天下第一的大儒,沈知浅弟子满天下,这是多么庞大的背景和人脉?只这一条,就会令多少人趋之若鹜?更何况,你与荆王并肩征战沙场多年,现今大泱军中,除了王爷,就数你的声望最高,振臂一呼,至少能争取到大泱四分之一的兵马。如今,二公子不在了,你便是兵部尚书的独子,虎毒不食子,贺兰尚书无论做什么,都不会不顾你的性命,拿捏住了你,也就是拿捏住了贺兰尚书。还有王爷,你若有难,王爷他也不会全然置之不理的,他若是乱了心,于别人而言就是机会。就算你是个白痴,有这种身家,也足够众人追逐了,何况你不止不是白痴,长公子之才能,盛世安邦,乱世祸国,端只看为谁所用罢了。”
她一番话说得条理分明,贺兰擢秀竟不能辩驳,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他的诸多优势,竟成了亲妹的罪过,他的诸般爱护,竟成了她的杀机……他暗暗咬了咬牙,闭上了眼,喉间一动,无声地叹了口气。
时吾君盯着他眼角眉梢的压抑的苦楚,声音虽依旧没有起伏,可眼波却已不自觉地温柔几分,“你可知道,我指使给权王妃下毒的那人,并不是我的人,而是从我太子妃姐姐手中要过来的。权王府有故太子的人,故太子身边,自然也曾有过权王的人,这眼下这局势,谁身边没个居心叵测之人?还是那句话,不是我,也会是别人。”
她叹息着,在贺兰擢秀睁开眼的那一瞬间别开目光,冷淡地看着有些暗淡的烛火,“那毒,名叫‘羔羊’,此毒难解,但并不是无药可治。我给你三天时间,我相信以你之能力,是能够救回权王妃的。不过你要想清楚,你救得了她一次,能保得住她一世么?”
“你不用再说了。”贺兰擢秀的漆黑的瞳孔猛地一缩,涩声问:“我离开可以,可是……”
他出生在妙陵,这里是他的故乡,难道要他一辈子不回来了么?他这么一走,要何时才能回来?
“两年。”时吾君依旧知他心中所想,振声道:“两年之后,皇上定会在朱阙门迎您归来。”
贺兰擢秀眉尖一跳,他听得出来,她说的“皇上”并不是现在这个皇上,“你确定?”
时吾君重重点头,神色郑重,仿佛发誓一般答道:“我确定。”
可你又如何确定?
话到嘴边,终是忍了下去,有些话,他不敢问,便是问了,她也不会答。
“好,我答应你,我会走。”贺兰擢秀终于一字一字地答应下来,唇边露出一个淡淡的笑。
他不曾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竟能成了这乱局之棋。
时吾君盯着他笑容中那一抹似有似无的自嘲,深深一福,“多谢。”
他固然看重贺兰纤云的性命,但却不至于因此就被逼远走,他之所以答应离开,更多的是因为没有他在,贺兰萧少了一个希望,行事作为不会再这般有恃无恐,明光帝对厉晫的怀疑也会减少几分,而没有他横在中间,以厉晫的能力和在军中的威望,反而更能够放开手脚……
说到底,他站在哪一方,其实早就已经分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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