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隔不过半月余,时吾君再次看到相王妃的时候,实在吃了一惊。
她整个人靠在层层的软靠之中,往日纤秾合度的身形几乎瘦成了一把骨头,原本丰腴的脸颊像被抽干了似的塌陷下去,显得一双无神的眼睛异常的大,面皮和口唇皆透着青色,干枯的头发散在鬓边、颈前,粘着一层细细的汗,狼狈之中透着衰败和凄恻。
时吾君是带着思凰来的,见状连忙让其上前诊治。
半晌之后,思凰回道:“王妃娘娘是惊悸之症。”她挑了眼皮,看了时吾君一眼,并未再说下去。
时吾君心里一沉,便明白这是救不得了,但却不能在相王妃面前明说,道:“你先下去斟酌一下方子。”
她心里奇怪,上一世的相王妃也是短寿,不过那是因为世子被害伤心过度所致,可这一世她明明救下了世子,相王妃又是因何病成这样?
“弟妹,不过数日不见,怎么就成这样子了?”
思凰退下去后,时吾君握着相王妃冰凉的手,心里有几分难过,她与这个弟妹一生两世都没有仇怨,且这弟妹脾气柔顺,素来不与人交恶,又只是内宅女子不谙朝堂争斗,这样一个与世无争的女子,怎么两辈子都活不长呢?
相王妃有气无力地握了握时吾君的手,艰难地扯出一个惨淡的笑容来,“自那日之后……我……我便日日……日日噩梦,身子就这么……就这么……一日日的不成了……”她挣扎着坐直几分,不过微小的动作,额头便滚出大滴的汗。
时吾君看着心惊,忙让人上了一碗参汤。
喝了一碗参汤,相王妃的脸色稍微好了一些,一双深深凹进去的大眼睛也不动地看着时吾君,气息低微地道:“五嫂,我这次请你来,是有事相托。”
时吾君蹙了蹙眉,犹豫着道:“弟妹是想让我看顾煜儿吗?”
她与相王妃的交集不过那么一回,这会相王妃说有事相托,她大概也能猜出来几分,只是这事,她确实是有些为难。
相王妃枯朽如爪的手紧紧地握住时吾君的手,仿佛用尽了一生的力气,牙齿都被她咬得咯咯作响,“我知道这事为难五嫂了,但我今之将去,除五嫂之外再无可相信托付之人,五嫂曾救了煜儿一命,想来是和煜儿有些缘分,求五嫂看在这点缘分的面上,对煜儿照应一二。”
时吾君叹了口气,道:“弟妹,并非我不应你,只是煜儿身在相王府,我就算有心,也是无力。”
相王妃病急乱投医她能理解,但这事,她真的是远水解不了近渴,与其托付她,还不如托付给相王比较实际。
相王妃哀哀一叹,道:“五嫂说的我又何尝不知,但如今我也没有其他的办法了。王爷虽爱重煜儿,但如今……”她说着说着突然顿住了,犹豫再三,方咬着嘴唇道:“如今这府上,有个颇神秘之人常进常出,王爷除了忙公事,还经常和这人商议事情到很晚,这后宅之事他难免顾不过来,且孩子的事,他又懂得不多,我想到这些,真是无论如何也闭不上眼。”
时吾君沉默起来,心知相王妃说这些并不只是陈述相王很忙这个事实,她是以此消息为交换,让时吾君看顾自己的儿子。
都说父母之爱子必为之计深远,为了儿子,对丈夫所做之事从不多言的相王妃,竟也学会诱之以利了。
时吾君苦笑道:“弟妹,你有没有想过,煜儿是相王府世子,是决计不可能养到荆王府去的。我若是答应了弟妹,就算我能够分神照应煜儿一二,但相王殿下能够容忍我插手他的后宅之事吗?”
“这件事我会想办法。”相王妃紧紧盯着时吾君的脸,坚定地道:“只要五嫂答应了,我必会想出法子令王爷答应。”
时吾君素有决断,闻言便不再推诿,干脆地道:“既如此,弟妹这事,我便应下了。”
相王妃的神经一直紧绷着,听到时吾君终于答应下来,她重重呼出一口气,下一口气就没立刻续上来,眼睛一翻就昏了过去。
时吾君吓了一跳,连忙叫人来救,屋内又是一阵兵荒马乱。
可就是这样昏着,相王妃依然牢牢握住时吾君的手,就像是死人的手一般僵硬着,怎么掰也掰不开。
时吾君无奈,就只好在床边,一直到相王妃醒来,这才温声问道:“弟妹是否还有心事未了?”
相王妃此时连靠坐也是不能了,她躺在床上,含着泪点点头,气若游丝地道:“我果然没看错,五嫂是好人。”
时吾君无言地抿了抿唇,说她是好人,两辈子了,这话她真是第一次听说。
相王妃道:“五嫂想必也想知道那出入王府的人是谁,但我醒来,你问的第一句话却是我的心事……”她轻轻扯了扯时吾君的袖子,待其俯下身来,在她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话。
时吾君踟躇片刻,慢慢点了点头。
“五嫂,谢谢你,我衷心祝你能得偿所愿。”相王妃欢喜地笑了,两颗晶莹的泪珠从眼角滚了下来,渗进光亮的锦缎之中,“对了,五嫂,最近出入王府之人,我并不认识,也没有见过,但是我有一次借送茶之机听到那人说了一句话,那发音有些奇怪,听起来不想是我大泱之人,倒有些像异族的口音。但究竟是哪里的人,我就不知道了。”
她性子安静温柔,只会相夫教子,对朝堂之事一窍不通,是以就算留了心,知道的事情也不多。
“我知道了。”时吾君拍了拍她的手,对于相王妃来说很难的事,对她来说其实一点也不难,知道这点线索,已经足够她查清楚那人的身份了,她又安慰了相王妃几句,便起身告辞了。
回去的路上,时吾君问思凰道:“相王妃……真的救不回了?”
思凰摇摇头,有些惋惜地道:“毒已入脏腑,神仙难救。”
“我猜也是。”时吾君露出果然如此的神色,右手微握,五指在掌心捻动几下,自言自语地道:“可是,除去相王妃,能有什么好处呢?”
这点,思凰自然也想不通,微微摇晃的车里,长久地沉默下来。
当夜就传来相王妃薨世的消息。
时吾君身为嫂子,本应过去帮衬一二,但因荆王如今“状况特殊”,是以先派了思凰过去守着世子,她准备和厉晫明日再正式上门吊唁。
亲自送了传信的人到门口,时吾君看着思凰和那人都消失在了夜色中,她叹息一声,回转了身,准备命人关门。
却听到身后传来重重的脚步声。
那声音很重,想来是故意踏给她听。
回过身,果然见月下素白一人,正站在五米之外,审慎地看着她。
许是月色温柔的缘故,时吾君的神色也和顺许多,她淡笑道:“天寒夜深,李大人进屋喝一杯热茶吧!”
李木禾施礼道谢,随着时吾君进了王府花厅。
时吾君命人上了茶,这才道:“李大人是为了相王妃之事来的吧。”
李木禾将茶杯放下,端正地道:“微臣听闻,今日两位王妃似乎见过面,不知都说了何事?”
时吾君轻笑一声,“李大人莫不如直接问本妃,相王妃之死是否与本妃有关。”
李木禾道:“微臣不敢。”
“不敢?”时吾君也将茶杯放在一边,薄瓷与花梨木的桌面相碰,发出清脆的声音,就像她的声音一般悦耳,“相王妃之死是病逝,李大人若是不敢,为何要私下调查此事?李大人若是不敢,又为何深夜前来问本妃?”
李木禾没有回答,但是端正的身形一动不动,那姿势样子仿佛是不得到答案便会在这里长久地等待下去一般。
时吾君好气又好笑地道:“若本妃说,荆王妃之死,与本妃毫无关系,李大人会信么?”
李木禾仍是不语。
时吾君搭在膝上的手轻轻握起,闭了闭眼,从袖中抽出一封信来扔到李木禾脚前,没好气地道:“这个,李大人瞧瞧吧!”
方才传信之人在送来丧讯之时,还送来了一封相王妃的亲笔信,是写给时吾君的。
那封信飘飘荡荡地落到李木禾脚前,他毫不迟疑地弯腰将信拾起,展开,一目十行地看过之后,沉肃的表情稍微有些松动,一种说不出是松了口气还是失望的情绪淡淡地流泻出来。
他仔细地将信看了几遍,随后将信折好放进信封之中,双手呈给时吾君,“是微臣唐突了。”
“你是唐突了。”时吾君收回信放进袖中,目光微凉地看着李木禾,“本妃说过,有些事最好不要沾染、不要知道,知道了,你又能做什么呢?就像本妃如今可以清清楚楚地告诉你,相王妃是被人毒死的,但你即使知道了,又能怎么样的?”
李木禾神色微变,眉眼之中透出一层薄怒,“莫非又是……”
“不。”时吾君摇摇头,笃定地道:“这次,应该不是权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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