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子又如何?不照样是处处身不由己的。他能以这样的身份许给她一辈子只一个么?当然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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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方才在桌子上搁下了什么?
戚素再一次穿上鞋走过去,在圆桌上看到一个卷轴。
她疑惑展开,发现竟是一幅绣面。
上头绣着麻姑贺寿,人物场景惟妙惟肖。
绣工大致很是高明,不细看倒会以为是幅水墨画来的。
只不知底下是什么材质,摸着又像纸又像布。
她心头一时情绪复杂。
这个人……怎么每每总是为她考虑的这般多。
多到让人心里惭愧的要死。
心中郁结,方才那人来之前的困意一扫而光。
眼下真是躺在床上都不知道要怎么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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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戚素早便醒来。
盖因一个晚上都是将睡未睡,脑子里翻来覆去都是同个人。
过去实实在在的二十几年,她也从未有过活的如此纠结的时刻。
总觉着有什么东西,就快要绷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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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莳乔此次回京,准备的并非十足充分。
江南官员那烂摊子他本也没有想过要管,只因念着当初那位的一点点恩赐,想教周瑾谦手下留着些情罢了。
且如今又是快接近年底的时候,几个店里的活加起来,够他连轴转的了。
这次做的实在不是什么明智选择。
至少他并不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赶回来。
可如今他又不知自己当初匆忙回来是为着什么。
某人这般的硬心肠,实是教人无从下手。
可又不能这般放着她不管。
只就这样每每遇到些风吹草动立马疯子似的跑到人家家里头,质问出那些自己也不知怎么问出口的词句。
俞莳乔,你可还知道该做什么?
俞琤那边,他估摸着最多不超过十月中,必定能见到这人满载而归。
如此他也需早做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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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素那边厢还在自厌良久,俞莳乔就已在着手打算返程柳州的各项事宜。
当一个人不出现在你面前都能时时对你造成难以估量的影响,这就不仅仅是一般的好感可以概括之的了。
她无比清楚地知晓自己现下心境有多么危险。
大约只需要那么一把细细的剪刀,少少撩上那么一下,那些强作束缚的边线就会被绞断,心里的情绪便会如同洪水一般喷涌而出,不给人丝毫反应的余地。
可是凭什么啊。
她问出这问题,复又发觉自己真真自私得很。
有人做了那么多,便在你心里不得半分位置,又凭的什么?
如此循环往复,戚素陷入了一个无限自我否定的死循环。偏这死循环眼下是无解的。
她没办法找见俞莳乔……
确切的说,要找到一个人总还是有法子,她难道还问不出周家府邸所在么?
可她不知该怎么面对这个人。
一件又一件的,简直周到如同老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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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素将将用罢了早晨饭,拢沙从外头进来道:“小姐,外头有个二等的丫头说是一定要见你。”
戚素心思转了转,道:“你叫她进来。”
拢沙却还心头存疑:“如此非常时期,这些二等往下的丫鬟皆是来历不明……”
“无妨,你且叫她进来我看看。”
打厚实的帘子后头进来一个身量极小的小姑娘。
圆圆的脸看着很是憨厚,却那眼睛里放着不一般的光彩。
是个通透的丫头。
“大小姐,公子他教我将这个转交于你。”手里捧着个信封,如珍似宝一般的小心翼翼呈上来。
拢沙拼命朝着戚素使眼色。
戚素心头有疑惑,却不知又隐约在期待些什么。
只是动作总要比脑子快上那么一步。
她从小姑娘手中边接过那信封,边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脆生生道:“奴婢四喜。”
果真人如其名。
四喜丸子一般的样貌。
戚素心里头飞过去许多弹幕。
却在看到那信笺上的字迹是瞬间止于平息。
是俞莳乔的字。
纸上只有三句话。
第一句,不日离京往柳州。
第二句,去东街四世古玩找掌柜。
第三句,若有必要可去寻闵植。
戚素留意到,第三行字不知是什么原因,主人下笔是似乎是犹豫了良久,瞧着有些滞涩,能依稀瞧出有些字上头有不大明显的晕染开的墨迹。
这便是他留给自己的所有话。
分毫没提到昨晚的事。
好似两个人只是随意的吵了一架,就如同孩提时代的小打小闹一般,不引人在意。
可事实上确然有哪里不同了。
譬如,他这次的信并没写什么“一日不见”之类的话,
再譬如,若他昨日到今早之间送了信,那他现下该是还未启程,以前时日去去她的屋子都当家常便饭,怎的今日不亲自同她讲?
他大概真的是……不想再见到她了罢。
分明是自己个儿一开始求的结果,怎么着真到了这时候,戚素你又不高兴了呢?
人怎么就活该过得不如意。
盖因总是时时的对眼前不满意。
真可笑,到这时候,她无比在意的竟然不是俞莳乔这厮竟然在她的院子里还插了人,而是这人为什么不亲自来辞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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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莳乔心里头对自己骂了千遍百遍,最终还是在信的末尾加上那么一句。
天知道他有多么不乐意把戚素交给周瑾谦。
可在京城,除了周瑾谦,他没有更信赖的人可以托付。
他安排好了南下的一应事项,才缓缓迈步到周瑾谦的跨院里头。
在正屋的门口碰见了青岩。
“你家公子可在里头?”
青岩点了点头,进去通报了。
片刻后周瑾谦迎了出来。
带着一脸苦大仇深的表情:“你这是怎的了?以前来我这可都是直接推门进的。”
俞莳乔垂眸眨了眨眼,并未回答。
“什么事这么急?这时辰来寻我,我方才下朝回来。孟春看茶!”
外头有一丫鬟应声道是。
俞莳乔随着他到了里屋。
“我要回柳州。”
周瑾谦明显也是一愣,随即收了脸上的笑意,“你之前是怎么同祖母说的,可还记得?”
俞莳乔好像丝毫没接收到他的怒气:“上回来的匆忙,江南的生意并未一一安顿好,此行是为安排妥当,以后便在京长住了。”
周瑾谦压不下心头酸涩:“那江南的买卖呢?都不要了?”
“今后只要分红便可。”
两个人心里都清楚得很俞莳乔此举是为谁。
周瑾谦是最了解他的人,五年前他是怎么去的柳州,又是怎么一步步把生意做到今天这光景。其中往事,外人自是不知。
他其实活得比谁都辛苦。
天之骄子又如何,周瑾谦觉得,有时名头太响对一人来说,是种更为沉重的负担。
茶已经沏好端了上来。
侍女很是贴心的泡了碧螺春。
周瑾谦委屈道:“孟春你也太偏心了!凭的什么他来了就得泡他爱喝的。”
那婢女似乎是个娴静的性子,闻言只是柔柔一笑。
大公子只是嘴硬罢了。
俞莳乔围观主仆二人对眼色,一副高高挂起的模样。
周瑾谦最看不惯的就是他这副永远云淡风轻的形容。
他坏心眼道:“你要是走了,我可就要天天跑到戚府去了~”
语气之欠扁程度,远超俞莳乔提前做好的心里建设。
俞莳乔心头再多想法,仍是淡淡道:“我叫她有事可去寻你。”
这倒真有些教周瑾谦吃惊了。
他猛的灌了一口茶,结果被结结实实烫到,又吐了回去。
俞莳乔:……
他似是实在不忍心看这厮在面前耍宝,艰难的把头转过去。
“我不在京时,你多看顾些,她那继母,还有俞琰,都不是省心的。”
说完便起身要走。
周瑾谦还在时不时的哈气缓解唇舌上的痛感。
空当之处还来得及问上一句:“什么时候走?”
“等俞琤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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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瑾谦明白俞莳乔的意思。
他心中其实还是想保一人。
因此这必定要等俞琤回来将这桩事了了,他才能心无旁骛去收拾自己的烂摊子。
要操心的事情委实太多。
怨不得他一个将将二十有三的少年郎活得通身老气横秋的模样。
虽则俞莳乔从不对人宣之于口,可周瑾谦却明白他的顾虑。
俞琤稍稍打听便知当年这人是给过俞莳乔母子两个恩惠的。
且为官多年,又是在那样的官场,身上怎可能一丁点子腥气都不沾。
他嘴上说教周瑾谦该如何办便如何办。
可那是周瑾谦。
换了俞琤,不往死里整那人就不错了。
且那些个名头大些的官员,若是卯足了劲头要为自己脱罪,皆是受罪的一定是底下这些小官。
虽说道他们是沆瀣一气也不为过。
可底下的人谁何尝不是活的身不由己。
进了这样的浑水,若不能同他们一般黑,便会被当作异类去除。
这只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
生存法则而已。
没什么人可怜,也没什么样人不可怜。
只是人各有命。
俞莳乔他……也并不能够护得住所有想要护住的人。
左右也只是想为着当年的一丝丝绝境中的恩情聊以回报罢。
少数几个知晓内情的人都道这位皇子活的如此之随心所欲,真是圣宠眷顾。
可他何尝活的轻松。
世人眼里都道自己活的最累了,旁人作甚么都是理所应当的。
什么欲戴王冠,那都是因着外人眼里根本没人知道你多辛苦。
从五岁进宫开始,若不是他大致是天生有福气,都不知死了几百次。
如今又多了一个人要牵挂着。
周瑾谦一介情敌都为他不值。
要知道,对一个男人而言最重要的莫过于家业。
他清楚得很俞莳乔对皇位怎么想的。
也因此才更加明白江南的那些生意对他而言有多重要。
如今他的意思竟是要就此撂挑子不干了。
周瑾谦易地而处,发现自己绝没这样的一腔孤勇。
也许还是那句话,一个人能做出什么样决定,同他有多大的倚仗息息相关。
俞莳乔心里头大致……最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活得比这京城几百年来自以为明白的人,都要更明白一些。
周瑾谦自愧弗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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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素已有好几天活的不知今夕是何夕。
眼下是不光懒得管外头如何传她,连铺子里头那几个掌柜也懒得去理会。
她这几日心情糟得很不想办正事。
怕做起来失了章法,权且先搁着。
等她振作了精神再做打算。
桃花深处外头有个不大不小的池子(?姑且称它作池子……)的人工小湖。戚素实在郁闷的不知该怎么办好。
又不能掏出手机来肝两把王者什么的。
所以说穿越过来她到底损失了多少精神需求啊……
现在真是连重操旧业的心思都得暂时歇上一歇。
只能在院子里遛遛。
岸边上的树早就被秋风摧残的只剩零落几片枯叶子挂在上头,地上同湖面上却飘着许多。
戚素凝神无聊的想,这样几片叶子是怎么落了这满湖的?
哦,大致是园子的湖上不会有专人负责打扫,一日日的攒齐了这许多。
她下定决心道,明日定要差人来收拾收拾。
站岸边想照个镜子都没法子照。
她无意识摸了摸自己额头。
纱布还在,厚厚的裹了好几层。
如今纱布还是日日换,分明过了没几天,可她不知为何总觉着,距离上一遭俞莳乔来府里守的那一夜,已过去许久了呢。
如今熬到这时候,好似苦药汤子喝着都没什么感觉。
她大抵骨子里同俞莳乔一般,是个很能忍的人。
偏她从小到大,并没经历什么一般小说女主该有的那些个什么厄运。
一路走来似乎是都颇为顺遂。
大抵她果真只是这故事里的一个配角。
因此注定要成为这鸿京城不起眼的一抹颜色。
成为那人生命里一个过客。
经过时浓墨重彩描绘过,却是得过且过。
该忘记时大致就会被撂在后头罢。
这个时候,拢水小跑了过来。
拢沙仗着身量略比她高些,上前两步拍了拍她脑顶道:“女孩子家作甚么这样莽莽撞撞?把气喘匀咯再说你的事儿!”
拢水嗔了她一眼,似是不满她们主仆两个总拿她当小孩子戏弄,复又想起正经事:“小姐你快……快回房去……有,有客到了……”边说边喘,戚素都替她急。
“有客?什么人?”
“周家的大小姐。”
戚素心头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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