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路上,两个人都一语不发。
戚素明白,俞莳乔他没有任何问题,所有的问题都出在自己头上。
只是俞莳乔那样聪明的一个人,这一回却不见点破,也半句不问。
好像她不愿说,他也就真的心甘情愿不问了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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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正月,戚素觉着自己就正式进入待嫁期了。
只是好像也越发高兴不起来了。
身边的人都注意到了。
因为姑娘不再跑钱庄跑的像从前那样勤。
也不再每日里闲来无事就逗逗拢水拢沙,商议一下嫁人之后给她们两个寻个什么样的婆家。
而是每日里只闷在房里。
而俞莳乔不只是真的忙起来还是怎么,白天见不着戚素,晚上也不见寻来。
四喜问她爹,“他们两个这是怎么了?”
张掌柜心放得很宽,“只是新婚前多少都有些别扭,不必在意。再讲,本来这婚前多少天就是不该见面的。”边说边悠哉哉给自己斟了一杯茶喝了一口。
啜出声儿来。
四喜皱了皱眉。
她却绝不是如此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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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人总是怕什么来什么。
今日正安安静静坐在房里书案上练字(她是做不来缝嫁衣这种事的),拢沙便进来欲言又止的看着她。
戚素很是奇怪。
这丫头极少有这样进来不讲话的时候。
戚素搁下笔,“怎的了?”
练字也就是图个清静,只不过是心里静不下来罢了。
越狂躁的时候才越想要掩饰。
人都不过如此。
拢沙道:“姑娘,皇上下旨赐婚……给八皇子。”
戚素眼神原本还落在纸上,这下抬起头来看向地面,“什么意思,赐婚旨意不是早就下了么?”
拢沙道,“不是,这回是……侧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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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说这回的姑娘很不一般。
这个被赐婚的姑娘,是以前皇子们的老师家孙女。
家世倒不见多么显赫,至少是比不上镇国公府的。
只是戚素却不觉着有什么胜利感。
俞莳乔他是怎么想的呢。
早上下的旨,快到晌午了她才知道这回事。
怎么说的呢?
她从没将他之前说过的话当一回事。
毕竟他是皇帝的儿子啊,如何做怎样能由得了他。
就这么的问题就摆在面前。
像是为了应和她这么些天惴惴不安似的。
果不其然就是矫情过头有报应了。
她屏退了房里所有人,想着一个人或许能哭会儿。
可是却怎也哭不出来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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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御书房。
俞莳乔跪在地上,身边是个已然被摔碎的砚台。
地面上散落着许多红色的印记。
皇帝手里执一只朱笔。
只是谁也不晓得那地上究竟是朱砂墨,还是……这位皇子额头上滴落的血迹。
皇帝气息还是喘不匀,“你可晓得你方才说了什么?”
俞莳乔虽跪在地上,只脊背却挺得笔直。
“再没有,比此刻更清醒的时候了。”
一边的德公公满脸褶皱的脸上也是冷汗密布。
这位罢,说他是什么都敢说,他还真就什么也往外说啊。
“不做这皇子”这回事也是随随便便能说出口的。
不冤枉他挨了那一砚台。
俞莳乔道:“请父皇收回成命。”
鸿昌帝背对着他,“你可晓得君无戏言?”
俞莳乔道:“父皇在作此决定之时也未曾同儿臣提过。”
“呵,俞莳乔,”这一声冷笑震得所有的宫人尽数抖了一抖,只听得皇帝接着道,“也就只是你了,不然你以为,换作任何一个人跪在这,他还能活?”
德公公倒吸一口凉气。
他甚至皇上这只是气头上说的话。
所有的儿子里头,的确是唯有这一个真当是最金贵的。
俞莳乔道:“那父皇不妨杀了我便是。”
鸿昌帝气急,却找不到第二个砚台甩出来。
只好上前狠狠甩了他一个耳光。
“混账!”
俞莳乔的脸被打得偏向一边。
怒到极处的人却渐渐平息下来。
俞莳乔却犹嫌不足似的,“父皇当明白儿臣是为何回来做这皇子,既初衷没了,那我还要这皇子的名头作何?”
皇帝又是冷笑,“你这是在逼朕?”
俞莳乔撑着地面深深垂头,“绝无此意。”
盖因他本就是这么想的。
两个人都没讲话的当口,鸿昌帝想了许多事。
俞莳乔恰在此时道:“母亲她一辈子也未曾得偿所愿,父皇难道连儿臣也不想放过么?”
鸿昌帝的身躯显见的僵硬了一瞬。
这一辈子,最不能提的人就是俞莳乔的母亲。
一个普通的商家之女,喜欢上一个不该喜欢的人,满心欢喜着要嫁的时候,却意外发现对面是九五之尊。
没有意向之中的欢喜,只有要同三宫六院分享这一个心上人的凄苦。
后来发生了些什么,鸿昌帝也不大愿意去回忆。
后来……后来他为逼她入宫,使一个原本富足的商户之家破败离落。
可她对他说,宁肯死也不要进宫。
俞莳乔很小的时候就听母亲讲这些。
那时候她身子已不大好,却半分不见对这个男人的恨意。
谈起旧事都是心平气和的模样。
只是俞莳乔不能释怀。
分明就是他的错,为什么要让一个女人来承担?
皇帝道:“你以为,这是一回事?你以为提起你母亲来我变会放你一马?”
“儿臣并不奢望能全身而退。”
全身而退。
这是说给谁听的。
皇宫是万丈深渊么?皇子之位于他而言又是什么?
他竟想要“退”?
“真是……同你母亲一般模样。”
俞莳乔不再言语。
“你想如何?”皇帝似乎是累了,说出这句话来不晓得一瞬间花去了多少力气。
俞莳乔道:“只要戚素。”
只要戚素。
鸿昌帝觉着自己活了半辈子,也没有他这般清醒。
当然不排除是少年人的冲动作祟。
“你这般决定……将来势必会后悔。”
俞莳乔道:“父皇现在这般年纪,可为当初的决定后悔过?”
鸿昌帝一时哑然。
后悔过么?
或许有罢,只他再选一遍,想必还是会做同样的选择。
万人之上的高度何其快意,又岂是一般人能轻言放弃的。
正因如此,当年她从来就没有要求他能为她留下。
他为这个儿子盘算了二十三年——从出生那一刻算起。
到头来没落着半点好。
是他错了么。
俞莳乔似乎也不需要他回答,接着道:“哪怕将来会后悔,此时此地,儿臣依旧这般选。”
哪怕,将来会后悔。
鸿昌帝站不大稳了。
像是一瞬间苍老了许多,他跌坐回椅子上,道:“你走吧。”
俞莳乔还是有些许诧异。
毕竟就这般一罚也不罚的,着实古怪。
只他并不多言,乖觉告辞。
权力固然可贵,只他大致生来身上就带了些不可言说的反骨。
兴许是从他母亲身上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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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大致是还没想好这件事要怎么收场,因此戚素并没收到任何好的消息。
晚上梳洗罢预备就寝时候,窗子忽的开了。
戚素猛地坐起。
竟然是将近一月未见的人。
婚期将至,戚素不晓得目下是个什么滋味。
这时候突然杀出的程咬金,对她而言也许是好事。
教人猛地醒悟过来,事情总是能坏到这种地步,半分不出乎人意料。
俞莳乔站到她床边,却是许久不开口。
他知道她看见他了。
戚素道:“怎么了么?”语气听上去倒是平常的很。
俞莳乔在黑暗中摇了摇头,复又意识到她大致是看不清,便接着道:“没什么事,只是来瞧瞧你。”
没什么事。
没,什,么,事。
戚素觉得很没劲,“我想睡了,没事你便早回罢。”
俞莳乔于黑暗中攥了攥拳头。
许久不见,她便是这般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
就这么不信他么?
他还是没能忍住,“戚素,可还记得之前我总说你不信我。”
戚素就要向后躺的身子堪堪停住,“记得。”
俞莳乔道:“那时候你说是我多想,现下看看难不成不是如此么?”
戚素眨了眨眼,“我不大明白。”
俞莳乔没忍住,上前扳过她的肩膀教她面朝着他,接着捏住她的下巴使了劲教她看向自己。
“我是做了什么教你觉着,我会娶那什么劳什子的侧妃?”
戚素眼睛猛地睁大,接着又想到什么似的垂下眼睫,“你能抗旨么?”
很轻的声音,落在俞莳乔心上,却就像针扎一般的疼。
他道:“我为什么不能?”
戚素还没来得及反应这句话的意思,接着又听到他说:“戚素,我告诉你,你不想嫁我,除非我死了。”
戚素当然还没想过不嫁他这回事。
主要是侧妃的事发生的太突然,还没来得及想到这层上。
戚素眨了眨眼,“你想教我未来和一群女人一同争抢你么。”
像她们一样。
俞莳乔强压着怒气,一字一句道:“不会了,今后都不会有什么侧妃了。”
戚素终于肯抬一抬头,皱眉道,“什么意思?”
“我对他说,要么杀了我,要么不要我做这个皇子,无论如何都只娶你一个。”
戚素震惊的表情都挂在脸上了。
她是真没有想过,能说出这样话的人,竟然还能完好无损的从宫里走出来。
看来皇帝他是真的很宠俞莳乔了。
想必对这个儿子也是寄予厚望的,是她……将这个前途无量的皇子变成了一个耽于世俗情爱的凡人啊。
戚素呆怔了半晌,接着道:“对不起。”说着抱住了他。
俞莳乔觉着自己这一月来躁动的心就在这一抱间奇迹般地平静下来。
俞莳乔道:“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不会有了,以前没有,现在没有,今后更不会有了。”
戚素道:“你……今后……我是说,就是那个……”
她半晌串不成一句完整的话,俞莳乔无奈接道:“我不会坐那个位子。”
他说的如此之直白,教戚素有些招架不过来。
她将埋在他怀里的头伸出来,睁大了眼睛扑簌扑簌地看着他,“为什么?”
不能是为了她罢……
俞莳乔道:“不愿意。”
戚素:“嗯?”
“我从一开始便没想过,我母亲她……大致对我影响很是深远。”
戚素从没听他提起过那位未曾谋面的正头婆婆,便不做声静静听着。
“她很厌恶那个地方,我怎会喜欢。”
戚素不知道怎么形容心里的感觉,可能是高兴吧。
总之,什么顾全大局男人的成就啊通通抛在脑后。
俞莳乔道:“他大致也对我很是失望,从今往后,我大致只是个闲散皇子了。”
戚素闷笑:“那只好本老板来养你了。”
俞莳乔煞有其事点点头,“嗯,我来给你作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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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里春光略暖些时候,镇国公府的大小姐出嫁。
戚素盖着大红盖头,看着伸到面前的红绸一端,紧紧攥住它跟着进了同镇国公府只隔一条街的皇子府。
拜天地时候,感觉还蛮奇妙。
毕竟现代时候见过许多电视剧场景,真到这时候没想过自己还能完整来一回。
只可惜没人可以听她炫耀。
周围人声不绝,拜天地时候安静了那么一瞬,便又开始闹腾起来。
皇帝是不会出现在这样场景的,因此高堂位上坐着的只有戚柏。
皇后倒是露了个面,却并不坐在那位置上。
不只是心里有疙瘩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只这些都不是什么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她终于嫁给这个人了呀。
进了洞房之后,有几个不知是什么人的年纪少长些的妇人说了些喜庆话。
戚素不晓得是什么意思,只愣愣跟着吃了个不知是什么糕点。人家问她生不生,她明白过来也就佯装羞了似的垂头。
她只觉自己脸上僵得很,一是因着开脸的时候绞的太疼了,二是……怕粉掉了。那是真的太厚了。
以至于等俞莳乔掀盖头的时候她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紧张。
俞莳乔倒不知她心中所想,只是道:“很美。”
当着所有人的面,也是……饶是起诉脸皮厚如城墙,还是不可避免的红了一红。
交杯酒喝过之后,便只剩下戚素同两个丫鬟在房里。
她以前觉着像这种不能吃饭什么的封建陋习谁遵守谁就是傻子。
但真轮到自己头上,突然发觉,所有的新娘子,大致都是因着对未来的一些忐忑,所以才能将这些尽数忍下的罢。
+
俞莳乔回来时候看上去路都要走不稳了。
还是小厮一路扶着回来的。
只是待门一关,就立马换了个人似的。
他眼神晶亮,映着的全是她的模样。
戚素道:“我饿了。”
……
俞莳乔先不管被破坏殆尽的良辰美景,道:“怎不先吃些?”她根本不像能这般忍着的人。
戚素老老实实道:“害怕以后过得不好啊,该守的规矩还是要守。”
俞莳乔好笑道:“非现在吃不可么?”洞房花烛夜,该做什么还要他出言提醒么。
他玩笑的眼神,瞬间教戚素领会了其中深意。
戚素想了想,正待要说什么,却见眼前的人已经打开门吩咐了几句又回转身来。
戚素:“其实……不吃也可以的。”
俞莳乔:“你不是饿了么?”
戚素觉着自己有些煞风景,洞房花烛夜新娘狼吞虎咽什么的……简直不要太难看。
俞莳乔道:“嗯?”
戚素却一把将他拉过来,将手搭在他脖子上头,笑的媚意顿生,“你不是等这天等好久了么?”
俞莳乔顿时就忘记了她还饿着这回事。
双唇相碰的瞬间,戚素唯一的念头竟然是,运动以前不吃饭会不会饿的啊。
————我是吹蜡烛线————
戚素靠在他胸膛上,道了声:“俞莳乔我跟你讲,要不是你我才不要受这个罪。”
头顶上人笑,“你还想给谁受这个罪,嗯?”说着还颇具威胁意味的捏了捏。
戚素道:“……没了,就只是你。”
俞莳乔笑的胸腔在震动,“睡吧,明日还有好多事要做。”
戚素点点头,窝的更靠里了些许。
俞莳乔将她抱得更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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