拢水同拢沙原是原身的母亲留给她的两个丫头,目下有没有什么旁的心思暂时看不出来。总之她不论有什么要问的她们二人都是痛痛快快回答。
二人初初见她都是一副又惊又喜的模样。拢沙是个长相可人的瓜子脸,看着就是一副沉静又成熟的模样。她看着还好,拢水确实直接扑倒身上就是好一通嚎啕大哭。
戚素没见过这般阵仗。
拢水边擦眼泪边道:“小姐还活着怎也不早些回来,害得我同拢沙每日里都觉着愧对于夫人的嘱托,又不知该怎么找的,好像是什么都不能做有什么都想要做,却连小姐你的屋内洒扫都不敢怠慢的,终是把你盼回来了。”
话说的颠三倒四没有章法,里头满的快要溢出来情意戚素却领会到了。
“你说我娘原来的陪嫁铺子现今都在那沈氏手里?”左右她们原来的小姐似乎是对这位沈氏也喜欢不到哪里去,她便也不藏着掖着直呼沈氏。
拢水其人是个看上去尤其跳脱的小姑娘,长着圆圆的一张脸,此刻似乎是因为说着令她极为愤慨的话,腮帮子都一股一股的,大眼睛水灵灵的似会说话,任谁看了都要忍不住替她教训那个惹她生气的人。
戚素看了不禁好笑,借着身高优势暂且摸了摸她的发顶,示意她别着急慢慢来。
拢水呼了口气道,“可不是么?小公子还未满周岁小姐……夫人就去了,那沈氏不知在国公爷耳边吹了什么风,夫人出殡不过个把月就把那些商铺悉数收入囊中,国公爷明面上道小姐同公子年纪尚小恐教那起子下人欺了去,不若沈氏至少在家中是自小当主母培养学过管账的,交给她办必定会好些。实则暗地里谁知她失了什么样狐媚子手段,迷得国公爷七荤八素的,我看她现今已近姿色衰败还只得一个女儿,大致是受了不小的报应罢。”
小姑娘同倒豆子似的一斛串地道出这许多义愤填膺的话来,虽则听起来不是没有道理,然到底是有偏向性的。
她站在一个局外人的位置,倒觉着戚柏并不似他们揣度的那般没有主意。相反,她认为戚柏即便是在儿子女儿面前再懦弱,在大事面前主意也是很真的。
因此即算是对沈氏再心软,也不可能平白无故就将发妻留给大女儿和小儿子的资产全数给了填房。
这大致上是不合礼数的,也不符合一个男主人应该有的思量。
因此戚素看来,还是戚柏对外声称的理由更为合适些。
他大致是真觉着女儿年纪太小,且少女年纪不宜太抛头露面,且当时的戚素大致态度也比较模糊。
她私下里揣摩着,大致是因为母亲身死一事对这个在温室中娇养的小花打击太大直至消沉,实是分不出心思来想别的什么钱不钱铺子不铺子的。
单从她母亲嫁妆中的银两都被好好保管未曾有人动过半分这一事上来讲,戚柏将铺子交给沈氏十有八九是真正想教她代替戚素姐弟好好打理的。
只沈氏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就说不准了。
这个要求可能是沈氏提出来的,盖因戚柏那样的直肠子绝想不到发妻不在了她的那些铺子该何去何从这样的问题。
姑且推断那是戚柏多少因为发妻的离去有几许心伤,那个时候难道他会等不及安抚儿子女儿的情绪而急忙跑去清点妻子留下了财产几何?
……当然这也不是没可能,如同现代为了骗保害死自己妻子的丈夫也是有的。
可戚素觉着,即便是国公爷对他的原配妻子一丝感情也无,也不至于到了要害死她图谋她的金银地步。
这只会是小肚鸡肠的后宅女人做出来的事。
因此着她对……姑且称作他娘因产后大出血一事向来是存疑的。
她同弟弟远在柳州,身边还俞莳乔那样的人物,先不论对方知不知晓自己同俞莳乔之间是怎么样个光景,敢于冒着挑战皇子权威这样大的风险去杀人,这人将目的暴露的太明显,反倒教人好猜了。
毕竟一个养在深闺只会偶尔参加各家宴会同小姑娘们的诗社花会之流的大家闺秀,会招惹到什么样的人一定要置她于死地不可呢。
沈氏手腕必定不俗,然她最近一定是被逼至绝境了,国公爷眼看着就属意小宝为世子,即算是她将小宝抢过来养,当然的她也是抢不过去的,戚素就头一个不同意。
即算是她抢过来养,想必从小被熏陶的对沈氏母女恨之入骨的原身定也不会在小宝面前说什么好话,这样的孩子如何能乖乖受教于她。
别是到头来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可见她是真急了才会屡次三番想要她姐弟二人的命。
尤其是在第一次不知为何二人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流落至柳州之后。
她姑且判断,头先一定也是那人不知使了什么法子本预备将姐弟二人置于死地却意外地漏了网,反教她二人逃至千里之外的江南去了。
想原身大致到死也难将对父亲和这个后来居上的女人之恨意消解。
那便,由她来好好还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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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掌灯时分。
耿耿星夜,铺陈的星子一直绵延至园子尽头处,戚素看了两眼,干脆的转身向正院而去。
走至圆形拱门处,复又回头看了一眼上面刻在石头上的“桃花深处”四字,据说这名字是原身的母亲手书。
那字体偏细,却不乏风骨,勾连间大致可见兰亭风骨。却并不似王羲之字体那般豪迈,有女子的秀气凝在里头。
能将行楷写成这样的女子,戚素不信她会因着产后多抑郁无疾而终。
她长长呼出一口气,转过头来继续行路。
身后拢水拢沙亦步亦趋。
走至两院相接之处有一六角亭,亭中有一人,戚素走近了看,登时被吓得一激灵。
是俞莳乔。
两个丫鬟注意到她忽然停步,也跟着止住。
拢水见她直直望着前方不动作,也循着她的目光望去,见是一白衫男子,背对着这边看不出年龄样貌,她没有多想,以为是自家小姐唯恐遇见外男于姑娘家身份上不好说,只问道:“小姐可要绕着园子后面走?”
戚素定了定神,又觉自己为何要回避,道“不必。”遂绷紧神色朝前走去。
俞莳乔早在她的丫鬟开口说话时便留意到,却并不打草惊蛇,预备看她打算如何碰面。
心里其实有些泄气着想,这人必定是要绕过他走别的道,却忽听她一句“不必”宛如天籁一般,他压了压就要扬起来的唇角,面无表情的转过身去。
戚素见他转过来的脸心里有一丝慌乱,并不开口,两个丫鬟还不知道他们两个本就认得。她预备装着像个第一次碰面的生人一般擦肩而过好了。
却听对面人开口道:“吃过饭了么?”语气熟稔的好似一同起居多年的老夫老妻一般自然。
拢水拢沙:……
这人谁?
戚素尴尬地轻咳一声,这人惯不会看人脸色,盖因平日里都是旁人看他眼色。且如今两人间正是剑拔弩张步步紧逼的时候,他又怎会顺着自己的意装作不认识呢。
是她想差了。
这人明显是蓄意而为的。
却说这句话,这将将点灯时分,她一个人来自己爹的院子里当然是来吃饭的,难不成是来洗脸的吗?
却又不想在两个丫鬟面前失了分寸。
强装淡然道:“未曾,正要同父亲一起。掌……公子有事?”她一个不小心就差些将“掌柜的”三字脱口而出。
却又不知目下他在京城对着外人又是个什么身份,她不好拿捏自己的位置也不清楚他的处境,只好胡乱唤声公子。
俞莳乔道:“不必避讳,你想怎么唤便顺着自己就好。”
戚素道:“周公子。”
俞莳乔知道她一时半会儿定是改不过来叫他大名。
连名带姓太过熟稔,戚素也做不到。
俞莳乔淡笑:“你过来。”
戚素立时警惕:“作甚么?”她身后两个丫头也摆出戒备的姿态,不自觉的走至戚素前头将她护在身后。
俞莳乔哂笑,走到庭外望了望天,再低下头来时倏地收了笑意,却嘴角仍是勾着:“我有事同你讲。”
“有事便到父亲屋里说罢,想必公子要说的必是大事一桩。”
俞莳乔面容不变:“你再不过来,我便不能保证会说出些什么来。”
戚素打了个激灵。藏在帕子下面的手霎时攥紧。
无奈朝身前道:“你们两个在这等我,我去去就回。”
拢水是个沉不住气的:“小姐他是谁?”
戚素朝她笑笑:“是我认识的一位公子,是个很好的人,放心吧。”
遂不再管身后朝前而去。
转身片刻收了脸上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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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莳乔听到了她的话。
很好的人?是她真的这样想,还是只为了安抚她的丫鬟。
他又将自己陷入了那种无休止的自我否定之中。自从遇见戚素之后。
他抿了抿唇,看着戚素走近,将心中万千思绪悉数压下。
此刻看她款摆而来,目光深远并不在他身上,却教他觉这满天的繁星也抵不过她一身素色却光芒灼热。
他好想同白日里一样抱紧她。
可这里不行。
后面有她的两个丫鬟,一门之隔后是她名义上的父亲,这园中还有数不清的下人侍卫。耳目多的教人生气。
他若想名正言顺抱着她,就必定不能一时冲动在这里这么做。
这是他的小姑娘,他怎么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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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素在他面前站定。
俞莳乔站在亭子里头,戚素与他相隔两个台阶,就这么抬头费劲巴拉的看着他:“说罢。我很饿了。”
言外之意不要耽误我吃饭时间。
俞莳乔笑的十万分温柔,道:“饭菜可有我可口的么?”
戚素:……
她就不明白了,这人是怎么将白日里那种样子同现在这个融在一起的。她从没见过这样分裂的。
要是这人骨子里真如他此刻表现出来的这样无害倒好。那她暂且就没甚后顾之忧。
可戚素清楚得很。
这人是什么样子的货色,要论了解她大致是除却周瑾谦以外头一号了。
“你不说我便走了。”她皱皱眉头道。
俞莳乔将背在身后的手伸出来,从袖中取出一封信笺样的东西,走下一级石阶,在戚素仍未反应过来之时将她的右手执起,把东西放在她手里,道:“收好了。”
然后转身便走。
戚素回过神来那人已经走出老远。
她看了看手中的东西。
棕黄色的信封,上面有空着的两条红色竖线,中间未填姓名。
她大致摸了摸,里面有两三张纸厚度。
压下心中疑问,她将信封折了两折,藏在袖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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