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狄王城,西市。
最大的一家古董店里,掌柜立在呼延朔身侧,微微弯着腰,抬手向他一一介绍着店中珍宝。
呼延朔身为北狄王最为宠爱看重的儿子,时常领命外出办差,王城中人差不多都在大街上见过他纵马来去的英姿,故掌柜在他走进店里的时候一眼就认了出来,恭敬地上前接待。
得知呼延朔此次是为母亲生辰挑选礼物,掌柜更是不敢怠慢,慌忙叫伙计把店里压箱底的东西都请了出来,供四殿下挑选。
呼延朔看了半日,样样都觉有不可意之处,到了最后,索性不再看掌柜拿出来的宝物,自个儿在店里转了起来。
然而架上所陈列的也不过是些等闲物品,与掌柜奉上的自是不可比拟,呼延朔扫了几眼也觉得太过普通,摇了摇头转过身去。
眼看呼延朔抬脚欲走,掌柜忽然想起了什么,拍了一下自己的头道:“小人前几日刚收进来一块美玉,其质地绝美之处实乃举世罕见,王妃好玉,此宝当能入眼。”
呼延朔生母本为侧妃,这掌柜为了奉承便称其为王妃,不过这一点小心思却并未落入他眼。
闻掌柜之言,呼延朔停住脚,淡淡道:“那便看看吧。”
掌柜略一挥手,一旁的伙计忙掀帘入内,不多时便双手捧着一个锦盒出来。
锦盒之内安放着一枚通透莹润的玉佩,其上花纹精巧绝伦。
呼延朔起先并不在意,只是不想拂了掌柜盛情,这才漫不经心地上前扫了一眼,然而一眼之后忽然定住了目光。
他蓦地伸手将玉佩取了出来,搁在眼前翻来覆去看了半晌,其间双眼竟是一眨不眨。
那掌柜见他中意,便笑着道:“此玉小人也是费了好一番气力,花了大价钱才收来,不过如今能得殿下这般身份贵重……”
“此物你从何处得来?”
呼延朔将玉佩握在手中,猛地抬头打断了他。
掌柜怔了一下,迟疑着道:“这个……”
呼延朔双目锐利地盯着他:“此事关系重大,你最好说实话。”
那掌柜见他神情严肃,也不敢再隐瞒,垂着头道:“回殿下,是从城中的一家当铺收来的。”
“哪家当铺?”
那掌柜答了。
呼延朔将玉佩收起来,转身欲走。
掌柜慌得上前几步拦住他,又不敢真拦,一只手臂抬起又放下,惴惴道:“殿下,小的收购此玉亦是花了不少的本钱……”
王城中品行不端的达官显贵仗势欺人之事也不算少见,带着前呼后拥的仆婢在西市上的店铺里白吃白拿更是每天都能瞧见的情形,尤其是像呼延朔这样位分尊崇之人,白拿这掌柜的一块玉佩怕是旁人都要觉得是给这家古董店的面子。
不过这掌柜的亦知呼延朔平易近人,并不是那等鱼肉百姓之人,这才敢大着胆子直接向他讨要玉佩的钱。
果然,呼延朔闻言便抬头看向一旁的随从:“给钱。”
说完便匆匆离去。
……
为了方便医治难民,卫乔曾把自己的住处告知一个性格朴实敦厚的汉子,提到若有紧急情况,可到栈舍去寻她,故一听小二说有人在客栈外等她,下意识地联想到可能有人生病了,匆匆收拾了一下便下楼去。
转过楼梯角,视线扫到客栈的大门。
卫乔顿时停住脚。
她望见门外一人身着深紫锦衣,绣金莲纹的袍角顺着散逸的身姿层层如水地曳开去,仿佛水波之上金莲妖娆,衬得气度高华。
那人也望见了她,微微偏首,一笑。
随即伸出温玉般的指,搁在下颌处,半掩了那处的精致柔软弧度。
卫乔已经可以肯定李培风认出了自己,因为此刻他看着自己的眼神与半年前宫变那晚一模一样。
那般自信又残忍,仿佛天地万物任他宰割的眼神,卫乔永不会忘。
她双手死死地握紧楼梯的栏杆,只是一瞬,待看清了客栈外那人后转身就跑。
她冲过楼梯撞开珠帘踹开房门,双掌砰的一声推开窗户一跃而下,身姿灵巧地落在客栈后的一个巷道中。
然而巷道两头亦被人堵住。
那人很快便步履悠闲地寻了来,随着他一抬手,那些仿若冰雕泥塑一般不言不笑只知听从号令的护卫便退下了。
李培风姿态闲散,望着她的目光却锋锐如电,仿佛能看透人心一般地牢牢定住了她。
大热的天,卫乔却觉得身上凉飕飕的,只是一眼就令她出了一身的冷汗。
他越是靠近,她的心跳得越快,除了恐惧之外,还有一种难以言说的诡异情绪不停地拉扯着她。
就算是到了这个时候,卫乔仍然想着如何挟制住他,甚至杀了他,只要这个人在世上消失,所有的危机都会立即解除。
她这样想了,也这样做了。
两人的距离只剩下数尺,卫乔猛地抬腿攻他下方,而后右手轻扬,掌中利刃光芒亮至逼人,刹那间直袭他心脏。
她从前没用过这么阴损的招式,不过李培风这人实在讨厌,卫乔一想到他就恨不得架起油锅把这人炸得透透的,再把他的尸体喂给野狗,一块都不剩!
所以在与这人搏斗时出手也就格外狠辣,招招直袭对方要害。
李培风忽然垂眸,看也不看她一眼。
随即轻轻抬手。
当真是轻轻,看不出一丝一毫的力道所在。
然而甫一触到她手腕却又像带着千钧之力,只听得“喀嚓”一声,卫乔顿时感到一阵锥心般的疼痛。
她腕骨折了。
手一松,匕首落地。
先于他抬手的动作,卫乔抬腿的攻势已被他轻轻巧巧地化解,防守只在须臾间,不费弹指之力。
两人之间的距离已是极近,近到呼吸可闻。
他微微笑着,气息里带着森森冷意:“这般下三滥的招数,我以为只有女子会用。”
声音却是极具诱惑性的少年音,爽朗而清醇,能让人想起石上清泉松间流风,以及一切具有生命力的美好事物。
而后他松开了对她的桎梏,身子微微后撤。
卫乔从手肘处握住被他打折的右手,疼得眼冒泪花又拼命忍住,继而恶狠狠地盯着他。即便狼狈如斯也不肯在他面前输了一分气势。
李培风突然伸手捧住她的脸。
卫乔惊恐地退后:“喂,干什么干什么?把手拿开!你他娘的……”
眼前人仿若未闻,只是一手钳住她下颌不让她乱动,一手在她脸庞边缘摸索,待寻到一处极不明显的细线之后,便沿着那处狠狠一拽,将覆在她脸上的那张面具拽了下来。
卫乔一只手左支右挡也拦不住他,猛地被他撕去伪装,隐藏多日的真颜曝露于空气之中,除了些许的不适之外,剩下的便是恼怒。
白玉般光洁莹润的脸因这恼怒生出几许薄红,如霞光映雪。
李培风的眼眸微微眯了眯。
随即他倾身,靠近她,在她耳畔道:“你是不是特别好奇,为何我一眼就认出了你?”
他的呼吸拂上她面颊,立即令她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仿佛被毒蛇缠绕的那种冰凉滑腻的恶心感,抑或是密密麻麻的毒虫侵袭,那由身到心的不适感。
“咱们的陛下手眼通天变化多端,为防上次那样的事再发生,我特意命人将你的画像挂在房中,朝夕观之。”他将她肩头一缕打结的乌发捋顺,轻声道,“你看,我对你多上心。”
卫乔真的要哭了,这个死变态!
她将被他握在手心的那捋头发拽回来,怒目道:“论起手眼通天,谁能比得上你啊,从南疆帝京再到塔雅北狄,你这一路上还真是不遗余力地搅弄风云。今日折在你手上算朕倒霉,你最好杀了朕,否则朕必不会放过你!”
李培风笑了一下:“杀你?那多不划算,本公子费了这么大的劲把你弄到手,可不仅仅是为了一颗人头。”
卫乔当然知道他所图为何,所以才拼命激他,然而李培风何等人物,又岂会因她这三言两语而改变主意?
果然,他将她的头板正,与他四目相对,一本正经地道:“你觉得说服北狄王与我联手挟持你攻打大昭,这个主意如何?”
卫乔冷笑一声:“你觉得大昭的将士会为朕这个傀儡皇帝拼命?”
“无妨,谢知舟会就行了。”
他语声轻淡地道。
卫乔的心猛地提了起来,随即故作镇定道:“你是在说笑吗?恐怕整个大昭最希望朕死的人就是他,定远侯有不臣之心已非一日,你为了那个位置下了这么多工夫,这一点不会不知道吧?“
“是吗?谢知舟有不臣之心?我怎么没看出来呢?”他似笑非笑地瞥了卫乔一眼,“相反,我倒是觉得他对你忠心得很,连去趟南疆都带着,不是吗?”
“说你蠢你还真是蠢,他不把朕拴在身边,难道不怕朕趁他不在夺了他的权柄?”卫乔漫不经心而语带讥讽。
“啧,你们俩这爱恨交织的过往本公子没兴趣,既然落在我手里,自会让你发挥应有的价值。”
“怕是只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李培风不以为意:“何妨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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