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亲随传来的消息,楚三什么都没顾得上,匆匆奔出了店门。他来时并未乘马坐轿,跑得再快也觉得不够,心中平添焦急。
抬头望见前方有人牵着一匹马,正神态悠闲地步行,他想也未想地就把腰间的钱袋一把拽了下来,扔到那人的怀里,与此同时把那匹马抢了过来,翻身跃上,疯了一般地疾驰而去。
两侧行人匆匆避开,几道喝骂声在他身后响起。
他一径行至城南,拐过一道巷口就看见不少人与他一样向着同一个方向行去,口中呼号着“起火了”。再行几步,果然望见前方似有冲天火光,夹杂着滚滚浓烟。
他几乎肝胆俱裂,浑身犹如数九寒天里一盆冰水兜头泼下,死死撑着才没从马上摔下来,双手发颤地挥了下马鞭,继续朝着那起火的地方行去。
到了近前,手足僵硬地从马上下来,拨开人群向里走去。
他生得比旁人高,还没挤进去就一眼望见了最里处的那个女子,一时间竟像是被施了定身法一样,一动不动地立在那里。
那人一身的粗布衣裳,被火舌燎出几个乌黑的洞来,许是跑出来的时候仓促非常,鬓发也凌乱了些。她将衣袖卷起,和赶来救火的近邻一起提着水桶来来往往地灭火。
数不清跑了多少次,她已是累得有些脱力了,于是慢慢的一桶水再也拎不动,只得暂且放下。
她弯着腰,长发因之而从一侧肩头垂落至胸前,露出一段白皙修长的颈。一手握着水桶的柄,另一手轻抬,抹去额上沁出的热汗。那手却不像颈项一般白皙如玉,而是粗糙的,微有裂口,显然是常年劳作的缘故。
她歇了口气,略一使力,欲再次提起水桶,手却被人按住了,水桶也被人夺了去。
那人一言未发,与她对视一眼,而后和所有救火的人一样提着水桶不断地往来奔走,只不再让她亲自动手。
她微微失神,沉默地走到一边,让出路来。
因火势太大,再加上夏日燥热,又无雨,这场火便没能救下来,那屋子也被一气烧了个干净,什么都不剩下。
好在她生性孤僻,不喜与人交接,当初选定住处时买的就是巷尾的一处民居,离最近的一家邻居尚有数十步,故火势不曾扑过去,殃及了他人。
只是这些年的辛苦维持一朝化为泡影,仍不免令她心痛许久。她立在那犹自冒着热烟的一摊废墟前,怔然许久。
直到楚三走到她面前,她看着他一身的白衣沾了黑灰,就连清俊面庞上也蹭上了几道,瞧着是跟她一样的狼狈。
她仍是有些恍惚。
手腕被他一把抓住,耳中传入他的声音:“跟我走。”
她如梦初醒,使劲挣扎着:“公子认错人了,请放开我。”
楚三没听,仍是紧握着她的手腕,见她不肯配合,索性一把将她抱了起来,大步往前走去。
行不多时,到了另一处民居的屋前。院门没关,楚三径自入内。
这座宅院与她住的地方相邻,这家主人也是个良善之人,时常帮她的忙。火起的时候也是那位邻居第一个发现然后将她救了出来的。
她心中觉得奇怪,一时竟忘了挣扎,目露疑惑地看向楚三。
虽是近邻,这座宅子却比她住的地方要好得多。楚三一直将她抱到了正厢房,一脚踢开房门,刚把她放下,随后却又关上房门。
她想躲,却又无处可躲,一时间脑海中思绪万千,可万语千言在嘴边打转,最终只飘出一句话:“您真的认错人了……”
她一面说,一面后退,可脚步还未挪动,就已被他一把拽过去,禁锢在怀里。
他的头埋在她发间,轻轻嗅着那淡淡的木樨香,半晌叹息似的回应道:“要怎么样才肯面对我,阿蕊?”
怀中的人身子一颤,久久不能言语。
他抬起头,望进她的眼睛。
她知道已没法抵赖了:“什么时候的事?”
他莹白修长、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抚上她的脸,眼神温柔:“找了你许多年,找到你是在一年之前。”
“这座宅子是你的吧,那个所谓的‘邻居’也是你派来的?”她拉下他的手,垂下了眼睫。
“如果,我成了这个样子,你还会这样执着?”她一面说着,一面已缓缓扯下了面纱。
面纱下,仍是记忆中那美得不像话的轮廓,只是脸上却多了数条寸长的疤痕,每一道都是从颧骨直延伸到嘴边,极骇人。
楚三痴痴看着她,伸手轻抚着那疤痕,眼中充满疼惜。
她偏头欲躲过他的目光,却又被他拥入怀中,耳边响起他轻柔的语声:“此事我早已知晓,也从不在意。我既然找着了你,自然不会放手。”
他停了片刻,又道:“你早就感觉到了我在你身边,对吗?不然也不会如此频繁地搬动住处。”
一年前刚找到她的时候,他欣喜若狂,苦苦思索着该如何与她相认才不显突兀,谁料她有所察觉之后便急急逃开了。那时他就明白她恐怕是不肯让自己见到她如今的模样,只是他从来就不是看重皮相之人,她怎么就不明白呢?
此后他越发的小心翼翼,生怕再将她吓走。他买下了这座紧挨着她的住处的宅子,时常在入夜之后过来,有时候运气好,赶上她还未入睡,便能在房顶上远远望见她走进走出的身影。
他知道她过得辛苦,一个人在城南的巷口摆了个卖小食的摊子,便雇了些人长久地照料她的生意,又让自己手下假扮她的邻居,三不五时地帮帮她。
尽管如此,自己心中的那一份疼惜也未能有丝毫的减轻,反倒与日俱增,终于在今日听到她险些丧身火海的时候爆发了出来。
他再不愿独留她一人于尘世中苦苦支撑,而自己只能远远地看着。他得把她娶回家,疼爱她一辈子。
“五年前你抛下了我一次,难道还要再抛下第二次?”
……
卫乔近来食欲不振,明明没做什么,却时常觉得困乏。这日不过申时末,外面天还亮着,却已是困得打起了瞌睡。
她以手支头,不知不觉中合上了眼睛,脑袋一下一下地往下点着。
“怎么这会儿就犯了困?”
谢知舟的声音传入耳中,令卫乔睁开眼。
他又问道:“可要去榻上睡一会儿?”
卫乔打了个呵欠,摇摇头:“快传晚膳了。”
她起身,帮他脱了身上官服,又取过一旁衣架上的常服换上。
正立在他身前帮他系着袍带,谢知舟顺手抚摸一下她的脸颊,像是觉得不足一般,又紧紧搂住了她,深深亲吻着。
吻得太久,卫乔一时间竟觉得喘不过气来,抬手推了他一下,他才放开她。
他看起来心情很好,给自己倒了杯茶,喝了一口,问道:“苏衡还在帝京吗?”
“好像还在。”
自上次苏衡确定了她的蛊毒已解之后就不怎么搭理她了,转而专心致志地研究该怎么拐走他的小徒弟,所以卫乔也有些日子没见着那对师徒了。不过苏衡若是离京,应当会跟她说一声,所以卫乔估摸着他应该还在。
“怎么了?你找他有事?”卫乔问。
“不是我,是阿恪。”
“楚三郎?他怎么了?”
谢知舟放下了茶盏,回道:“此事说来话长。”
此事说来的确话长,得从十多年前说起。
彼时楚三因寤生之故,被父亲武国公丢给了一家庄户抚养,青梅竹马的年纪结识了同为庄户之女的程蕊,两人感情甚好。
楚三从战场上回来之后渐渐明白了自己对程蕊的感情,决意迎娶她。这时他和武国公夫妇的感情也有所缓和,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悲剧却在此时悄然来临,程蕊的父亲因为滥赌,身负巨债,偿还不起便拿女儿作抵。那债主生性残忍,见程蕊拼死抵抗便命人毁去了她的容貌。
武国公夫人对自己幼子的心上人早有耳闻,恰在此时前来拜访。程蕊自惭形秽,自然不愿再嫁给楚三。
武国公夫人却深知自己儿子的专情执着,担心即便是程蕊容貌已毁,楚三却仍会执意娶她。
因程蕊有个双生姐姐,名程若,生得与程蕊一般无二,自小养在舅家。舅父去世后才回到家中,就连程蕊也不知自己原来还有个姐姐。
归家未久的程若却被武国公夫人撞见,国公夫人便央求程若假扮程蕊,对楚三说一番绝情的话,好断了他的痴念。
程若与程蕊不同,自小恋慕虚荣,趁机要求嫁入武国公府。
许是武国公夫人实在是对楚三心中有愧,竟同意了程若这个荒唐的要求。
这一切发生的时候楚三不在京中,等他回来的时候所看见的便是自己的心上人嫁给了自己的大哥。
他果如生母所愿,断了自己的一腔痴念,却也从此放浪形骸,与父母关系也越来越恶劣。
不过没过多久,他就发现所谓的大嫂并非自己的心上人。他与程蕊相知相许多年,如何会认错?
此后便是漫长的寻找,以及整整一年的暗中守望与相护。
谢知舟说完这段故事,盏中的茶已续了三遍。
卫乔听得也有些唏嘘,叹了口气,心道楚三这样看着浪荡的性子,原是因背后有这么一段往事。
她道:“明天我去问问苏衡,看他可有法子。”
……
到了第二天,卫乔确定苏衡和君歌尚在京中之后便带着程蕊去见这二人。
面纱揭下,苏衡没说什么,倒是君歌颇感兴趣凑到程蕊跟前,仔细打量了一番,道:“这个好办,给我一个月的时间,保管这些疤痕通通消失,一丁点都看不见!”
君氏一门乃当世神医,自然能医常人所不能医之疾,只是要真是像君歌说得这么简单,程蕊还至于被折磨了整整五年?
看程蕊和卫乔目露怀疑之色,君歌拍拍胸脯道:“放心吧,别说只是这么几道疤痕,就连当年李……”仿佛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什么,君歌匆忙打住,又道,“没问题的,信我,不治好你我就不姓君。”
卫乔看她信心十足的样子,也就放下心来,笑着道:“那就拜托你了。”
君歌摆摆手,示意她不用客气。随后便开始琢磨着怎么开始,而苏衡则立在她身侧小声地与她商量着。
卫乔见没有自己什么事,便退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因早起时没有什么胃口,未用过早膳,这会儿就有些饿,她瞥到桌上的碟中摆着些点心。
伸手取了一块,刚想咬一口,却在闻到那轻微的酥油味道时突然感到一阵反胃,匆忙放下,捂着嘴干呕了几下。
三个人顿时一齐看向她。
她起先是有些茫然,继而忽然想到了什么。
等回到定国侯府的时候,天色将暮。
她问过仆从,径自往谢知舟的书房中奔去。
房中已掌灯,谢知舟立在书架前,正取下一册书卷,听到动静便转过身来,笑问道:“怎么跑得这样急?”
她还喘着气,却已是有些迫不及待,上前一把抱住他,在他耳边轻道:“二哥,我有身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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