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乔神情戒备地盯着那只距自己越来越近的手。
倘若她抬眼,能在对方夜色般幽深的瞳仁中看到自己面上那一闪而过的绝望。
然而那冷玉一般的指并未如她所料想的那样落下并钳制住自己。
就在堪堪要触到她之时,李培风忽然收回手,对着来人温润一笑。
“四殿下,好巧。”
卫乔亦转头,看到巷子尽头一袭月白衣衫的呼延朔。
那人长身玉立,微微皱着眉,看向不远处的卫乔和李培风,神情里含着几分疑惑与思索,随即向他们走来。
在出了古董店之后,呼延朔径自去了城东的那家当铺。因卫乔言行举止与一般的客人稍异,所典卖的玉佩亦是罕见的宝物,故当铺的掌柜对她印象略深,呼延朔一问他就想了起来,大致形容了一下卫乔的长相,又提到医馆一节。
呼延朔便顺着当铺掌柜指的路向医馆行去,一问之后,很容易便猜到了卫乔大量购买的那几种药材大概是为了医治难民。其后便寻到了城东的难民聚集处,从一个领头的汉子处打听到了卫乔所居住的客栈。
他来到客栈,立在大堂的柜台处向小二打听卫乔,偶然一回头却看见他要找的那个人正立在楼梯处。
起先向当铺抑或医馆的掌柜以及难民首打听玉佩主人的时候,那些人的形容便让他觉得此人与自己先前在王城外的山道处救的那人很是相像,如今果真在客栈里碰到了,呼延朔心下已是有了几分肯定。
只是那人却并未看见他,而是神色惊恐地望着客栈的大门处。
呼延朔也随着卫乔的目光望去,却看见李培风立在客栈门外。
他又转头去看卫乔,后者却是拔腿就跑。
呼延朔也跟着上了楼,却不知她跑进了哪个房间,挨个查看了一番也寻不着,便神色怏怏地下了楼。走出客栈的时候发现李培风也已不见。
他联想到前些日子那人还请求跟着他入宫面见父王,然而李培风到他府上拜会之后那人便不见了,直觉这两人之间应是有问题,多半还是因李培风叛出大昭一事。
然而呼延朔却是顾不了那么多,现下他有一桩极重要的事,必须立刻找到玉佩的主人。
出了客栈后他便命令随后跟来的护卫四处搜寻,自己也在客栈周围查看。
没多久,就在客栈后的巷子里看到了对峙的两人。
卫乔还是那身衣裳,身形也与呼延朔先前所见一般无二,只是那张脸却好似换了一张,仿若尘尽光生,美至眩目。
他抬脚向他们走去,目光瞥过那张被李培风扔在地上的假面,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呼延朔走到李培风身前,立住。
“不巧。本王的母妃近来偶感不适,本王听说城东有一神医,短短数日活人无数,有华佗再世之名,特来延请。”
“我随你去!”卫乔猛地举了下手,不顾李培风那立时就要杀人的目光,提步蹿到了呼延朔的身后,“神医不敢当,但是王妃之疾在下可以保证药到病除。”
李培风笑了笑,眼神里却无一丝笑意:“那确实不巧,在下也是来求医的,而且先于殿下找到这位‘神医’,殿下不会如此不近情面,非要将此人从在下的手里夺走吧?”
“在北狄,除王上之外,还没有人配跟本王谈论‘先来后到’这四个字。”
呼延朔眉目冷然,说出的话亦是不给对方留一丝情面。
李培风怔了怔,微微勾起的唇角随这一怔缓缓垂下,如最完美的面具被人撕开一角,窥见其中深沉情绪翻涌流泻。
这是北狄地界,任他李培风如何嚣张也不可能在明面上翻出什么浪来,且呼延朔是北狄的四王子,未来的北狄国主,李培风勉强算是塔雅沙漠那个又穷又破的地方的土皇帝,而且连个封号都没有,在身份上自然是远不及呼延朔,故李培风对他做出让步,也是理所应当。
“这个人,本王带走了。”
呼延朔扯着卫乔右手,不带一丝情绪地道。
卫乔被他捏住骨折的手腕,疼得直冒冷汗,话都说不出来。
李培风看着卫乔龇牙咧嘴的模样,突然心情很好地笑了一下,笑得眉眼俱弯。
“殿下请便。”
……
“手手手……快松开!”
呼延朔察觉到卫乔一脸的痛苦之色,下意识地松了手,转目盯着李培风,对卫乔道:“他伤的你?”
李培风被他锐利目光攫住,不惊不怒,微笑挑眉。
卫乔托着胳膊道:“此事容后再说,王妃病情要紧,咱们先走吧。”
呼延朔亦是满腹急切心事,不欲与那人纠缠,便点点头,与卫乔一道转身。
李培风不紧不慢地跟在两人身后。
到了宫门前,卫乔跟着呼延朔畅通无阻地进入。然而身后的李培风略微一翻手心,露出一角青色玉牌,守门的侍卫长立即挥手放行。
卫乔微怔,面上露出一丝不解:李培风如今已经取得北狄王的信任了吗,宫门重地也能来去自如?
她望向呼延朔。后者也将先前的一幕看在眼里,微微皱眉,却没说什么。
到了侧妃寝殿,呼延朔先去向他母亲请安。
卫乔安静地跟在他身后。
北狄王姬妾不多,侧妃更是只有一个,自正妃去世后便独揽北狄后宫大权,又因性情平和、处事公正,素得北狄王呼延旻敬重。
侧妃纳兰氏育有一双儿女,儿子呼延朔自幼便展露出诸般过人之处,数个王子中最肖北狄王,很早便被定为储君;女儿呼延惜聪颖伶俐,亦是北狄王的掌中珠,自小便受尽宠爱。
纳兰氏见到儿子,很是高兴的模样,起身拉着呼延朔的手,柔声道:“听说前些日子你被王上派去巡城,才刚回来就又被派了出去,也是昨日才办完差事连夜回府,真是辛苦我儿了。”
两人坐下,纳兰氏抚着他的脸道:“怎么今日不在府里歇着,反倒跑来我这里?瞧瞧,你都瘦了好些。”
呼延朔听着母亲这一连串关切的话,却有几分心不在焉:“母亲无需担忧,孩儿很好。此番来母亲寝殿叨扰,乃是迫不得已,孩儿欲寻个合适的地方商议一些要事。”
侧妃心下好奇:“与何人?”
她说着,微笑抬头看向跟着呼延朔进来的卫乔,然而等到看清眼前之人,笑容便不由自主地凝固在嘴角。
纳兰氏的手一顿,眼神中掠过一丝惊讶,半晌才道:“既如此,娘便不打扰你们说话了。”
她挺直腰,握着扶手慢慢地站了起来,又看了卫乔一眼,随即进入内殿。
大殿中便只剩下了卫乔和呼延朔。
早有宫人依照吩咐送上来伤药和纱布等物,卫乔便坐在椅子上处理自己受伤的那只手。
呼延朔自袖中取出那只被绢帕包着的玉佩,搁在卫乔眼前道:“此物你可识得?”
卫乔看了一眼:“认得。这玉佩原是我的,因故被典卖了出去。”她系好腕上纱布,抬头看向呼延朔,随口问道,“后来被你买走了吗?”
“在何处典卖?”他答非所问,且神情颇严肃。
卫乔吃了一惊,但觉得此事也无不可对人言,便如实作答。
呼延朔又问:“此玉你从何处得来?”
卫乔莫名其妙:“自我小时便随身携带,怎么,这玉佩可是牵扯到什么要紧之事?”
那玉佩大概是卫乔四五岁的时候在淑妃殿中翻找出来的,此后便一直戴在身上,期间也有几年被她塞在了从前寝殿的枕头里,不过这也没什么妨碍,总归东西确实是她的。
呼延朔道:“确实要紧,不过这玉佩也只能算是一个线索,我也不敢十分肯定,具体的还是要等到觐见我父王时再说。”
卫乔吓了一跳,呼延朔要带她去见北狄王?可是李培风如今就在宫中,看样子还颇受呼延旻礼遇,一旦他向呼延旻揭露自己身份,自个儿想要脱身可就难了。
然而贸然拒绝呼延朔恐又惹他怀疑,自己暂时还需要依附于他。
卫乔想了想,道:“殿下亦知我大昭与李培风之间仇深如海,在下是昭人,又不如李培风更得王上信任,如果仓促觐见,恐会中那李培风之计。若是殿下不急的话,在下想暂缓此事,等到李培风离开北狄之时再说。”
“昭人……”呼延朔拖长了音调,而后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卫乔垂着眼,这一动作便没落入她眼中,只是听他语气古怪,便疑惑道:“在下说错了什么吗?”
呼延朔自然知晓李培风对卫乔的敌意,也能明白她对那人的恐惧,毕竟此人心机之深沉,连他也得忌惮三分。
不过卫乔所说的期限,还是太长了些。
他微微敛眉,沉思片刻,而后道:“李培风此时尚在宫中,不出所料应是与我父王在一处,此刻确实不宜面圣,我先送你出去,等合适的时候再通知你。”
卫乔见他肯通融,心中顿觉轻松许多,便微笑着点点头:“多谢殿下。”
“对了,我虽知晓你是前些日子被我救回来的那人,不过一直忘了问你名姓,可否告知?”
卫乔脑海中闪过从前谢知舟送她的一幅字,她当时对其中一字尤其钟爱,练了许久才练得与他所书有几分相似。
“某单名纾,殿下唤我阿纾就好。”
她未及冠,自然无字。
呼延朔点点头,在心中默念了一遍,又道:“既然这玉佩原是你的,那还是还给你,不过还望你小心保管,切勿遗失。”
卫乔愣了一下,这人这么好啊?
呼延朔见她愣怔,一把拉过她的手将玉佩塞给她。
随后送她出宫。
殿门外,却有一人轻衣缓带,姿态闲散,含笑而立。
“王上口谕,命你即刻觐见。”
他看着卫乔,神色轻松至含着几分戏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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