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乔睁开沉重的眼皮,有些呆滞地望了望头顶。
她艰难地撑着身子坐起,揉了揉发疼的额头。
对面的一个胡子半白的老头儿见她坐了起来,不过淡淡扫了一眼,随即转开目光。
卫乔左右扫视了一下,发现自己身处在一个简陋的马车之中,车厢内或坐或卧,挤挤挨挨地塞满了大约七八人,她一坐起来,原先躺着时占着的那片地立即被一个小个子占去了。
卫乔蜷着腿,小心翼翼地避开身旁人的触碰,双手抱膝,抬头向对面的老头道:“老丈,这马车去往何方?还有,我想问一下我是怎么到这马车上来的?”
那老头听她问话,愣了一下,上下打量她一番才道:“你醒了啊?你这一路上断断续续地睡了足有十日……”
“十日?”卫乔一脸的难以置信,“那怕是早就饿死了。”
白胡子老头摇摇头:“那倒是没有,你能吃能喝能睡,就是脑子迷迷糊糊的,不太清醒,跟你说什么都是一副没听见的样子。”
卫乔扒着脑袋想了半天都想不出关于这十天的一丁点记忆,所以她不禁对那老者的话产生了几分怀疑。
“这马车是要去哪?”
“护送北狄使臣归国的车队,自然是要去往北狄。”白胡子老头掰着指头算了一算,照这个速度,现下应是在北狄王城之外二十里处。快了,马上就到!“
卫乔吓了一跳,话都有些说不出来,半晌后才磕磕巴巴地道:“北……北狄?”
她猛地转过身子掀开车帘一角,却见车外竟是一片辽阔无际的草原,视线所及,成群的牛羊如珍珠一般点缀在草原之上,侧耳听去,远方似传来不知名的歌儿……
看到这与中原迥异的景色,卫乔的心不禁沉了几分,原来那老头没骗他,距她被那蒙面人打晕,已经过去了整整十天。
她面色沉重地叹了口气,动作迟缓地放下帘子。
……
卫乔思绪纷乱,她将脑袋埋在膝上一点一点理着眼前的复杂处境。
眼下她身处的这个车队她是知道的,当初乌维死后,大昭便着手遣返剩余的北狄使者,车队中除了当初跟着乌维一同出使大昭的使臣之外,还有他本人的灵柩以及涉嫌谋害他的一干人等和人证物证。
车队主要由大昭的侍卫护送。因此行涉及到两国关系,故大昭也派出了使者团,为首的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翰林院编修。
选派使臣时卫乔身体不适,也就没管这事,所以那位使臣她其实是不认识的,只听说当初此人主动向谢知舟请缨,谢侯见他胸有韬略兼颇具勇武之气,也就应了。
为首的卫乔不认识,剩下的副手卫乔自然也是没见过的。所以现在自己若是贸然跑到他们面前说自个儿是大昭皇帝,估摸着他们也不会相信,更大的可能是以为她得了失心疯。
卫乔身上没有任何能证明自己身份的东西,也没有路引,想要自己一个人从北狄赶回大昭,显然是不可能的,这一路上的关卡又不是摆着看的。
现在就只剩下了唯一的一个法子,等北行的车队完成任务后跟着他们一起回去。
至于那天出现在废园的蒙面人究竟是谁,他为什么打晕了却又不伤害自己,而是把她扔到了去往北狄的车队上?
这两个问题实在是令她感到费解。
卫乔抬起头道:“老丈,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我是怎么到这马车上来的?将我扔到此处的那人你可识得?”
白胡子老头挠了挠头,皱眉思索时花白的眉毛一抖一抖的,想了半天才道:“那人约莫四十左右吧,长什么样不记得了,只记得脸上有个刀疤。他说你是北狄人,请求车队通融一下,把你给捎带回去,还给了车厢里每人一笔银钱,托我们照顾你。”
卫乔越听越纳闷,这事的古怪程度简直超出她的认知了。
她一点一点地消化着白胡子老头给她的信息。
此行的车队大约可以分成三拨人,前方较为舒适的马车里坐着的是北狄使臣以及大昭使者团,这辆马车里塞的则是从前在帝京有点门路的北狄人,托了关系请求跟着车队返回故国,最后面的则是槛车,关着谋害乌维的一干人等。当然还有随行的护卫以及乌维的灵柩。
那个蒙面人对白胡子老头说的话显然是借口,目的就是为了把自己送到北狄,那人此举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呢?
一时想不通,也就不再想了。
卫乔小幅度地伸展着身体,发觉身上没有什么不适的,片刻前醒来所感到的头疼,也渐渐地消下去了。
她抬手摸了摸脸,发现自己仍旧戴着那副面具。方才听那白胡子老头说,自己这十天里除了迷迷糊糊的不爱搭理人,倒也没有什么异常之处。想来这段日子能够安然度过,除了运气好,同行的并无恶人之外,苏衡送她的这个面具也是帮了不少的忙。
也不知道谢知舟现在怎么样了,他若是发现自己失踪了,想必也会很着急吧。他大概也想不到自己居然沦落到千里之外的北狄。
卫乔虽然在初初意识到自己的处境时很是沮丧,不过一番分析之后发觉暂无性命之忧,也就不再那么郁闷了。毕竟这些年来意料之外的变故一件接着一件,她觉得自己的承受能力也没有那么差了。
车轮吱呀吱呀地向前滚动,在经过一片平整的草原之后,渐渐驶入了坎坷不平的山道。绕过眼前的这座山,进入官道,再行数里便能抵达北狄王城。
马车颠簸得人有些难受,卫乔坐直了身子,避免磕在身后坚硬的木板上。
左摇右晃间她突然想到,白胡子老头说这一路上都很顺利。而依照卫乔对李培风那厮的了解,他应该不会就这么善罢甘休,最起码他不会让载有对他不利证据的车队顺利进入北狄王城。
乌维是北狄王颇为宠信的臣子,李培风用计杀了他,想要借此挑拨大昭和北狄的关系,此举若是为北狄王得知,必然会加深北狄对塔雅的仇恨,也会促进北狄与大昭合作,这显然不是李培风愿意看到的。
如果她是李培风,当然也会选择在路上把那些人证物证消灭,可是眼看就要进入北狄王城了,却一点动静也没有,难不成他是忘了这茬?
正想着,马车突然停了下来,卫乔猝不及防地向一边倒去,歪在了身旁的小个子身上。
耳畔突然传来一阵骚乱声,卫乔直起身子掀开车帘一看,无数利箭像雨水一般从山头射下,携着破空之声汹涌而至!
车队前方的护卫队长拔剑高喊:“有埋伏,保护大人!”
只是刹那间,反应稍慢的护卫已被利箭穿身,痛苦地倒在了地上,活着的忙团团围住马车,用手中武器格挡箭矢。过了好一会儿,护卫已是死伤大半,空中的箭才慢慢减少。一批黑衣人从埋伏着的山上奔下来,围住了剩下的人。
护卫队长怒喝:“何方宵小,竟敢截杀大昭使臣的车队!”
然而黑衣人却是一言不发,大开杀戒。两方人马立刻混战在一起。黑衣人个个一身煞气,活像是地狱杀神,眉目冷冽,手起刀落,无情地收割性命,不过片刻,车队护卫已是死伤殆尽。
山风怒吼,马车前方的旗杆被风折断,旌旗颓然地跌落于地,马车四周鲜血遍地,顺着山坡缓缓地流淌,流到山坳,隐入青草间。
片刻前还是一片宁静的山道此时却宛如修罗场一般,遍地的残肢断臂,遍地的尸体鲜血,浓重的血腥气凝在风中久久不散。
黑衣人杀光护卫后分作两拨,一波直奔前方宽大的马车,另一波则是提着犹自淌血的剑快速走向后方的槛车。
随着一声接一声的哀嚎惨呼,闪动着嗜血寒芒的利刃无情地割开了那些人的咽喉,或是狠厉地捅进了他们的心脏。
等到乌维一案的有关人等及两国使臣皆已毙命,这些地狱修罗一般的黑衣人则缓缓地转过头,眸光阴森地盯着中间的那辆马车。
卫乔的身子紧紧靠在车厢上,双手死死攥着衣裳。她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嘴巴,没事念那些乱七八糟的做什么!这下可好,把阎王给招来了!
纷乱思绪在她脑海中呼啸奔腾,恐惧至绝望的情绪犹如猛兽一般不住地撕扯着她。
随着一声尖叫,车厢里的人像是不甘心坐以待毙,嘭地一声撞开了车门冲了出去,卫乔也跟在后面跳下马车。
长风呼啸,卷起了卫乔额前的乱发,她看见那些手无寸铁的人一一倒在黑衣人的箭下,鲜血溅了她满身满脸,哭喊声噩梦一般回响在她的耳畔。
片刻前还坐在她对面絮絮叨叨地为她解答疑惑的白胡子老头,被黑衣人一剑刺穿了身体,死死地睁着一双苍老浑浊的眼倒在地上。
卫乔趁着一个黑衣人不注意,贴上前擒住他手腕狠狠一扭,随着一道骨头断裂之声,黑衣人痛苦地松开手。卫乔趁势接过那把剑,反手捅穿了他的肚腹。
她拼命地防守着,不断挥剑舞剑直到双臂累得失去知觉。
山风漫卷,将血腥的味道送至每一个人的鼻端。尸横遍野的山道上,除了黑衣人,便只剩下了卫乔一人。她横剑于身前,神色带着几分戒备几分疲倦。
片刻后,有些无力地垂下手。
避无可避,穷途末路。
她其实有些没想到,自己会是这个死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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