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乔心思单纯,虽则屋子里睡了个她极讨厌的人,但她明白,这人一时半儿也不会做出什么危及她性命的事,便慢慢地放任自己沉入了梦乡。
她的呼吸渐渐均匀沉稳,只是床上的谢知舟却是浑身燥热难忍,难以成眠。他轻轻掀开被角,挪到床沿,侧着身子垂眸看那陷入沉睡的小人儿。
冬夜的月明亮而冷寂,透过轩窗的缝隙洒在她脸上,如玉凝脂的肌肤也染了月光的圣洁宁谧,让人忍不住轻轻触碰。
谢知舟伸出手,渐渐接近那一份令他渴望到生出绝望的美好,最终却只是停在了虚空,用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细细描绘她的眉眼鼻峰和樱唇,耐心细致得像是写一首诗,作一幅画。
从前他觉得她于他而言,只是一份求之不得,可是如今望着她,却惊觉她已成了烙入他骨血的难以割舍,牵不断扯不去。
自十六岁以三元及第的耀眼成绩正式步入仕途,及至七载的青云直上,到如今的权倾天下,他极少会生出辗转反侧求而不得的焦灼之感,可是拔步上沉睡的少女却能轻而易举地挑起他的一切渴求。
以前曾想过,只要舍了她,这世上便再没有人能令他动容,他会是一个最好的帝王,冷心冷情,不为外物所动。他的心却告诉他,他做不到,根本就做不到,那比杀了他还难。
他躺回榻上,重重地喘着气,像是一尾离了水的濒死的鱼,而那能救他的水,距他不过咫尺,他却不能触碰,不敢触碰。
卫乔醒来的时候,已是天光大亮,她低头诧异地看了下,发觉自己不是睡在拔步上,而是宽大的软榻上。
红袖一边服侍她穿衣,一边跟她商讨宫里赶制新衣的事。
“你进来的时候,我就睡在榻上么?”
红袖奇怪地看她一眼:“是啊,怎么了?”
卫乔摇了摇头,望着窗外的积雪,出了回神儿,突然转头问道:“最近宫里有什么异常吗?”
红袖愣了下,想了片刻,道:“应当是……没有的吧。”
卫乔低头思索片刻,望着她:“朕这心里总有些不踏实,想着你年纪早已到了,回头吩咐下去,将你放出宫,省得在这宫里陪着我这个朝不保夕的无用之人虚度青春。”
红袖闻言,立即跪了下来,扯着卫乔的衣角:“奴婢是看着陛下长大的,陛下就是奴婢的亲人,而今偌大的宫中陛下一人苦捱,奴婢如何能在此时离开陛下?陛下这话,是在拿刀子扎奴婢的心……”
卫乔伸手扶她:“我不过同你商量,你快起来。”
“陛下不收回成命,奴婢就不起来。”
“好好好,我收回。”她将红袖扶起,拭去她脸上的泪,无奈地叹口气。
卫乔如何能不知红袖的忠心?她也明白,红袖在宫外亦无可依靠之人,故一心只想伴着自己。
“陛下突然说这话,可是有什么缘故?”
卫乔摇头:“只是觉得……谢侯近来有些不对劲。”
红袖听了这话,也在心底仔细思量了一番,定远侯年少时便是极出众的贵介公子,随着一众皇子皇女入的宫学,彼时小主子同他虽说不上是多亲近,却也没闹过什么矛盾,及至后来他掌了权,却是骤然翻脸,将刚登基的小主子作践到了尘埃里,宫里都说是他害的先帝,这倒也与他的行为相符合,原以为是能辅佐天子的栋梁之才,原来却是包藏祸心的逆臣贼子。
又想到起不久前小主子告知自己谢侯已知她是女儿身,这几日她冷眼旁观,那人的行动却似与从前大相径庭,虽则仍旧是冷着一张脸,只是那言语间,却似透着一股亲热劲,莫非这谢侯是对小主子动了心思?
想到此处,红袖已是吓出了一身冷汗,再看卫乔时,心里顿时一酸,本来因着她的身份,处在那个位置就如同被架在热火上炙烤,若是再遭那佞臣觊觎,实在是……
下过雪的空气异常清爽,下了朝的定远侯没有乘步辇,就这么不紧不慢地往广明宫行去,刚拐过御园,就见对面一身红裙的女子向他走来。
谢知舟侧身避让,却被那人拦住。
“何事?”
卫若兰握紧手中团扇,鼓起勇气道:“可否请谢侯借一步说话?”
谢知舟看了她一眼,抬手示意随从退下。
“说吧。”
卫若兰今日是特意盛装候在此处,冬日的风也颇为怜惜佳人,将她的一袭红裙轻拂,衬得人飘然若仙。
“谢郎,”她柔声地呼唤,“当日你救我时,我便想像现在这样,同你说一些亲密话。”
她羞怯地低下头,没看到他眼中因她贸然的称呼而升起的一丝不快。
“当年在宫学时,我便将一颗心放在你心上了,只是后来母后去世,我在这宫里没了倚靠,你又那般出色,我实不敢高攀,如今……”
谢知舟却没耐心听她将话说完,抬手止住她:“公主厚爱,本侯不敢当。”
卫若兰一惊,抬眼看他时眸中已蓄了泪,泫然欲泣道:“为何?是我哪里不好么?”
谢知舟忍不住皱了眉:“本侯已心有所属。”
卫若兰苦笑一声:“我还是晚了一步吗?是谁?”
谢知舟冷冷道:“你不必知道。”说完便大步离去,再不回头。
卫若兰看着那人离去的背影,自嘲地笑出声,果然一直是自己在妄想么?她转身,看着日光下的宫廷楼阁,任泪水模糊了自己的双眼。
等谢知舟走到广明宫时,正赶上尚工局的裁缝来给小皇帝量尺寸。
宫里每季都会添置新衣,不独皇帝如此,只是天子的衣物底下人要格外经心。
卫乔脱了外衣,只着一件小衫任红袖丈量,那尚衣局的裁缝知道少帝素来不喜旁人触碰,便乖觉地立在一旁记录尺寸。
谢知舟却挥退了红袖,亲自拿了布尺替卫乔量身。
少帝吓得后退两步:“不敢劳烦谢侯。”
谢知舟上前,长臂一伸环住她,不容置疑道:“手抬起来。”
卫乔被他环住,两人的距离极近,仿佛能感觉到头顶他温热的呼吸,自己的脸似乎也有些热,身子僵了片刻,又不敢当着一众宫人的面同他争执,只好乖乖抬起双手。
谢知舟先替她丈量腰围,那嬛嬛袅袅不盈一握的细腰被他环住,似乎轻轻一折就能折断,看得谢侯直皱眉头,这丫头实在太瘦了些。
布尺缓缓上移,卫乔的身子也是越绷越直,谢知舟感觉到她的僵硬,抬眼看时,只见她双眸低垂,往昔莹白如玉的脸庞此刻却染了一抹红,贝齿轻咬樱唇,像是冬雪后的红梅初绽,那般艳丽的情景,引得他呼吸都紧窒了些。
“陛下很怕微臣?”
卫乔抬起头,却不知该如何回答,只愣愣看着他。平心而论,这佞臣委实生得好模样,面色如玉眉目如画,自少年时便是帝京无数女子的春闺梦里人。
她忽然想到,这人年岁已是二十有三,寻常男子这般大的时候怕是儿女都能读书习字了,这人却是多年来独身一人,看来真是对皇姐用情极深,此生非卿不娶了。
“谢侯,朕方才想到卿至今未婚,不知你可有意中人?”
谢知舟轻轻一笑:“陛下如此关心本侯,倒叫本侯受宠若惊。”
“那是有,还是没有呢?”她打定了主意,只要谢知舟承认他对皇姐有意,她立马替两人赐婚,想来娇妻在怀,那娇妻又是她名义上的姐姐,这人也不好意思天天找她的麻烦了。
谢知舟没有直接回答,反问道:“你打听这个做什么?”
“我听宫人说,你方才在来广明宫之前曾碰到过皇姐,你与她还屏退左右说了好一阵子话,可是讲清楚了?”
谢知舟以为这小人儿是关心自己关心得紧,怕自己同别的什么人有过分密切的接触,故特意派人盯着,心下不由得有几分雀跃,又待引她说几句更贴心的话,于是道:“是啊,公主在御园侯着本侯,还说她甚是倾慕本侯……”
“果然如此,既然这样那就宜早不宜迟,朕明日就下旨为你们赐婚。”
“你说什么!”
卫乔觉得自己的耳朵都要被他吼聋了,看着眼前这人方才还和煦得像是杨柳三月天,眨眼间就满面寒霜,冻得人直哆嗦。
“我……说错什么了吗?”
谢知舟气得将布尺甩到地上,恨声道:“我迟早被你气死。”
折磨人的量身终于结束,卫乔暗地长舒了一口气,没敢看仍旧黑着一张脸的谢侯。
“以后再提我与若兰之事,我便将她送到北狄去和亲。”
卫乔忙狠狠点头:“不提不提。”心里却仍旧好奇得紧,方才还你侬我侬地互述衷肠,怎么眨眼间就打起了送心爱之人去那蛮荒之地的主意,这到底是怎样一种又爱又恨的感情啊!
卫乔挥退尚衣局的宫人,转身准备去穿上外衫,却被他叫住。
“有件事我得跟你说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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