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乔转头疑惑地看他,问道:“何事?”
谢知舟的声音依旧不疾不徐:“平州太守遣人来报,吴王行至平州突然回转,道是吴太后病重。”
卫乔挑眉:“病重?这么巧?”
谢知舟的唇边似有了一丝微笑,一双波澜不惊的眼静静地望着她:“陛下觉得,吴王打的这是什么主意?”
卫乔低头踱步,思索片刻后抬首道:“且不说他这一回转,摆明了是抗旨不遵,丝毫不将皇帝放在眼里,单说他这一回去,怕是打定主意要同朝廷干上一仗了。”
谢侯的眼中似含着一丝赞赏:“陛下的意思是,同意讨伐吴王?”
卫乔点点头:“要打的,吴王私自开矿冶铁铸造货币已是犯了大忌,近来又频频练兵,不是为了造反又是什么?”
“既如此,臣就去安排了。”
“唉,等等,”卫乔叫住了他,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想问他为何突然对自己这般和颜悦色,却又觉得这问题实在是没什么意义,末了还是摇摇头,道,“没什么,你去吧。”
谢知舟自去部署削藩事宜,卫乔在上书房看了一下午的奏折,正是无聊的时候,宫人禀报柳太傅求见。
柳太傅是本朝大儒,在士人心中很有一番不容忽视的声望,卫乔幼时有幸同几位皇兄得他开蒙,先时也曾得他盛赞,然而后来秉着韬晦的理念不在外人面前出风头,故而课业很是潦草,倒是让老人家失望了一阵。
卫乔念他秉性忠厚耿直,自有一身文人傲骨,故即位后不久便拜他为太傅,除此之外,也存了借着柳太傅的盛名稍稍压制定远侯这个佞臣的心思。
柳太傅果真不愧是历经三朝的元老,对大昭的忠心自是不必言表,就连对卫乔这个傀儡天子也是满怀崇敬与爱护。先前因着出逃一事谢知舟狠狠申斥了她一番,柳太傅听说谢侯不让她上朝,立时就在朝堂上大骂谢侯乃是奸佞,今日也是因为不放心,才拖着一身嶙峋的瘦骨亲自进宫求见皇帝。
卫乔感念太傅对自己的回护,忙起身亲迎。
待师生间就某些问题进行了亲切友好的交谈后,已是日暮时分,少帝亲自将老太傅送到宫门。
望着宫门外的马车辘辘远去,卫乔摸摸空瘪的肚皮,想着老太傅的话也忒多了些,下次须得备些点心,边吃边谈。
待到回广明宫用过晚膳,卫乔踱到廊下看那无云天幕里的下弦月分外皎洁,便披了大氅,独个儿提了盏八角宫灯踏着月色在寝宫四周漫步。
都是一年来看惯了的景儿,只是今夜月下阒寂无人,一路又有幽幽梅香相伴,卫乔觉得心情格外舒爽,脚下的步子也较平日轻快十分,不一会儿就走得离寝宫远了些,来到了一处景致美妙却也有些荒僻的所在。
她倚着栏杆静静看着水中映月,池边的白梅幽幽绽放,一阵风吹过就有片片白瓣飘落池中,荡起极细微的涟漪。
正自沉浸在月夜美景中,晃一打眼却似瞧见不远处一个小童模样的人儿,正蹲在池边捞那落在水中的花瓣,右手捞起一片就搁在左手手心里,有那够不着的就拍打着池水送它们远去,玩得兴起却似忘记了安全问题,眼看着身子与池水越凑越近,怕是失了平衡即刻就会跌入水中。
卫乔看着不好,急忙向小童走去,想要将他带离水边,却是怕什么来什么,她还未走到小童身边,那孩子就已自己站了起来,许是蹲得久了,一起来就感到一阵晕眩,竟是两只小手扑腾着就掉进了池子里。
卫乔跑得飞快也没能拦住他,眼看着小童在冰冷的池水里挣扎着,望望四周,却是没瞧见什么巡逻的侍卫宫人,也无长木棍之类的能够得着小儿的物事,她喊了几声无人应答,只好毅然地跳进水里,拼命地向那小童游去。
好在卫乔六艺不精,游水爬树什么的倒是在行,没费什么劲就将那小儿救出水中。等到两人衣衫尽湿地回了广明宫,倒是将红袖等人吓得不轻。
“我的祖宗,好好的出去,怎么就这个样子回来了?快快,备下热水姜汤,都出去,我来服侍主子更衣。”
看她一叠声地吩咐宫人,卫乔虚弱地指指被小太监抱在怀里的小儿:“赶紧把这孩子的湿衣裳换了,再去请个太医。”
“晓得笑得,青葙已经去了,您就别操心了。”
那孩子冻得脸色发白,在回来的路上就已经昏睡过去了,卫乔的情况却也好不到哪里去,她本就体弱,如何禁得住寒冬腊月的冰水,纵是泡了热水澡饮了姜汤,仍旧是在后半夜发作起来。
因青葙不知主子底细,且当时红袖心急也没来得及吩咐,所以应召而来的是太医院院正,虽医术高明,红袖却不敢让他给卫乔把脉,只令他替那小童诊治后便离去。等到卫乔烧得脸色发红,全身如热水般滚烫,红袖再不敢耽搁,亲自去太医院请了苏太医。
苏太医进了广明宫内室,只见卫乔整个身子缩在锦被之中,只露出一张虚弱而清丽的脸。
因是自小扮作男儿,卫乔也没有什么诊治时须得隔着帘帐的习惯,于是红袖上前将她的一截玉手搁在锦被外,苏太医亦是神色自若地静静诊脉。
待到诊完脉象,又施了针灸,卫乔似是舒快不少,呼吸也平缓了些。
苏太医出了内室,在一张桌上写了方子,一抬头却见一道玄色的身影晃入眼中。
“参见谢侯。”
“平身。她如何了?”
“回谢侯,陛下无碍,只要静心休养几日即可痊愈。”
谢知舟点点头:“知道了,退下吧。”
苏太医转头将方子交给红袖,后者领了方子立刻就去小厨房煎药。
谢知舟坐在榻边,垂下眼眸看着那陷在锦被里的小脸,许是发热的缘故,一向如玉凝脂的肌肤竟似抹了胭脂般艳丽,像是雨后的蔷薇,诱惑人伸手采撷。
谢知舟伸出手,手背覆在她额上片刻,感觉不是很热方才松了口气,白玉般骨节分明的手指沿着额头滑过脸颊,轻柔而缓慢,像是轻抚一匹上等的丝缎。他微闭了眼眸,静静感受这份难得的美好,最后将手指停在她下颌,指腹轻轻摩挲,说出的话含着三分无奈三份柔。
“你啊,总是不让人省心。”
退热的药很快就煎好,红袖用托盘端着送进内室。
谢知舟伸手接过药碗,挥手让红袖退下,转头看着昏睡的卫乔,却似犯了难,这药,该怎么喂?
定远侯捧着药碗出了片刻的神,不知想到什么,脸上竟有些微微的红,他舀了一勺药汁,轻轻吹了口气,刚要一口饮下,眼角余光却瞥见卫乔的眼睫轻轻颤动。
卫乔确实醒了,睁开眼时看见一身玄衣的谢知舟坐在她榻上,手捧着一个药碗,摆着一张不知是轻松还是遗憾的脸望着她。
卫乔实在是觉得受宠若惊。
“这大半夜的……谢侯怎么来了?”
“听说陛下见义勇为,为了一小儿的性命勇跳映月湖,与那三冬寒水斗了三百回合,微臣想来看看陛下是否还活着。”
卫乔觉得他的语气不比寒冬天的冰水暖和多少,冷冷回击道:“朕若是不幸崩了,您再顺便矫个诏登个基什么的是吧,不愧是谢侯,事事都要掌握在手心,不过很可惜,朕实在命大,让您失望了。”
这话卫乔是盯着他咬牙切齿地说的,除了成功地激起他的怒火之外,却是没有什么旁的效果。小皇帝眼珠子一转,却发现平日一向衣冠整洁的谢侯今夜却有一丝的颓唐,一头乌发似未打理妥帖,有那么几缕垂在两鬓,俯下身来的时候便落在她脸庞,带来几许不适的轻痒。
可见谢侯对她的不幸实在是有几分迫不及待,发冠未整就匆忙赶来预备接位,多么心急的佞臣!
这想法让卫乔觉得很挫败。
一脸挫败的卫乔落在谢知舟眼里,就成了她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正在心里暗自后悔,既然如此,自己作为社稷之栋梁也不便与她计较,正好药凉了,他端给她,冷冷道:“喝了,莫要再多舌。”
卫乔看着那黑乎乎的药汁,凑近闻了一口,险些没吐出来。
“谢侯,朕能不喝吗?左右朕也觉得好多了,歇息两日就好了。”
谢知舟皱眉看她一眼:“你这个毛病怎么还不改?比这更苦的药又不是没喝过,真是愈发娇气了。”
卫乔双手捧着药碗,一副慷慨就义的模样,看得谢知舟心里一阵好笑,他道:“不如我想个法子,让这药不那么苦。”
“什么法子?”
谢知舟缓缓靠近她,越靠越近,卫乔捧着碗,看着那张要人命的俊脸离自己不过咫尺,心里发虚,不由得慢慢后退,直到脊背靠上床沿,退无可退。
她有些呆怔,十几年来在这宫里过得几乎都是“查无此人”的低调生活,闲了无事可做,爱翻些才子佳人的戏本,对于这风月之事,也不能说是一窍不通,想到书里场景,再抬眼看看谢侯,他这样该不会是要……那样喂她吧?
本来不那么红的脸庞因他的过分靠近又腾地烧起来,卫乔轻轻咬了下唇,刚想出言阻止,却见他不知从哪变出几颗蜜枣,丢进药碗里。
“喝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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