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临月在路过后殿时遇到寺里的住持,见他面有忧色,一问之下才知最近宝相寺新修了一面壁画,今日正是壁画完工等待题字的时候。只是邀请题字的那位名家突然染病,未能前来,故住持正为此事忧心。
原本这也不是什么大事,题字何时都能题。只是偏偏不巧,宝相寺的住持与吏部尚书姜大人有旧,借着今日休沐和举办法会的时机,特地邀请这位大人物前来观赏壁画。名为赏画,其实还是借着姜大人的面子,为自己的寺庙增光。
姜尚书也应下了,一早就派人过来,说是午后亲至。
一般受邀在这样的名寺题字之人,都是当世的书法大家,故而住持一时也找不到可替代之人。临月听了,也未多想,只是本着帮人一把的念头,向住持荐了卫乔。
住持本是不愿,心中想着卫乔不过一女子,写的字能有多好看,到时不但不能衬出壁画之精美,反倒沦为本寺的一处败笔,实是不美。只是临月是定远侯家眷,此事又是她主动提出,借住持多少个胆子他也不敢驳回,只好唯唯应诺。
卫乔听了,本想拒绝,奈何临月一个劲地劝说她。
“我都答应住持了,不好出尔反尔的。”
卫乔道:“住持不过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勉强应允,不信你细回想下,你向他荐我时,他面上可有一丝欢喜之色?”
临月想了想,不信邪地道:“他敢不高兴?你的字我昨天是亲见的,写的比那些什么名家好多了,若真有人看不上,那是他们没有眼光。”
见她坚持,卫乔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随临月去往前殿。
其实卫乔也不是怕露怯,只是不爱多事。自小她的课业不算出众,唯有一笔好字算是拿得出手。勤学十载,能写一手极漂亮的柳体。就连一向爱批她课业学得稀烂的谢知舟,对她的字也没什么话可说。
壁画墙立在前殿后方,左右各一,均高数丈,其上绘有各式神仙人物,面目如生,意态悠然,动人心魄。整体画法沿用古人遗法,沥粉贴金,风格精密而富丽,又不失流畅与苍劲,望之颇具匠心。
已有不少僧侣候在此处,见卫乔与临月前来,不但没有流露出一丝的高兴,反倒面面相觑,甚是尴尬。
打眼一看,住持旁边还站着一个年轻男子,身量颀长,面容俊逸,风华卓然。
卫乔有些不自然地攥了下衣角,她有些紧张。因为这个人她是认得的,正是半年前被她亲自从一众学子中擢拔出来,成了大昭立国以来第二个三元及第的才子,李培风。
说起来这人也算是天子门生,但其实卫乔拢共也没见过他几次。听说他数月前从翰林院升迁到工部,又因为治理水患有功,恰逢兵部有缺,吏部考核后又将他升为兵部侍郎。短短半年,连升数级,此人也算是大昭官场上风头最劲的一个了。
卫乔本来还颇为自己的好眼光沾沾自喜,不过转念一想,既然是人才,自然是到哪里都会受到赏识的,譬如吏部的姜尚书,若没有他的提拔,恐怕李培风也不会升得这样快。
她这样想着,那厢李培风与住持并肩站着,正在说些什么。随即住持向她走来,恭敬道:“贵人见谅,方才贫僧相邀贵人时,师弟不知情,亦邀请了李大人。所幸壁画有两面,李大人欲邀贵人联袂题字,如此方可不负二位盛情,不知贵人可否应允?”
原来是一事烦了二主,难怪片刻前这些僧人都是一脸的尴尬,想来是拂了谁的面子都不好,这才想出这个法子。
卫乔点点头:“就如上师所言。”
住持惭愧地道:“行事不周,皆是敝寺之过……”
两人一道,速度反而快得多了。不同于在纸上书写,因壁画甚高,又是竖立,一笔一划都不可大意,稍有不慎就会破坏整体美感,故书写起来更为艰难。不过柳体难练,卫乔初学时也是下了不少苦功的,所以今日之难她也并未放在心上,只是意态从容地认真题写。
等到题字完成时,日已西斜。
众人上前细细观看,只见卫乔所书皆骨力矫健,刚健遒媚处筋骨特露,全然不似女子书写时所特有的秀逸灵巧,反倒结字瘦长,大小颇有错落,又巧富变化,且走笔间顾盼神飞,气脉流贯,无一懈笔,可谓精绝。不由大加赞赏。
李培风题字亦是中正俊逸,有龙跳虎卧之气,清劲峻拔处不在卫乔之下。
两人搁笔,含笑对望一眼,随即转开目光。
为了题字方便,先前路过禅房时卫乔将帷帽取下,换了面纱,此时又是一副女子装扮,显然李培风并未认出她来。
壁画的事是解决了,然而住持苦苦等待的姜大人却还未到来,眼见得辛苦绘成的精妙之物无人欣赏,心中不免添了几分沮丧。
正是焦急之时,忽有知客来报,道是贵人已至山门,请住持前去迎接。
住持告了退,匆匆而去。
卫乔无事可做,本想收拾收拾就回府的,只是却叫李培风的那一幅字牵住了脚。她习书法多年,素来就有见了好字就走不动道的习惯,只好站住了,仰着头,一笔一划地在心中揣摩着。
她看得认真,没留意到身后李培风的目光正落在她身上。
不多时,就有一阵喧嚷人声并杂沓的脚步声传入耳中,转身去看,却见一众僧人拥着两人而来。其一是个中年男子,面如冠玉,长髯飘飘,貌甚英伟,虽不再年少,却另有一种威严之气。正是住持久候的姜尚书。
另一人却是不知因何而至的谢知舟。在他身旁略微后退几步的地方,住持正恭敬又不失小心地与他寒暄着。
谢知舟看了眼李培风,见他上前向自己行了一礼,没说什么。转身对姜诩道:“天色不早,本侯接了家眷便回去了。”
姜诩忙点头应是。
卫乔拉着临月,紧走几步跟上了谢知舟。
此时天将暮,寺中香客已散去七八分,谢知舟牵着卫乔,慢慢地走着。临月和两个丫鬟并一众侍卫跟在后面。
卫乔没想到谢知舟会亲自来接她们。
在拐过山门的时候,谢侯问她:“今日玩得可还尽兴?”
卫乔回想了下:“白日里寺里是很热闹的,只是人太多,我在前殿拜了佛就回禅房了。不过午时的素斋还是很好吃的,好像是用北地深山里的几十种菌子制成的,味道特别好,等回去了我也试着做做看……”
谢知舟静静听着,末了笑着道:“宝相寺的素斋一向盛名在外,不然也不会吸引这么多斋客,你若是有兴趣,改日我让人请了寺里的师傅回去教你。”
卫乔高兴地答应,继续道:“午后去了山里,不过只有枫林,看了一会儿就腻了。没多久就被请去为壁画题字,小半日都踩在高处举着胳膊,特别累,我到现在肩膀手臂都是酸的。”
谢知舟听了,伸手替她揉着,又问:“没去灯楼吗?”
“灯楼?”卫乔道,“那是什么地方?”
“宝相寺专门辟来供奉长明灯之所,听说长明灯不灭,在佛前发的誓愿就能实现。此处的长明灯打理得很好,又很灵验,故香客初至,必在灯楼供奉一盏……”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卫乔拉着往原路走:“那先别回去了,我也去点一盏灯。”
谢知舟拉住她道:“你不是累了吗?”
“累不累的一会儿再说,这件事比较要紧。”她对临月道,“你去吗?”
临月摇摇头,意兴阑珊的样子,道:“你们去吧,我在马车上等你们。”
卫乔见她似乎累了,便也不勉强,叮嘱翠墨照顾好她,就拉着谢知舟进了山门。
知客听了来意,便取过一盏白莲底座的长明灯交给卫乔。
卫乔伸手接过,又催那知客也给谢知舟供奉一盏。
谢知舟本来不信这些神佛之物,但瞧见卫乔兴致勃勃的样子,也不忍拂她之意,便陪着她一同去灯楼将长明灯安放好。
灯楼里皆是香客所供的长明灯,无数的火光跳动着,像是浮世红尘中永不熄灭的心火。
知客领着二人来到一处露台,此处不同于灯火点点的一楼,仅是供奉了一座菩萨像。
那僧人道:“贵人身份不同于俗世之人,就请将长明灯安放于菩萨跟前吧。”
卫乔笑了一下,无奈地道:“佛门亦有此俗见?”不过也没拂了知客好意,依言将两盏灯放下。
出了灯楼,谢知舟问她:“许的什么愿?”
卫乔偏着头,俏皮地道:“不告诉你。”她也问他,“你呢,许的什么愿?”
谢知舟倒是很大方,牵着她的手道:“我的愿望就是……你的愿望都能实现。”
卫乔忙捂住他的嘴:“说出来就不灵了。”
“不会的。”他十分肯定地道。
为什么他这么肯定,好像已经知道了她许的什么愿一样。
谢知舟慢悠悠地道:“你每次许的愿都是同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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