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的歌声很快便歇了。
马车不疾不徐地行驶在城中平整宽阔的青石路面上,随着轮轴的转动,发出有节奏的辚辚之声。
卫乔静静听着,偶尔转头看看身旁的临月,见她面颊泛红,也不知是被气的还是怎么。有心询问,又怕两人对话落入车顶那人耳中,便将自己的一腔好奇暂时压下。
临月时不时地催促车夫行得再快些,只恨不得那人被急速前行的马车颠下来才好。
一路行至城东,当马车缓缓减速至停下时,辕头那两匹拉车的良马已是跑得浑身冒汗,一停下来便不住地喷着粗重的响鼻之声。
因大昭尚佛之风日盛,帝京中又是豪门权贵遍布,于是集资修建起佛寺来便是毫不吝惜,大把大把的银钱流水一样地花出去,务必要将这寺庙修建得气派宏伟,以求天上的佛祖看在自己的一片诚心,多多地降下些许福祉。
宝相寺便是京中诸多寺庙中最为著名的一处,未至山门就见游人如织。
卫乔和临月下了马车,由知客师父引着从侧门进去,以免被人群冲撞。
车顶上的那人也大剌喇地跳了下来,险些将前来迎接的小师父吓了一跳。
等在大雄宝殿拜过了佛,就有知客来请卫乔等人到禅房歇息。
因时近正午,寺里亦备好了素斋,用过饭后卫乔就和临月相约前往后山。
山上别无他物,唯红枫遍植。正是霜枫如火的时节,风过处即摇曳出一片耀人眼目的波浪。
卫乔携着红袖走在前头,拐过一个山石路口,恰有一片枫叶被风吹落,打在她肩上。因秋风未歇,那片叶子便紧紧贴在她衣衫上。红叶映白衣,很是显眼。
卫乔伸手揭下,拿在手中看了片刻,一时生出几分“枫林凋晚叶”的伤感来。
她回头看看,却不见临月跟上来。疑惑地拐回去,却只见临月的贴身丫鬟翠墨立在原处。
卫乔纳闷地道:“怎么只有你一人?临月呢?”
翠墨道:“方才晋阳伯过来,说是有话要跟表姑娘说,表姑娘就跟他去了。”
卫乔更奇怪:“怎么这样匆忙,连声招呼都不打?你看着也不跟我说一声?”
翠墨有些为难地道:“表姑娘说片刻即回,请姑娘不用担心。”
卫乔虽然不知那晋阳伯萧豫与临月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但看他今日言行,似是对临月情根深种的模样,应当不会伤害她。且临月也不是个会吃亏的性子,既然跟他去了,想必也是有自己的考量。
“那就在此处等她吧。”
旁边有几处专供有人歇脚的石凳,红袖取出手帕将上面的灰尘掸去,请卫乔坐下。
……
沈临月见萧豫拉着自己,一路上脚步不曾停歇,渐渐行至一处僻静的所在,心中就有些慌乱,使劲地想要挣脱那只狠狠钳制着自己的大掌。
只是习武之人的力道哪里是她所能抵抗的,如此一来反倒换得那人将自己的胳膊拽得越来越紧,也越来越疼。
“你松开我……疼……”
萧豫闻言回头看了她一眼,见她眉头紧锁,似乎真的是被自己给弄疼了,忙松了力道。又轻轻扯了一下,带得她整个人转了半圈,长臂一伸就将她困在自己和墙身之间。
临月揉了揉发疼的手腕,抬头瞪了他一眼:“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非要跑这么老远,赶紧说!”
萧豫此时倒像是收敛了自己的性子,不再像初时那般暴躁易怒,面对临月的横眉怒目也始终是脸上带笑,只是那笑意似乎未达眼底。
他说:“我不觉得喜欢你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临月面上掠过一丝的不自然,随即冷着脸道:“还有两句。”
他说只与她说三句话,说完即走不再纠缠。
萧豫低头笑了一下:“我不放你,便是千句百句你也只能听着。”
“一句。”
她神色冰冷而淡漠,看他就像是看着一个陌生人,甚至带着几分厌恶。
萧豫脸上的笑容再维持不住,眼中也渐渐泛出几许寒意,盯着她一字一字地道:“是你先招惹我的,到如今你想抽身而退,你做梦!”
“说完了?”
她往外推他,却丝毫推不动。
“你再不走开,我喊人了。”她杏眸圆睁,摆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
最近她一直待他如此,恶声恶气。
他知道她被谢家养得极好,在定远侯的庇护下,即便是失去了双亲也并不妨碍她无忧无虑地成长,因而她身上那种天真骄纵的性子几乎是一望即知。他以为自己不会喜欢这样的姑娘,所以即便她那时在自己面前刻意维持着一副温顺模样,他也时刻提醒自己忽视她远离她。
可是真的等到她死了心,下定决心不再纠缠于他,萧豫却觉得自己的心也空了起来。午夜梦回时总会想起她的笑脸,梦里无数次想要抓紧她双手却无数次扑了空,惊醒时心头是被拉扯撕锯的疼。
这样的态度骤变实在是让人不能适应,她越冷淡,他越后悔。
然而萧豫却不是个会轻易妥协与放弃的性子,他想要什么,拼了命也会拿到手。他一直如此,固执得可怕。因着这个行事作风,有不少人骂他是个疯子。
疯子又如何,只要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他在所不惜。
临月望着他那双陡然变得幽暗的眼眸,心头忽然涌上几分恐惧。
然而下一刻他却松开了她,唇角微弯:“你看,我说到做到。”
……
卫乔在后山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临月,坐得腿都有些僵了,便站起来走了几步。越等越不放心,问过翠墨,便沿着临月离去时的方向找了过去。
没走几步,就见临月迎面而来。
山中风大,即便是特意加了一层披风,卫乔仍能感到丝丝凉意。然而临月却是双颊泛红,连耳垂也是血红欲滴,双眸亦是湿湿亮亮的。
她伸手探了下临月额头:“你怎么了?身体不适吗?”
临月有些不自然地拉下卫乔柔荑,侧过身挽着她,与她并肩而行,一边走一边道:“无事,方才走得急了。”
心里却在不住地咒骂那个混蛋,竟有如此厚颜之人,说好不再与她说话,怎么一声不吭地就要拉着她行那无耻之事!下次若再见到他,也不听他那三句两句的鬼话了,就该大耳刮子抽他才是!
卫乔见无外人,便问道:“你与那晋阳伯又是怎生一番纠葛?我见他似乎对你很是难舍。”
临月摸了下耳垂,好半晌才道:“半年前我曾救过他一次,留他在府中住了几日。那时见他长得好看,性子也是我喜欢的那种,就有些动心。
只是他很是看不上我,养好伤后派人送来一份谢礼就不再与我来往。后来表哥去了南境,府中无人管我,我心里实是放不下他,就找机会见过他几次……”
“后来呢?”
“后来……后来他被我缠得烦了,就骂我不知廉耻,还当着我的面跟别的姑娘亲近,我难过了一阵,就死心了……”
临月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一种莫名的情绪,听得卫乔也有些难过起来。
算起来,临月比自己还小一岁,刚及笄没多久,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却是所遇非人,碰上了这样一桩伤心事。好在看她现在的样子,也算是走出来了。
只是那个萧豫的态度,却是让人觉得怪怪的。
卫乔道:“那后来又发生了何事?竟让那人的态度转变如此之大?”
临月叹了一口气,将大半身子都靠在卫乔身上,有些失神地道:“谁知道呢,可能是犯贱吧。”她像是想到了什么,又道,“其实我表哥在知道那人的身份后,也曾提醒过我的,只怪我当时没听进去。”
“谢侯也知道这事?”
临月嗯了一声:“他说那人的性子有些疯癫,叫我离他远些。”她自嘲地笑了一下,“我当时一定是瞎了眼,居然会觉得萧豫那个样子很特别。”
卫乔突然想起来,谢知舟从前也这么跟她说过。
临月猛地站直了身子,握着她的手,面色严肃地道:“所以就不能对男人太好,你对他好他就蹬鼻子上脸,不拿你当回事。男人都是贱胚子,就该冷着他吊着他,这样他才会觉得你是得来不易的。”
卫乔想了想:“也不都是这样吧……”
临月肯定地点点头:“就是这样,你仔细回想一下,从前你是不是对我表哥爱答不理的?你要是早早就接受他了,说不定……呸呸呸,这个例子不合适,当我没说!”
看来这桩情事对临月的打击实在是有些大,已经深深地影响了她的感情观。虽然卫乔其实不赞同她的观点,但也并未出言反驳。
无论以后临月与萧豫的感情走向何处,皆看他们自己的造化,而自己与谢知舟,既然已经决定好要一同走下去,那就应该互相信任。至于临月说的什么吊着男人之类的,偶尔当个情趣也就罢了,真要按照这个原则处理感情之事,只怕是注定了情路坎坷。
从后山到禅房的这一路上都是一片沉静。当走近前殿的时候,临月突然拉住她道:“有件事忘了跟你说了。”
“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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