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儿,卫乔看书看得乏了,便将它放下,转眼望向谢知舟。见他一身诸侯正服,端坐在书案前,肩背笔挺,衬得整个人愈加端正威凛。
她有些出神地看了片刻。
谢知舟偶然抬头,见她发呆,问道:“在想什么?”
卫乔回神,望着他笑而不语。
“不过躲得片刻清闲就这样高兴?”谢知舟低着头,边写边道,“过来。”
卫乔疑心他又要差遣自己,便坐着不动。
谢知舟抬头,眼带笑意,温柔道:“那你就坐着吧,千万别动。”
卫乔被他笑得心里发毛,起身蹭到他身边:“过来就过来,你要做……哎呀!”
话还没说完就被他一把扯进怀里,右手中的羊毫轻轻一点,在自己的额头画了个大大的墨点。
卫乔忙掏出袖中绢帕使劲擦着,一边擦一边愤愤地望着他:“你是越活越回去了吧,多大的人了还来这一招?朕如今贵为天子,你再这样我就……”
“就怎样?”
他将她揽在怀里,伸手将羊毫搁在砚池里重重地蘸了一蘸。
卫乔望着那吸饱浓墨直欲下淌的羊毫,颤颤地缩了下头:“我就好生反省一下自己的过错,决不能浪费了二哥的这滴墨水……”
其实卫乔也不晓得今日是如何得罪他了,不过既有前例,只管将那应对的法子照搬就是了,反正从前只要他一恼了,自己服个软认个怂也就混过去了。
她这样想着,却不知谢知舟已抬手取过她手中的绢帕,在她额上一点一点轻轻擦拭着。
他低着头,望着怀中小人儿沉静面容,一时间也是思绪翻涌,尽是从前记忆。
先帝虽然昏庸,倒也算是做了一件难得的英明之事,那就是在他入仕之后请他做了卫乔的皇子傅。
他一贯是个清冷的性子,然而对待自己这个唯一的弟子却是有几分认真的。因为担心她与旁人接触过多会暴露自己的真实性别,谢知舟除了处理朝政,便是将她约束在自己的宫殿里教导功课,连宫学也很少让她去了。
卫乔的母妃虽然疼爱她,但更多的时候却是陷在秘密暴露的惶恐之中,因而对卫乔的态度也有些反复无常。她那时年纪小,一心依恋母亲,竟没有看出一点不对来。
谢知舟却看出来了,他察觉到淑妃教导卫乔的方式大有谬误,便借着自己的身份减少了卫乔与淑妃的接触。
她的身子被淑妃养得极羸弱,动不动就生病,他便像教养男子一般地教养她,骑射一类的从不许她落下,后来又请了苏衡替她调理身体,才渐渐地将她养得像如今一样。
他虽没有亲生的妹妹,但临月自小就在谢府长大,他视她如亲妹。他以为卫乔就像临月一样,是个需要自己保护的小姑娘。
只是有时候又觉得,这个自己亲手教养着、看着长大的女孩儿,与临月终究是不一样的。
这个不一样,他想了许久也不曾想明白。直到某一个春日午后,在崇宁宫外的太液池畔,答案才隐隐约约地浮现出些许端倪。
因谢知舟拘束得紧,卫乔便时常趁他不在时溜出宫殿,独个儿在外玩耍一番。
那日春光正好,春风送花香,卫乔望着窗外花枝上扑棱着翅膀的大蝴蝶,心痒难耐,便弃了笔墨一路追逐着那只蝴蝶到了太液池畔。
还未近前就听见一阵嬉笑吵嚷声,原来是宫里的皇子公主们结伴到此处赏春。皇子公主人其实不多,更多的是王公大臣的儿女们。
他们见了卫乔,纷纷发出一阵欢呼,有几个活泼些的更是直接上来拉住她的手,邀请她加入他们。
卫乔许久不曾见过这样的热闹场面,加上里面也有几个关系好的玩伴,便笑着随他们去了。
这些人大多是和卫乔差不多年纪的。也有几个稍长几岁已解情事的女郎,见了卫乔姿容就有些心猿意马,被那样一张绝色的笑脸望着,一颗心更是砰砰乱跳,只待要低头掩面,却又忍不住频频偷眼打量。
那几个公子哥儿素来也是见惯了美人儿的,然而甫一望见卫乔,以往所见的那些绝色佳人尽被抛诸脑后,一时也忘了卫乔的皇子身份,只想着与眼前之人多亲近亲近。
卫乔倒是记得男女大防,因而也就没往几位姑娘那儿瞄上一瞄,也就不曾将她们的脉脉秋波看在眼里,倒是惹得一片芳心暗自憔悴。
那几个少年想出了诸多玩耍的花式,卫乔皆高高兴兴地应了。一时间太液池畔热闹不已,有加入战局的,也有在一旁看热闹助威的。
卫乔玩得兴起,一时也没注意到旁人的挤挨蹭触。
然而一回头时却看见不远处的一株柳树下,谢知舟正静静立着,颀长的身子被垂柳半掩,身上薄衫也如同被风拂动的柳枝一般,轻轻飘荡。
只是那双望着她的双眸却一如这太液池,极幽深。
卫乔吓得停止了动作。
诸人见她如此,也都停了下来,随着她目光望去,见是谢知舟,也都暗自发出一声哀叹。
清阳公主伸手轻轻推了她一把:“还不快去?小心他罚你。”
卫乔有些惴惴地提步走向谢知舟。
身后有几人仍旧痴痴地凝视着她的背影,等到谢知舟冰冷的目光扫来,才满心不愿地收了视线。
回了崇宁殿,谢知舟也未理她,自顾自地踱到案前,提笔在她今日的课业上又添了几项。
卫乔哀嚎一声,扑到他身上,可怜巴巴地道:“谢二哥饶了我吧,我不敢了。”
谢知舟的身子僵了一下,因她冲过来的力道颇大,又兼春衫单薄,他已能清晰地感觉到她身体微微起伏的线条。
他忽然想起来,有些事该预备着了。这些事本该她母妃来操心,如今却落到了他身上。
他笔下字迹凌乱,却有些分不清是因她不住地摇晃着自己,还是因为他本就心乱。
他转头看她,看她一张清丽至极的脸因为融合了哀求和无赖的神色而增了几分娇俏艳色,美得让他有些失神。
他想到片刻前那些人盯着她看的神情,那些刻意的接近和言语间的轻佻,都让他心里感到极为不舒服。
是什么时候,那个还不到他胸口高的小小姑娘,长成了如今这个令人见之心折的窈窕少女?
他想着,手中的羊毫不知不觉地在她额上点了一道墨迹。
小姑娘也不恼,仍旧扒着他的胳膊道:“谢二哥这样就算罚过了吧?乔乔一定静思己过,绝不辜负了二哥的这滴墨水!”
她说着,很是无赖地将他写废了的那张纸揉成一团扔得远远的。那上面写满了他预备罚她的课业。
谢知舟心中那种难以形容的奇怪感受越来越强烈,他扔下了笔,挣开一直紧紧攀着他的卫乔,几乎是有些狼狈地逃出了崇宁殿。
……
广明宫内一室静默,灯火幽微。
谢知舟手中的帕子仍旧搁在卫乔额上,然而擦着擦着就停了下来。
卫乔望着帕子的一角软软地垂在自己脸上,张嘴吹了吹,绢帕飘起来又落回去。
她玩得正开心,谢知舟忽然将绢帕收了回去:“老实些,别再乱动。”
“不动就不动。”
卫乔窝在他怀里,见他又开始批奏折,一时有些犯困。
然而勤勤恳恳的谢大人正在办公,她身为皇帝不帮忙就算了,怎么好意思就这样睡着!
她打了个呵欠,使劲地眨了眨水润润的眸子,拼命让自己清醒些。又伸头看他所书内容,这一看倒让她的瞌睡去了几分。
谢侯许是也觉得批折子是一件极无聊的事,须得在这无聊无趣之中觅得些许趣味,所以他在模仿卫乔的笔迹。
谢侯的书法造诣卫乔不大看得上,但他模仿他人笔迹这个绝活儿,卫乔是不得不服的。
从前宫学课业繁重,卫乔偶有应付不来的时候,便央求谢知舟模仿她的笔迹代为完成。
只是这种事其实是有瘾的,一旦开了个头就有些收不住,所以自打卫乔挖掘了谢侯的这个潜能之后,宫学的课业大部分她都是这么糊弄过去的,直到后来翻了船。
翻船也是因为谢侯,那次她不知道是怎么得罪他老人家了,好说歹说地求了半天,临到晚上他才肯答应,第二天踩着陈夫子来的时候把那一叠写满课业的纸交给她。
因时间紧迫,她也没来及检查就直接交了上去。结果课业的名字倒是她的,内容的字迹却是宫学里某一位跟她一样不学无术的仁兄的。这自然逃不过慧眼如炬的陈夫子,结果当天她和那位仁兄一起,在宫学外倒立了半个时辰。
那是她记忆里自打进了宫学以来,最为丢人的一天。好在仁兄那阵子跟她走得颇近,被她这么牵连倒也不恼,很是仗义地陪她一同领罚了。
说谢知舟不是故意的她都不信,宫学里就属陈夫子最为严格,他偏偏逮着这个时候坑她。
想到这桩旧仇,卫乔就有些坐不住了,盯着他手里的折子愤愤道:“真无耻!”
“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没有,我是说这字真好看!”
谢知舟停了笔,神色复杂地道:“难道你没看出来这是你的笔迹吗?”
卫乔理所当然地道:“看出来了,没毛病啊。”
她拿过那折子搁到他眼前晃了晃:“不好看吗?”
谢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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