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嫔妃皆心灰意冷，新入宫的六位更是满腹委屈。她们中大多数人还未单独见过皇上一次呢，不仅得被资历更高的嫔妃们压一头。又半路杀出个异族公主，而且这公主二十五岁才入宫，本不足为惧，却偏偏生得惊为天人，成为她们最大的拦路石。

　　老嫔妃们亦嘀咕，这公主来了之后，一直情绪低落，对皇上不冷不热。原本皇上对她也并不殷勤，只是为了安慰她相思之情，改建了宝月楼给她居住。上个月，皇上还曾说过要将她送回本族，不再勉强她呢。怎么这几日，忽而去探得这样频了呢。

　　叶瑟注视着弘历渐渐不见的身影，忽而冷哼一声。是啊，每次两人置气，弘历都可以找别人来气她。而她自己呢，只能一个人待着，自己生闷气。原来，男女就是这样不平等。而这种不平等，越往高处去便越明显。她忽而怀念十九岁那年师父和师母在她耳边如同起了茧子的唠叨，说她一定嫁不出去了。他们当时还说，再寻不到人家，就随便将她许配给哪个猎户，总要生个孩子的嘛。当时，她觉得他们庸俗不堪。可如今呢，也渐近中年，身边连一个孩子都没有，而半生都扑在一桩爱情之中。而这爱情，对方是能随时收走的。决定权，永远在他手中。若是跟了那些猎户，她这半生一定无聊透了，仿佛没活过。还好她跟了弘历，见了世间最多的世面，同世间能量最强大的男人纠缠半生，荣华富贵也享足了。情深似海、痛彻心扉这些极致的感情，也都体味过。可这一生最大的幸运，也恰恰是最大的不幸。活了半生，一颗心仍躺不平，一天一天都望不到边。

　　她因此出了宫。按照他二人的规律，这三五天，弘历都不会来寻她。她在城外住上两日，也不会被发现。她去郊区的庙宇探了嘉贵妃。金如侬又瘦了一圈，卸下浓妆的她，同民间寻常妇人也没何区别，只是较她们俊俏一些罢了。她坐在如侬身边，见她敲着木鱼，阖着的双目，眼球却在骨碌。叶瑟不禁笑道：“既然心不虔诚，还何苦装样子给佛祖看呢。”

　　如侬没好气地睁开眼，“你倒神了，什么都能瞧对？还是那么自大。”

　　叶瑟笑了笑道，“你呀，就是还念着皇上呢。既然想她，何必置气不回宫呢。”

　　如侬也笑了，“你虔诚，你虔诚的话，倒是念一段给我看看。”

　　叶瑟原本觉得自己一定念不进去，想也没想便接过经书。哪知道即便那里面大多数字，她不认得。仍然一念便是半个时辰，而且这半个时辰内，她甚至察觉不到如侬的存在。仿佛独坐于飘满桂花香的小院，月亮高高挂着，屁股下面还有新宿的露水。整个人突然足够平静。

　　可当如侬将她摇醒，她心中忽而非常悲凉。如侬之所以读不进去，是因为她的心还未死，她依旧对皇上牵肠挂肚。可是自己怎么竟然深醉于此？难道自己的一颗心已经死了？自打永璐离去后，她表面虽然无何异样，但内心深处，常常变为不见底的隧道，自己都望不到头。甚而常常有一种幻觉，感受到生命这个无形之物的有形。

　　“我觉得你该回宫了”，叶瑟苦笑，“我替你留在这里吧。”

　　如侬以为她在玩笑呢，“皇上让我回了吗？”她的语气已掩不住喜悦。

　　“皇上从来没有真想把你扔在这里，当年发配你来，是为了保护你呢。如今朝鲜使臣也不来问了，他几次派人来问你回不回，是你自己要面子，拉梗子呢。所以，皇上撂话，已为你重新装饰寝宫，哪日你想回，便随时可以回。”

　　“那你来的时候的轿子已经遣走了吗？”如侬立马站起来张望。

　　叶瑟一时忍不住笑，这嘉贵妃，已经四十多岁的年纪，是几个孩子的妈了，仍稚如少女，如此容易满足。叶瑟忙打趣道：“轿子是走了。可是，你如此急切地要回，哪怕我来背，也要将你背回去啊。”

　　如侬红着脸低下了头，随即便换了宫装，随叶瑟回了。

　　已近一更，叶瑟才回到永和宫。弘历已阴沉脸等了半天了。他在等着她解释，可她如同没看见他似的，坐下来便开始自斟茶自饮。

　　弘历本来想，你不说，我也偏不问。可是心中又百抓千挠，忍不住咳了几声。叶瑟这才抬头，淡淡道：“我去将嘉贵妃接回宫来了。”

　　“哦”，弘历顿时消了气，“什么时候开始转行轿夫了？怎么还用你去接？”

　　“皇上喜新厌旧，我不得提醒着你嘛”，叶瑟倔强地看着他，“像嘉贵妃这样毫无怨言爱着你的人，究竟能找出几个呢。”

　　“像我这样毫无怨言地爱着你的人，又有几个呢？”弘历立马接话。

　　“是啊，去宝月楼之余，可以偶尔来瞧瞧我”，叶瑟努嘴道。

　　“瞧瞧，一把年纪了，一点都不贤良淑德，还吃飞醋呢”，弘历轻点她鼻尖。

　　见她气仍不消，弘历又说：“宝月楼那位，同你们都不一样。她是她父亲为了报恩，送给朕的礼物。她明明有相爱之人，还愿意为了族人远嫁而来。人家这可是民族女英雄，像你们天天争风吃醋嘛。从前，你和言蹊还算例外，怎么近日来，你俩倒争得比谁都凶了。”

　　提起叶瑟，言蹊便心中烦闷，努嘴道：“哪有。我还用同她争嘛，你不是还是来我这儿了嘛。”

　　随即，又想到香妃，叶瑟又酸言酸语，“对了，那位民族女英雄，你准备贡起来吗？”

　　弘历这才陷入甜蜜似地笑了，“那位女英雄啊，若论外貌与舞姿，世上哪个男人会不心动。朕也不例外。只是，她为了族人和父亲，让出自己的利益。我也愿意为了这份果敢，让出她。这些日子，我每次去探她，都安慰她，再等半年，再将她还回去。因为，如果时日太早将她还回，她的父亲始终会觉得愧对朕。再等半年，才放她走，也是为了让她父亲安心。她既明白了朕的心意，自然转悲为喜，再不天天寻死觅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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