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这种赤裸相对,两人都未想到男女之事。是两具受过苦难、默默流泪的躯体。这是两个生命之间的灵魂深处的交流,比任何风月爱情都高级得多。
“我心里的伤痕,也未必比你少。任何人心里的伤痕,也未必比你少”,叶瑟轻轻慰道:“正因为我们受了比别人更多的外伤,所以我们的内心才要比别人更强大。否则,伤岂不是白受了。”
阿寒平静的心第一次注入了急流,他仿佛看到生命湍急的本质。他终于明白,即便自幼与兽为伍,自己终究是人,有人的感性和脆弱,和别人没有什么两样。他也默默注视着叶瑟,记住了她更深刻的一种美丽,从来不是胭脂水粉或锦衣玉饰能粉饰出来的美丽。
“姐姐,你同我走吧?我若逃了,皇上会为难你的。况且他身边莺莺燕燕,如何给你真正的幸福呢?”说着,他自己也觉得这番话易起误会,于是又含羞低下头,“当然我绝无非分之想。我们姐弟二人去浪迹天涯,或隐居山野,把余下的生命过得有声有色。”
她何尝不心动,对于外面那每天都活色生香的大大世界。其实,跟阿寒走,未必不是最好的选择。因为没有爱情,也许生活便容易得多。可她竟没有了从前的勇气,而有一种不肯泯灭的不甘心。她在这座宫城里吃了太多苦了,已经有半截自己烂在这里了。让她吃苦心痛的那些人,她还没有让她们瞧瞧她的厉害。在弘历那里,她还没有最终讨回一个关于爱情命题的答案。现在,她不走。
阿寒伤感地摇头,又要走了,从此又要一个人。仿佛他的生命里,是留不住任何人的。那便走吧,或许自己本就是个丧门星,若再赖在叶瑟身边,可别害了她。可他刚挪动步子,又回过头,“你这个样子,我不放心”,他看了看天色和迷晕的狱卒,急急道:“一个时辰内,应该不会有险情。你来打我,我将我自小同动物学的本领粗略教给你。”
见叶瑟犹疑,他又补充道:“今日因为你,我已经相信人比动物厉害了。只是,动物身上,也并非毫无可取之处。你多学一些,总没害处。”
叶瑟依他学了。没想到自己学得竟十分快。或许因为她自己本身也有过一些山中生活经历,对那些动物的习性动作颇为熟悉吧。末了,阿寒依旧依依不舍道:“暂时你身边没有敌人,但一定不能放松警惕。无人的时候,便练方才那些招式。有人的时候,不便暴露,你便训练听觉、嗅觉、直觉等感官,培养作战时的敏捷度。”
果然是梦歌教出的孩子,对感官训练如此执迷。叶瑟心中也有些不舍,收回了双眼,又送走了一位亲人。
阿寒复回头,肯定道:“如果有一天,你在这牢笼之中待够了,便去找我。你一定能找到我的。”
“再通缉你?”叶瑟笑问。
阿寒点了点头,留下一个大大的、久久的笑容。因为常年不笑的原因,连这个笑容都是他的脸不能承受之重,显得十分艰难。可也十分动人。
就此作别。叶瑟急急回到永和宫。等待弘历的发落。
果然,次日午后,弘历沉着脸来了,“如你所愿了?”
她不愿对他说谎,不想装糊涂。于是,点了点头。
这一下,可把弘历气坏了,“你知道我什么都依你。可是,这种事情,不止关乎我自己的性命,还关乎大清的安危。难道你让我奉上整座江山来宠你吗?那你同祸国的褒姒和妲己还有何区别,朕同那些精虫上脑的昏君还有何二致。”
“阿寒的事情,你不用担心了。本来师父的死也不能完全怪你,他也知道。我跟你保证,他不会再寻你麻烦”,叶瑟不悦道。
“你拿什么保证?”弘历问:“世上最瞬息万变的,便是人心了。世上还有比李清晏更善良更勤恳的人吗?最后怎么样?他对朕做了什么。”
“阿寒跑了,是他自己的本事。你觉得凭我三脚猫的功夫,能劫狱?”
“无论是谁放的人,你的态度就有问题”,弘历道:“他的逃走,非但没让你感到威胁,你反而洋洋自得。你别忘了,你是朕的女人,是大清的嫔妃,你有责任关心我们的安危。”
“一个国家的安危,到了要女人来维护的地步,也是离危险不远了”,叶瑟怒道。
“你……真是任性”,弘历斥道。
“从前,任性招你烦。后来你又嫌我变得过于知书达理,不再任性。如今又嫌任性。你能不能统一一下标准?”叶瑟不满。
“既然已经如此”,弘历长叹一声,“你同谁也不要承认同阿寒有关系,这件事就当一件寻常越狱事件处理了。你莫要受了牵连,别让人怀疑到你头上来。”
“劳你还想着我呢”,叶瑟酸言酸语。
“真够累的”,弘历便走了。
隔了几日,闲聚之时,言蹊提议,“那日的刺客,大家可都看清楚了他的样貌。况且他那疤痕的位置和形状都极好认,皇上为何不全国通缉他呢。虽说他并不是要刺杀皇上”,她说着瞟了一眼叶瑟,“只是冲着云妃娘娘而去。可是姐姐照样金贵啊,皇上总不能放任一个潜在的刺客不理,任他再来刺杀嫔妃。”
“都省省吧”,弘历一阵心烦,想到叶瑟,又想到言蹊,以及更招他烦扰的皇后,他愤然道:“平日一定是给你们好脸色太多了,一个又一个的,都不知本分,偏要逾矩管些自己不该问的事情。”顿了一顿,又责问道:“新贵人们,你带得怎么样了?就这样给她们做示范吗?难道没有告诉过她们,后宫女人不能逾矩?”
皇后不禁哑然失笑,一副看好戏的表情。没想到皇上厉声一句:“是觉得皇后管不好那么多人,才找你。没想到素来妥帖的你,也来惹事。”一句话,也足以让皇后沮丧半天,再也笑不出来。
皇上起身走了,众妃坐在席间半晌,不知该如何继续。太后盯着皇上离去的方向,叹道:“皇上这是又去宝月楼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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