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瑟倒了两杯酒,先举起一杯,言蹊盯着酒壶良久,也笑着举起一杯。
叶瑟笑言:“我是不能饮酒的,你也不擅。今日分别在即,却要破例了。”
言蹊并未盯着自己的酒盅,而是目光紧紧锁着叶瑟手中那杯,待她将一饮而尽之时,挥袖将她的酒杯打落在地。叶瑟惊诧地望着她。言蹊的目光中却尽是温柔,“你为什么要保全我?”
叶瑟苦笑,“谁要保全你,我不过是要成全自己罢了。虽说,我恨透了这紫禁城,想着去哪都好,只要不在这里。可真要离开时,却又无处可去了。”
“留着命”,言蹊狠狠叮嘱,“下半生,大不了不过了,回望上半生也好啊。”
叶瑟苦笑,“那你又为什么要拦我?不是讨厌死我了嘛。”
“说实话,我方才真曾想,如果你将毒酒杯给我,我一定想办法挪换过来,让你去死”,言蹊笑道:“一点不犹豫。可是你,还是对我下不了手”,她笑着,忽而就沁出了泪。
“你怎么知道酒里有毒?”叶瑟问。
“这是潋滟那贱人惯用的手法,挑动两方斗起来,哪方赢了,她便归降谁”,言蹊咬牙切齿,“之前两次他算计颙琰的仇,也该清了。”
“我的死,给你用”,叶瑟笑言:“反正我是注定要离开的人了,不如要大家都死心。我假死,你诬陷给潋滟好了。”
“没想到,我在最后一刻还在利用你”,言蹊苦笑,“对不住了。”
说着,她向叶瑟试探性地伸出一只手,她渴望她能握住它,渴望她们还能像当初一样。
叶瑟却轻轻对搓了一下手掌,“这便是我这人的奸邪之处,凡事留些遗憾,让你余生都念着我”,没有握她的手,她背过身回屋里了。片刻,她抱来十五阿哥还给言蹊,轻声嘱道:“言蹊,你不要怪我。”
言蹊抱着失而复得的儿子,感慨万千,“你把颙琰养这么好,我谢你还来不及呢。”
“你不要再打愉妃和五阿哥的主意,还有杜太医”,叶瑟终于说出口,“否则颙琰的蛊,无人可解。”
“你什么意思?”言蹊激动上前,责问道。
“我给颙琰种了无毒的蛊,这蛊不会让他痛,也不会要他痒,更不会要他的命,可是会一直随着他。你若向善,再不算计人,用你的智慧辅佐皇上,而不是城府,杜太医自会帮他解了蛊”,叶瑟愧道。
“你对我,还是留了一手”,言蹊冷笑。
“我这也是为了救你”,叶瑟恳切道:“我怕你爬得太高了,变成下一个纯贵妃。”
言蹊刻在叶瑟眼中最后一个画面,是她咬着嘴唇怒目而视的样子。可她没有求她,也没有抱怨,而是抱着十五阿哥走了。
她服了一种假性死亡的药,言蹊去买通了几个太医,顺理成章栽赃到潋滟身上。
弘历起初不能相信,只觉世界坍塌,他颤着步子走到叶瑟床前。他握住她的手,她明明在昏迷之中,可当他的泪滴在她胳膊,她还是本能地轻颤了一下。弘历大喜,继续抚过叶瑟的身体,却又大悲。原来,是她自己不想留了。他忍住了泪,心想成全她。他明知潋滟是冤枉的。可是这是她最后一个阴谋,他要成全她。他装作盛怒,“罪女潋滟,谋害贵妃,罪不可恕,立即处斩。”
言蹊引皇上至屋外,闲聊几句,“但凡有娘娘死了,皇上都要加封。只是,姐姐生前愿望是不入妃册,不进妃陵。还请皇上成全。”
“罢了”,弘历哀叹,“那人挤人,没有温情的地方,要她去做什么呢。来世轮回,连让她从皇家门前路过都不要。”
说着,他遣人拿来把剪刀,剪下叶瑟一缕青丝,放入她曾送他那绣得皱皱巴巴没眼看的香囊之中,揣进了衣衫最里层。可他出门片刻工夫,再进屋,叶瑟的“尸身”却不见了。
他回想起那日花树下,她同自己说过莫名其妙的话,以及刚才她那骗得了旁人,却唬不住他的微微体温与温柔。
十八年了。末了,手里最终抓得住的,也只有一缕青丝了。似乎是爱过的证据。
叶瑟没有携太后为她准备的巨额银票,她为烛影留了封信,将所有钱物都留给了她,信封里最后一张是杜太医的地址,鼓励她勇敢去追逐自己的爱情。只是,这一对的后话如何,她是无从知悉了。
叶瑟驰汗血宝马驰了许久,才敢停下。她从宫中带出的唯一物件是那个小小的百宝箱,里面仅三件物品,弘历亲自为她誊制的水墨冬衣,那个镶了四季花朵的琥珀项链,以及几根龙须。她坐于树下,看着盒中物件,瞬而泪目,旋即又笑了。这只不过是一场推迟了18年的分手而已。当年,她误闯入宫城,顶替云锦,本就是一个美丽的错误。如今,只好当自己不曾来过,只是枕着午后的阳光做了一场梦。
一阵疾风,把那几根胡须风卷残云般抹去了。她快奔几步,却怎么也寻不见。她忽而释怀,或许岁月就是不给她任何怀念的证据。那便走吧。而她不慌不忙,不管马要驶向何处,依旧等着命运发牌。
偌大的紫禁城,这日显得格外孤独。大内总管奏请,“云妃娘娘尸身无故消失,一定有人从中作梗。皇上,那人一定还未来及运出城门。要不要封锁城门,截住它。”
弘历眼底悄悄涨起泪,“不用了”,他无力地摆摆手。天涯海角,无论她被人劫到哪里,他都一定能找到她。只是有一种情况,若她自己要走,那他才不会追。
“将九道城门,全部打开”,弘历令道:“天牢加派人手看严了就好,进城审查如旧。但今日一日,出城全部不究。城中、京中人口,全部自由流动出城,城门守卫皆不得查。”
“皇上,您怎么反其道而行,这样谁若真偷运娘娘尸身出城……”
皇上轻轻阖上双目,“你退下吧,朕累了,也老了。”他明白,这样的一个命令,在这任性的一日间,会倾一座城池,有人欢喜有人忧。可是,他就是要用这一次任性,为她开道护航,让她成心中所想,最后一次给她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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