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濮阳一别,叶瑟再没有联系养父母。可却常常想起那段模糊的童年,骑在烟囱上,那扎双辫的爱笑的女人。除了这两个场景,她再也想不起更多。她感谢那个娘,谢谢她给她这些模糊画像,让她一生有所回望,总想记起些什么。也算种盼头。
可她心底真正的痛楚来自于,原来历史总会重演。童年时,她无法拥有一份完整的父母之爱。如今,她无法给予一份完整的母爱。因言蹊越来越近临盆,永璐来永和宫住的日子日渐长了起来。也不知是不是老天对永璐天生弱体的补偿,他的聪慧远超同龄孩童一大截。还不到三周岁,便能来来回回同成人对上一中午的话,没有任何阻碍。
永璐问她:“姨娘,你小时候都玩什么呢?”
她想了想凄楚的童年,自她记事起,便是卖艺班子无休无止的训练,以及后来细作训练营中那望不到头的窄高墙,仿佛她从来没有童年,也永远看不到明天。什么玩具?什么玩物呢?如果要说真有什么,那么,童年的她,自己本身就是别人的玩物。想到这里,她凄楚一笑。可是,这些,她不能告诉永璐。她得为他编造一个美好的童年。假装自己也是在蜜罐中长大,一路幸福。
她积攒了半天,才挤出一个微笑,“姨娘小时候啊,爹娘给缝各样的布玩具。你知道吗,山里有什么动物,姨娘的娘便能缝出什么动物。那河里海里的动物,也一个都逃不过,都被我的娘缝了出来。可是后来啊,家里的布老虎、布猪仔、布公鸡、布花猫……太多了,屋子里根本盛不下,又摆到院子里。可是院子里也盛不下,怎么办呢?就堆到街上去。后来,街上摆不下了,就上下摞着,在街上摆上好几层……”
“那,从姨娘这里,摆到皇阿玛宫里,也摆不下吗?”永璐昂着小脸问道。因为天生体弱,永璐的身板长得非常瘦小,如今看起来还没一个两岁的孩子大。可偏偏他妙语连珠,这种反差让人分外心疼。叶瑟便继续编造道:“那倒没有试过,下次我们试一下,好不好?”
永璐高兴地跳了起来,伸出小手,非要同她拉勾。坐下后,又用双手撑着小下巴,说:“姨娘,要是我生在你那个地方就好了。这里,就是人,别的没有。”
叶瑟惊异于他小小年纪的深奥感悟,轻轻摩挲着他的头发,心里疼惜极了。
是啊,方才她为永璐描述的童年,别说永璐神往,连她自己都羡慕得很呢。羡慕想象中的自己和编造出来的生活。她自己都刹不住一滴泪滑落。
“璐儿,你知道吗?长大是一件很快的事情。所以啊,我们一定要抓紧时间玩,好吗?我们现在就开始制作布偶好不好?从什么动物开始呢?”
“就那个,第一个,布老虎”,永璐奶声奶气,欢呼雀跃。
“好”,叶瑟喜悦答道。可刚说完便犯了难,一是,她根本没见过老虎,只在弘历书房中偶然瞥过几眼老虎的画像;其次,她的手拙得出名,从前给兰悠精心绣的绣品,还被人当作恶作剧。她真的不会缝啊。
可永璐没见过什么动物。所以,她缝成什么样子,都唏嘘夸赞她。赶制了一下午加一晚上,一头小小的布老虎终于完工了。她乍一看,像猫。再一看,那布偶嘴巴尖尖,竟有些像公鸡。再仔细一看,就啥动物都像,也啥动物都不像了。因为太想给永璐最好的,她有些恼羞成怒了,于是翻来尘封已久的墨水,在刚刚完工的布老虎身上写了个“虎”字,或许这也是它唯一像老虎的地方了吧。
可是由于缝制工艺过差,次日,她送永璐回言蹊那边,便发现,布老虎没了尾巴。
她见永璐十分失落,她忙扯谎:“哈哈,是姨娘偷偷藏起来了,这就回去取。”
言蹊见外面天寒地冻,不忍心让她去找,于是面有厉色,对永璐道:“璐儿,姨娘缝成什么样,便是什么样,那就是最好的。不用尾巴也是最好的。”
“可猫有尾巴,池里的鱼也有尾巴。为什么只有我的老虎没有?”永璐险些哭了。
“有的,有的,马上就回来了”,叶瑟连连请辞,走进了天寒地冻之中。
那一截黄色的老虎尾巴,在这瑟瑟初冬,滚在一团团枯黄的落叶中,根本就不可能找到。可她偏要去找,烛影追在她身后,要她爱惜自己身体。她反问道:“你们都觉得这事不重要么。不要在他面前撕毁他的童年。尾巴,当然很重要。”
不知何时,永璐在脉脉的带领下,也出来了。永璐问叶瑟:“姨娘,你说老虎会痛么?断了尾巴。”
“会,不过姨娘不会让他再痛了,姨娘会医术的,你知道对不对”,叶瑟允诺道,帮永璐轻轻拭去泪水,一头扎入湖里,在湖里无绪地打捞着。
又过了一个时辰,她的腿已被冻得失去了知觉。烛影心疼地凑上来,小声道:“您别找了,奴婢现在便回去再缝一条老虎尾巴,给您送来。”
“那不行”,叶瑟坚决道:“璐儿他摸过,他一定知道不一样的。况且我绣得那么丑,你们学不来的。”
正在两人争辩间,她发现湖中几片落叶间有些微动,她摸索而去,果然是那截又丑又短的老虎尾巴。她捡起了,高兴地冲永璐挥舞,“璐儿,我寻到了。老虎,它不会疼了。”
在岸上的璐儿,早已高兴地拍起手掌。叶瑟上岸后,见她通红的小脸,心疼得真想拥他入怀,可是觉自己四肢冰凉,宁肯忍着心中想念,不要碰他。于是又退了一步,才将老虎尾巴递给他,“走,回你那里,姨娘再帮你将老虎尾巴缝上。”
终于,皱皱巴巴的阵脚,好不容易又将老虎身子与尾巴连为一体。
言蹊叹道:“你这样亲璐儿。待我生产后,姐姐还是领回去养吧。”
一刹那,叶瑟突然想起永璜。记得他说,自己所有不快乐的根源,并非皇阿玛的轻视,而是他父母间的不和。如此一来,永璐还是跟了言蹊更稳定。因为她一直得宠,又一直没有过于得宠,她不会那么容易欣喜和失望,这样可以给孩子更稳定的成长环境。她恋恋不舍地反复望了望在远处玩耍的永璐,咬了咬牙道:“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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