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辈子”，叶瑟笑中带泪，“从前，是你告诉我，没有下辈子的。谁见过来生。真有来生么？如果没有来生，我该怎么办？我的梦想该怎么办。皇上的一生叫一生，我的便不算了么。所有关乎来生的承诺，都不过一种脱卸责任和自我安慰罢了。”
一席话说得弘历心中更加低落，他何尝不知，人只有这一辈子。他没有下辈子再遇见她，再爱她。也没有下辈子，去过一种与如今完全不同的生活。在这世间只走这一遭，他注定被装入命运的盒子，度过此生。
“人有时真是奇怪，明知不能永远在一起，为什么还要爱？”叶瑟伤感道。
弘历朗声回：“那人明知自己终究要死，为什么还要活呢。”
一席话让叶瑟顿时放下心防，心头无碍。一个念头在她心底神出鬼没。或许她爱他，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而是他所言所行，或者即便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也能让她一颗心躺平，永远不必煎熬。或许这就是他与其他一切男人的分明之处。也是为什么永璜和金赟也那么好，她却无论如何都不会深爱他们的原因。
她第一次真正有了出宫的想法。那也意味着将永远离开弘历。纠结若斯，她不欲多想，忽而又有了一个念头，要一个孩子。如此，即便有一天她非要离开，也能给他留下一份陪伴。
花开花落，还有轮回。可自己大把的年华枯萎，却是看不到的。她无法不对自己更好一些。
皇后和言蹊相继生产，一时间，紫禁城内又洋溢着子嗣繁茂，家和万事兴的喜兆。皇后诞下嫡子，自然是阖宫庆贺的喜事。只是，同为嫡子，在皇上那儿，十二阿哥却并未得到之前富察皇后两位嫡子的格外厚爱。太后安慰暮云，皇上已入中年，加上这些年子嗣繁盛，总不能次次得子都大惊小怪，爱宠上天。暮云心情低落，虽说她心思愚钝，可怎么也见得，十二阿哥的恩宠甚至不如令妃诞下的小格格。皇上予她的陪伴，虽说比她刚承后位时多了一点，可终归不及常理。为打发寂寞时光，她养了一只波斯猫为伴。此外，也只有潋滟隔三差五登门拜访，陪自己唠唠嗑。但更多的是煽风点火，嘱她一定要以狠绝治后宫，莫让嫔妃们小瞧了去。
潋滟对皇后殷勤，也实属无奈。自入后宫以来，皇上对她恩宠不厚，甚至连恩宠平平的兰悠都比不上。她不知自己哪一步走错了，难道真因年老色衰，难道皇上也难免俗，只喜欢年轻貌美的可人儿。毕竟自己曾以御前侍女首领的身份贴身侍奉皇上数载，当时皇上对她颇为情迷，况且自己是皇上乳母的侄女，总添了几分亲缘，怎么会连后宫最寻常的嫔妃都争不过呢。可对弘历而言，潋滟的揣测是完全错误的。他并非只爱妙龄少女之人。宫里新晋的豆蔻年华的常在、贵人们，让她无从宠爱。她们鲜嫩的生命与盛放的清冽而炽烈的情感，让他疲惫，甚而力不从心。同她们，他总是没话可讲。讲了，她们也不懂。而他，也讲不出。他愿意聊聊天的，还是宫中这些故人们。多少知冷知热，甚而知心。
自产后，皇上常来探言蹊。两人依旧是闲谈历史政治，闲时抚琴下棋，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可是，每当言蹊满目炽热且敏感地望向弘历时，都觉他目光如春风般和煦，不够冷也不够热的温度，总有那么三分见外。在两人仿若浑然天成的默契之间，其实隔了一层薄纱。这层薄纱，外人是看不到的。言蹊不知皇上看不看得到，反正她看得到。这层薄纱，让她感到孤独。
其实，皇上何尝看不到呢。他明知道她那么好。可是她的好太满了，没有留白。他也爱她。可是，爱她，是一件从不会让人放松的事情。或许她太会当妃子了，倒不会当女人了。
就寝前，言蹊坐于梳妆镜前，懒懒地，悠悠地，一件又一件地取下首饰。窗外的风已有些劲道，屋里虽一室皆春，可她仿佛坐于冰天雪地，有一种发自心底的悲凉。“《菜根谭》说，鱼得水逝，而相忘乎水，鸟乘风飞，而不知有风”，言蹊缓道。早已躺下阖目养神的弘历，没有睁开眼睛，只浅浅问：“这句话，见仁见智，没有标准答案。”
“是，臣妾的理解是，拥有了什么，便要浑然不觉”，言蹊伤感道：“就像皇上对臣妾。其实您从来没有真正需要过我。”
弘历心中咯噔一声，仿佛从中间断开了。由于初寒时节的敏感，他心中一时很心疼她。很想告诉她，不是那样的，他很需要她。可他几次开口，总说不出来。由此，心底悲凉地明白，之所以说不出，是因为到了这个年纪，他不想再骗任何女人。也因为被她说中了，他自己不忍揭穿罢了。
一个冬天，过得索然无味。至来年春深处，才有一个像模像样的消息传来。叶瑟又有喜了。
叶瑟心中说不上喜悦，只是大大松了一口气。她知道，这个孩儿来得多么艰难。她本以为之前只是自己有意避孕，才未怀孕。却不曾想，即便早就停了避孕，仍苦苦难以得子。上次小产对自己身体伤害如此之剧。以至于，这一年来，她精心调养身子，用了各种偏方，才终于迎来孕讯。
有了孩子，她内心仿佛更平静了。如今，她唯一放心不下的，也唯有云裳。这几年，小郡主由太后亲自抚养，如今已生得俊美非常，且聪明伶俐，颇有诗书之才。这或许是对永璜与云裳一段绝恋的最好告慰。可云裳的身子和神智，这些年却无任何起色。这几年，叶瑟一直将云裳养在宫中偏院之中，求各位太医轮番为其诊治，仍不见任何起色。她知道，苏茂松夫妇永远无法从内心深处真正接纳她。所以，她已决计，将她永远留在自己身边。每次见到云裳，都会触动她内心一种不忍的情绪，且会东拉西扯想起一大串记忆，甚而自己当年同永璜的那一段无果之恋。永璜与云裳，都是她见过最好的人。却没能共襄一个最好的结果。她也知道，或许，云裳永远都不会恢复神智了。因为她一生的希望，唯有永璜。因那希望破灭了，且永无再生的可能，是以她亦不会重生。即便，她每隔几个月，便带小郡主来探云裳，她仍无一丝表情的变化。随着小郡主日渐成长，她也开始对这个邋遢乱语的疯女人产生了抗拒与恐惧之情。后来，太后便不让她再带小郡主去见云裳了，说莫让上一代的惨剧过到下一代身上。
喜欢一误倾城请大家收藏：(321553.xyz)一误倾城艾草文学阅读网更新速度最快。